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六章——主神殿(上)
雖然抬起頭,千芊並沒有轉過臉來,臉頰旁的長發垂下,將她的面部表情遮得嚴嚴實實。
也就是在那一刻,師清漪很想去看看她的臉,卻又有些顧忌。
師清漪最終還是沒能看清楚千芊當時的模樣。
因為洛神早已經快步走過去,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洛神蹲下了身,伸手兜住千芊,將她的身子轉了個方向,背向眾人,帶她離開了師輕寒的位置。
千芊沉默著,沒說一個字,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安靜得瘮人。
洛神攬住她,她也不知道撞邪了還是怎麼的,立刻就伸長手臂抱住了洛神,一手勾在洛神脖頸處,毫無顧忌。
本來她就是水蛇腰,身材妖嬈火爆到極致,這樣勾著洛神,就好像是蛇一樣纏在洛神身上,腦袋一點一抬的,欲要往洛神肩膀處貼。
洛神臉色冷至蒼白。
不過她居然沒有推開千芊,而是任由千芊這樣掛在她的身上,保持著目前這個貼身狀態,慢慢地往遠處退。
那邊有另外一個遮擋的石柱子,她估計想帶著千芊退到那邊去。
師清漪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幕,唇下意識抿起來:「……」
除了師清漪,洛神還從未這樣抱過什麼人。
實話實說,師清漪並不太樂意看到這種場景,以前洛神就算是和蕭以柔演戲吃個飯散個步她都胃疼,不管真假,或者其他什麼原因,她都不希望洛神和任何其他人有什麼牽扯。
可實際上,她又很通透明白,洛神會這麼做,肯定是有其自己的用意。
「我帶她過去那邊休息,清漪,你看一下你小姨。」洛神邊帶著千芊後退,邊眼神示意師清漪。
「嗯。」師清漪雖然滿腹狐疑,還是忙不迭應著。
「待我處理完。」洛神說。
「……好。」
就在這個時候,師清漪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千芊蛇般糾纏著洛神,洛神雖然攬住她,手勁看起來卻用得很大,一般抱人可不會用這麼大的力,師清漪懷疑洛神連縛鬼手都使出來了,只是使出來的程度不深,遠遠地也就看不清。
這好像不是抱千芊,而是一種含蓄壓製千芊的動作。
千芊腦袋一抬,洛神抬手,立刻不動聲色地捂住了她的嘴。
師清漪眼尖,其實看見洛神捂住千芊的嘴了,但她也沒有表現出來,趕緊回頭去顧看師輕寒。
師輕寒被師清漪扶著坐起身。
師清漪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師輕寒一番,發現她還是在瀑布時的那副模樣,身上雖然有血,卻是之前的,沒什麼變化。
「小姨,你覺得怎麼樣?」
師清漪下意識又去看師輕寒的肩,往上,目光輾轉落到脖頸處。
之前千芊就埋在師輕寒頸子這裡,舉止曖昧詭異,讓人不得不在意。
師清漪看了看,發現並沒有異樣,不由得鬆一口氣。
師輕寒臉上沒什麼血色:「……我很好。」
頓了頓,她摸著師清漪的頭髮,這才隱約面露喜悅:「阿清,看見你沒事就好,當時在瀑布……老天保佑。」
師清漪微笑道:「我說了我不會死,就一定會好好活著。現在我沒事,你也不用再擔心我了,倒是你自己,你和千芊剛才是——」
這時候師夜然也走過來,單膝跪在師輕寒身邊,第一句話就問:「怎麼回事?」
見師夜然來了,師輕寒明顯非常高興,看起來似乎鬆了一大口氣:「夜然。」
「我來晚了。」師夜然表情還是一貫的嚴肅,話語倒是挺柔和。
「沒什麼,你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現在大家聚在一起就好辦多了,等下我有許多事要和你商量。」
師夜然心知肚明,沉默地點點頭。
師輕寒看回師清漪,想了想,表情略顯複雜:「其實剛才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千小姐身體不好,我在這裡照顧她,之前她睡著了,渾身止不住地發抖,還在說夢話。我以為她可能是有點發燒了,就到她旁邊替她擦汗,順便給她蓋個衣服,誰知她突然坐了起來,我當時有點被她嚇住,就往後退了一下,她的身子壓下來,結果就……就變成你們看見的那樣了。」
「她抓著我的手,抓得很用力,我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師輕寒補充:「不過我猜想她可能是做了什麼噩夢,加上發燒,神志不清所致吧。」
看師輕寒那認真的樣子,師清漪認為她可能是真的不知道這裡面的情況。
作為當事人,師輕寒當局者迷,當時也許就只能看到千芊壓著她的這個舉動,聽她話裡的意思,她還有些糊塗,原因都是靠猜的。
「那你剛才說千芊說了夢話,她說了什麼,小姨你聽見了麽?」師清漪隻好換了個問法切入。
「夢話麽。」師輕寒回憶一番,道:「她說得含含糊糊斷斷續續的,我聽不太懂。不過她一直在重複兩個字,那兩個字我倒是聽得蠻清楚的。」
「哪兩個字?」師清漪眸子略略亮了。
「好像是阿軟?」師輕寒笑說:「你叫阿清,人家叫阿軟,想不到還有人比你還軟呢。」
