第兩百九十二章——盤影（上）

這塊鱗片還是白色的。

整體羊脂玉白，只有最下端過渡到趨近透明，有點像通透的羽翼，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縱向排列著精細漂亮的線條紋理，對著光的時候，紋理便隨光如夢似幻地流淌起來。

師清漪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拿到這片魚鱗的，眼神有點迷濛。

洛神端詳了魚鱗一眼，道：「何處得來？」

師清漪搖了搖頭。

感覺就像是魚鱗自己鑽進她掌心裡來的——當然這不可能。

問題肯定就出在那幾十秒裡。

短短的幾十秒，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果之前跌進水裡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幻覺，那麼這幻覺肯定也是有來源的，總有個施幻的中心點在。

師清漪定了定心神，洞裡太窄，她和洛神繼續保持幾乎面貼著面，說：「你說看見我跌倒了，我當時是什麼姿勢？」

洛神面無表情。

兩人這樣貼面對著，唇幾乎要對上唇。

師清漪頓時就有點心跳更快了，她勉強動了動身子，向左邊傾斜了下，做個示範輕聲說：「我左手臂全濕透了，當時倒下的時候，是不是情急之下，就這樣依靠左手臂來支撐身體了？從我身上的水痕來看，應該是朝前倒的，那你看我的姿勢，看起來像是不慎滑倒的，還是被水裡什麼東西給扯了一把？我跌倒的精確位置又在哪裡？」

她一連串問題跟水裡吐泡泡串似的，倒是洛神薄唇連動都沒動一下，淡淡冰涼的唇色，泛著淺微水光。

師清漪臉頰也微燙。

「我隻曉得你跌倒了，這便來扶你，看不出你自個摔的，還是被什麼扯的。」洛神終於道。

師清漪這回目光有些狡黠笑問：「那你過來扶我花了幾秒？這麼快，你緊張。」

洛神道：「跌倒的姿勢不好，不趕緊快些扶著能看麽？」

師清漪：「……」

洛神抬抬手，朝不遠處指了指：「在那跌的。若再向前分寸，你手臂撐著也是無用，會直接跌進去。」

那地方就是淺水洞道陡然下陷的邊沿，與深水井僅一線之隔。

師清漪心想果然是自己站在那裡，然後被水裡什麼東西蠱惑，產生了幻覺麽？至於那片鱗片，是自己跌下去時左手接觸了水下才得到的？不然不至於。

她撥弄了下左手腕上的紅玉手鏈，鏈子位置移動，一圈淺淺的紅掐痕露出來。

師清漪皺眉。

真的被什麼從水裡攥住過手腕麽？

亦真亦幻的。

洛神低聲道：「你方才瞧見何物？」

師清漪將所見描述了一遍。

「站在這裡。」頓了頓，洛神吩咐。

師清漪點點頭，洛神貼了牆壁挪動身子，走向那道深淺水的分界線。

「別太靠近，也別盯著水面看。」師清漪目不轉睛地看著洛神動作：「水裡有東西。」

她看見了兩種東西，雖說是幻覺，但某些部分應該是真實存在的。

一個是黑毛的怪物，有點像是水猴子，水猴子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水鬼，經常潛藏在水底下，如果有靠近岸邊的人或者牲畜，便會將他們拖下水去，力氣很大，就算是一頭牛也躲不過。