師清漪臉紅道:「胡說,什麼阿軟比我軟的。不是那個軟綿綿的軟,是那個樂器阮,千芊在叫阿阮。」
千芊最開始一直稱呼師清漪阿阮,師清漪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漸漸的,千芊再也沒叫過。師清漪有時候都快將這個名字淡忘了,想不到千芊一直還心心念念,病了竟都記著。
也不知道那個阿阮,究竟是個什麼模樣的人物,令她癡到如斯不忘。
師輕寒恍然點頭,又笑了:「原來是阿阮,我誤解了。」
師清漪見再問不出什麼,便說:「算了,總之大家沒事就好。」
師輕寒也溫柔一笑:「我好端端的,沒事。倒是千小姐,我想她可能病得有點嚴重,阿清你還是去看看她比較好。」
「洛神在照顧她。」師清漪聲音低下去。
剛才洛神給她的眼神暗示和囑咐的話,她很清楚,洛神不希望她過去。
「也對,洛小姐心思那麼細,有她照顧阿清你也可以放心了。我看你臉色不好,那就自己好好休息,我這邊和你姐有點話說。」
「是關於外祖母麽?」
老太太的屍體是假的。
那真的屍體去了哪裡,師清漪並不清楚,甚至她還有過一個很可怕的念頭,那就是老太太其實根本就沒死。
如果沒死,那她人究竟在哪裡呢?
師輕寒表情黯然:「……是。」
「我不能聽麽?」
師輕寒面露難色。
師夜然倒是說得很直截了當:「現在還不能,等我們談完了,到時候會和阿清你說。」
「那好吧。」師清漪妥協。
師夜然扶著師輕寒站起來,走到另外的地方去。
期間師夜然朝祝和平與祝錦雲打手勢,這兩堂兄妹心領神會,就地讓師家的大部隊休整,安排一些之後的細節工作。
這是一個龐大的家族,相當於一個嚴格的小社會。
在師夜然的領導下,每一個人都分工明細,即便是在這種陰森的地下世界,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他們每一個人也都表現出了極高的個人素質。
雨霖婞也去整頓雨家的隊伍去了,月瞳和鬼郎被師清漪派出去守殿門,這下子就剩下師清漪一個人靠著石柱。
她看向遠處石柱子的陰影,心裡有隻爪子在撓似的,很想過去,但是想到自己曾答應過洛神,便隻得作罷。
石柱子後。
千芊還在渾身發抖,洛神一直緊緊捂住她的嘴,頂住她的下頜。
她雙肩顫得厲害,低下頭,雙手緊緊攥著洛神的手腕。
「……忍著。很快便過去了。」洛神聲音也發了抖,用極其低的聲音道。
「……唔。」
千芊抬起頭,楚楚可憐地看著洛神,幽藍的眼裡噙著淚花。
她原本眼睛就帶了點藍,充滿異域風情,現在這種藍色比她原先更加深了。
「還是殺……殺……了我。」千芊被捂住嘴,含糊說:「我撐……撐不……」
洛神垂下眸子,憐憫地覷著她。
洛神這一心軟鬆懈,千芊察覺到被困住下頜的力道略微鬆了,突然脫開洛神的手,低頭咬在洛神的手腕上。
殷紅的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像久旱的裂縫裡湧出清泉,千芊渾身一個哆嗦,將頭低了下去。
洛神微不可覺地嘆息一聲,伸手撩開千芊的長發,免得她的頭髮沾上血氣,到時候被嗅覺靈敏的師清漪發現。
「隻許一分鐘。」洛神忍著劇痛,冷聲無奈道。
等到雨霖婞安排回來了,師清漪還在原地坐著,表情有點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腦子裡現在亂七八糟,該想的不該想的,全都一股腦湧過來了。
「喂。」雨霖婞拿手在師清漪面前晃了下。
師清漪挑起眼角,懶洋洋瞥她一眼,給她讓個位置。
「嘖嘖。」雨霖婞一臉說不出的意味。
「有話說?」師清漪目光掃了下遠處柱子。
如果雨霖婞這時候不過來,她可能就忍不住走到那邊柱子處去看洛神和千芊的情況了。
「姐姐小姨走了,表姐也陪著養蛇的走了,她們都不要你,讓你一個人在這裡,好空虛,好孤單,好寂寞,好冷。」雨霖婞笑得跟妖精似的。
師清漪:「……」
她心說你也的確夠冷了。
我這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雨霖婞沖她眨了眨桃花眼,笑眯眯地去挽她的手臂:「她們不要你,我要你嘛,我和你耍朋友。」
「之前不是說不和我耍朋友?」師清漪斜她。
「只要那傢夥在,我就不和你耍朋友。你自己掂量看著辦吧。」
「月——」師清漪作勢沖殿門喊。
雨霖婞大驚失色。
師清漪本來就喊得很低,這時候不喊了,繼續斜眼看著雨霖婞。
「你,你說你還有沒有點良心?」雨霖婞指著師清漪的心口。
師清漪這時候扭過頭,一愣,立刻站了起來。
那站起來的姿態特別迅捷,又漂亮,雨霖婞坐在地上看著她,又望向不遠處走過來的洛神。
如果綿羊可以搖尾巴,那就完全可以想象師清漪這尾巴搖得有多麼欲語還休。
雨霖婞:「……」
師清漪快步跑了過去,洛神微微一笑,清逸絕倫的臉上卻沒什麼血色,蒼白得很。
千芊跟在洛神後面,腳步虛浮,面色也同樣不好,不過眼角眉梢的神態還是沒變,依舊是那種掩藏不住的媚態。
「怎麼樣了?」師清漪其實一頭霧水,便只能先問出這麼籠統的一句。
洛神沒說話。
隔得近,師清漪聞到她身上輕微的血氣,混在她清幽的體香中。
師清漪蹙眉。
之前洛神身上的確有很多傷口,但是包紮休整過後,那種血腥氣淡了很多,現在這種血氣似乎又變重了,很新鮮。
莫非是洛神的傷口又裂開了麽?
洛神也察覺到師清漪鼻息輕嗅的那個微動作,臉上倒是沒什麼變化,波瀾不驚。
一時安靜。
千芊打圓場,輕輕笑道:「現在好多了,剛才嚇到你們了,不好意思。」
三個人走回雨霖婞的位置,四人聚在一起坐著,雨霖婞趕緊說:「養蛇的,你沒事吧?剛才那樣,我還以為——」
「現在還好。」千芊聲音很輕,歉意道:「我其實一直有隱疾在身,沒告訴你們,之前犯了病,誰知道卻冒犯了師輕寒小姐,還害你們擔心。」
「你生的什麼病?」師清漪問。
以前的確有過好幾次看見千芊身體不好的情形,尤其是瘋人院竊聽那次,師清漪以為她體虛,還曾經送她去醫院看過醫生。
「其實是家鄉帶過來的舊患了。我一直有葯帶在身上,之前醒了突然犯病沒顧得上吃,在柱子後面洛小姐給我吃過,現在好多了。我這個病,以前也只有洛小姐見過,我曾拜託她不要告訴你們。」
說話間,千芊眼風掃向洛神。
洛神端坐著,漫不經心地用濕紙巾擦拭自己的手。
「你們……為什麼一定要在柱子後面,躲著不讓我們看?」師清漪憋不住了,終於問出來:「我們很擔心的。」
洛神抬了下眸子,面無表情道:「因為很難看,會流口水。」
師清漪:「……」
雨霖婞:「……」
千芊心思靈巧,順著洛神的話,故作無奈地道:「如洛小姐所說,這的確是有些……難以啟齒,我犯病的時候形象不好,不想讓你們看見了,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養蛇的,你難道是羊癲瘋?還是養蛇太多,蛇癲瘋了?」雨霖婞說。
「我看就你抽風。」師清漪示意雨霖婞說點好話:「人家都病了。」
千芊一向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如果她真的得了這種怪病,的確是不好被別人看見,現在說出來倒是沒什麼,畢竟只是言語表述,要是當時真被看見了,那才叫尷尬。
而千芊會這麼承認說出來,目的也不過是想讓大家放心,不然大家還指不定會猜到什麼點子上去。
想到這,師清漪覺得似乎很有道理。
但是又想了想,還是隱約有幾個點想不太明白。
雨霖婞攤手:「我是關心她,問一問嘛。她表姐,你幹嘛老在那擦手,難道養蛇的口水流到你手上了?」
洛神又抬了眸,淡淡地看著雨霖婞:「是。」
雨霖婞這下子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養蛇的,她這麼抹黑你形象,你怎麼不削死她?」
千芊勾唇一笑:「雨小姐,我可是個病人。要是你不介意的話,下次犯病的時候,我還是抱著你吧。」
雨霖婞心說我才不要被抹一手口水,立刻擺手:「是,是,你是病人,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師清漪懶得跟著雨霖婞這個不靠譜的一起攙和,換了個位置,坐到了洛神旁邊。
洛神擦完了手,看著她。
師清漪目不轉睛地看著洛神的手,手指修長漂亮,沒什麼異樣,襯衫袖口放了下來,掩在白皙腕上。
「你是不是……身上傷口又裂開了?」師清漪輕聲說。
「嗯。」洛神柔軟的目光瞥過來:「鼻子還是那麼靈。方才千小姐神志不清,氣力有些大,有些傷口裂了。」
「……不好意思。」千芊嘆口氣。
這聲嘆息蘊含著百般的意味。
「你跟我到這邊來,我幫你看看,哪裡裂了?」師清漪看起來好像信以為真,作勢去牽洛神起來。
「無礙。我已經包紮好了。」洛神示意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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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發出來,待會回復之前的留言,有幾篇長評還沒回,不好意思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