只是另外一個……

洛神朝師清漪做了個手勢，彎下腰去，師清漪站在後面舉著手電筒替她照明，過了片刻，洛神直接探身將手伸進了那片漆黑不見底的深水井裡。

「等等。」師清漪一下就緊張了。

這樣伸進未知的水裡，感覺馬上就要被水底的生物一口咬掉似的。

洛神也沒有看她，只是朝她抬了下另外一隻手示意不要緊，在水裡撥弄了幾圈，低頭輕嗅，又似乎是蹭了蹭深水井壁，這才退了回來。

「回去，你走前面。」洛神道。

師清漪聽她的話往回退，邊走邊說：「怎麼樣？」

「壁上粘有膠著黏液，水底物事特有，想來確有東西在此停留過，可能是鱗片的主人。」

師清漪回頭看了洛神一眼，感覺洛神的表情有點複雜，低垂的長睫在眼瞼處投下雅緻靜謐的影，彷彿在回想考慮什麼。

洛神卻沒再說了，師清漪道：「我檢查了一下那片鱗片的窄寬環，卻沒有，一般魚鱗都有的，這下沒辦法推算年齡了。」

魚鱗的窄寬環，就和樹的年輪一樣。

可以看出一條魚，活了多久。

「世上許多東西都是難以推算時間的。」洛神語氣淡而輕柔：「罷了。」

師清漪這回沒回頭，雖然她很想回頭去看，卻還是作罷，將那片白玉鱗收了起來往前走。

走回去發現雨霖婞他們已經離開了石台，就在窄洞外面不遠的地方等候。石台上的男屍變了形狀，看起來更像是砧板上的肉團，仔細看一下，還會發現這塊肉團正在慢慢縮小。

有什麼細小的東西正在吃他。

雨霖婞一臉不大舒服的臉色，看來是被千芊「最會和屍體打交道」的手段膈應到了，她看見師清漪回來，面色才舒緩了一些，問師清漪裡面怎麼回事。

師清漪將鱗片拿給雨霖婞等人看。

雨霖婞看一眼就咂舌：「這魚挺肥啊，這麼大塊鱗。」

只是聚在一起看了一陣，也沒再討論出什麼所以然來，眾人隻好繼續往前走。

後面地勢越來越低，水位越來越高。傲月這樣體型駭人的巨獸自然不怕什麼，入個池塘都淹不到它，但是其他人待在水位這麼深的地方，單靠步行卻是不行的。

而且這裡的水冰涼刺骨，泡久了很容易落下病根，雨霖婞便吩咐風笙和蘇亦將傲月背上的摺疊充氣衝鋒艇拆卸下來。

兩個人忙活著給衝鋒艇充氣，這種野外衝鋒艇容納人數在七人以上，最高甚至可以乘坐十二人，材料極具耐用度，帶四槳和強動力馬達，還有各種方便野外探險生存的工具。

準備完畢，一行人上了衝鋒艇。

這裡的水道不比外面，限制比較多，而且又是在夜裡，師清漪擔心開放馬達動力會驚擾到其它什麼東西，於是暫時使用了劃槳，這樣劃流起來也平緩許多，方便觀察四周環境。

劃艇的工作由風笙蘇亦負責，雨霖婞一上艇就脫掉了靴子，光著一雙玉足在那折騰，褲子濕了一大片，都黏在肌膚上了，雨霖婞動手在那擰褲子上的水。

一擰就是嘩嘩的，雨霖婞說：「得，這下我也能養魚了。」

長生怕她擰下的水積在船艙裡，忙拿了個釣魚的小水桶給她接著，抬頭認真道：「雨姑娘，濕成這般恐要更換衣物的，擰了也做不得什麼數。你要更衣麽？」

雨霖婞：「……」

「我替你擋著。」長生道。

雨霖婞：「……」

雨霖婞一凝眉，又笑眯眯地湊近長生：「我看你褲子也濕了個差不多，那你要脫褲子麽？」

長生忙丟下小桶子，退回師清漪身邊，扒著師清漪的肩膀道：「不必。」

師清漪笑著搖頭。

衝鋒艇上亮起了燈，在黑暗的水上更顯孤寂。

師清漪終於忍不住問千芊：「剛才你處理屍體的時候，用的是藏屍麽？」

千芊顯是一愣，既而笑道：「自然不是的。」

「但是很像，我看那屍體被什麼東西吃了，不過也是，你的聞起來沒有麝香味。」師清漪餘光瞥了一眼靜坐的洛神，說。

明朝當年，蘇州府曾有人大規模煉化藏屍蠱。

公園裡那人皮案子，也是藏屍所為。

靜了一會，千芊道：「它的名字叫極樂凈土。藏屍這種蠱的確是由它演化而來，只不過藏屍煉化的時候，需要活人，更為狠戾。」

「阮大人。」洛神眸子深邃地開了口。

千芊表情一凜。

「阿阮，阮大人當年在蘇州府，那她可有參與蘇州府藏屍煉化？」

「她不會的。」千芊立刻搖了搖頭：「她是個好姑娘。藏屍依附活人血肉，我不齒藏屍，她對我很好，不會做這種事的。」

洛神眸光似乎有些軟了下來：「你是個好姑娘。」

千芊苦笑了下。

看著千芊有點惶惶的模樣，師清漪心裡有點觸動，說：「極樂凈土，是你煉化的麽？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阿阮取的。」千芊目不轉睛地看著師清漪：「骨肉消，業障散，再無喜無悲，是為極樂凈土。」

師清漪抿了抿唇。

千芊道：「古時多戰亂，一朝又一朝。我以蠱師的身份四處遊歷，有一年戰亂飢荒，餓殍遍野，到處都是腐爛發臭的屍體。屍體腐了沒人收拾，就開始鬧瘟疫，又是一批一批地死人，我救活了一部分，很快又染上瘟疫死了，埋了也沒用，燒也燒不完，日日重複噩夢。於是我開始煉蠱，如果可以煉化出一種能快速消食屍體的蠱蟲，又不對活著的人畜有所危害，那便好了。」

水道裡靜下來，只有劃槳的水聲和回聲。

「我開始收集屍體煉蠱。」千芊說到這，微微一笑：「但是因為總是和屍體待在一起，漸漸的，他們都說我是妖女，也不再找我看病了。有一天，他們在我的居所點起大火，要燒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