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下潛

師清漪正被長生這頗為幽怨的小眼神看得有點尷尬，洛神對她道：「你去換身衣衫，做好準備。」

「嗯。」師清漪點點頭往回走：「你們待會弄完了就到我這邊來。」

找個僻靜地換好乾衣服，這身是她背包裡帶的最後一套，備用的，再折騰一回就沒有了。回去的時候，隊伍裡都各自在挑選合適的潛水裝備穿戴上。

桑吉拎著裝備包，面有難色地走過來：「師小姐，我也要下去麽？」

師清漪表情也有點為難：「恐怕是這樣的。這裡很危險，很抱歉讓你做嚮導牽扯了進來，但是依照現在的情況，你如果一個人選擇再尋出路回去的話，真的無法確保你的安全。如果你緊跟著我，我倒是可以確保。」

緊接著她話鋒一轉，指指遠處休憩的傲月：「不過你也可以跟著這頭狼，還有那隻大貓。它倆不下水，會走其它線路。」

狡兔尚有三窟，神之海布局恢宏，不可能只有一條線路通往深處，必定還有藏匿的一些通道，有些通道也許是只有鬼主才能有許可權通過。之前師夜然隊伍裡有部分人放下潛水裝備，沒有下水，也不知道是不是選擇了另外的途經。

月瞳原本被水流沖得被迫變回白貓形態，看見傲月後又立刻身型暴漲，一絲一毫也不願將威風落下了。連趴下休息時都是兩條前腿矜持地交叉墊著，頭那麼輕輕一昂，額頭一旋梅花烙，身後一簇八條尾，端的是裝出來的好優雅。

傲月懶得理它，眯眼趴著，偶爾張嘴打個哈欠，這哈欠一打，便是上下兩排白光森森的鋼牙。

桑吉當下被這兩排鋼牙嚇得有點發怵，結結巴巴的：「師小姐，那我還是跟……跟你吧。」

師清漪笑了笑：「會潛水麽？」

「這倒是會。以前做嚮導時，我們會在水葬河潛水，打撈被魚吃剩的骨頭帶上來給有些特別要求的遊客作紀念，賺點外快。」

「那就好，你準備下，到點集合。」

眼下大家都在忙活，也只有音歌盯著面前的潛水包，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這種無表情的凝視倒讓她看起來有點呆，師清漪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輕輕問她：「不會？」

音歌頗為機械地點了點頭。

的確也是，之前音歌一直待在苗族村寨那裡，由石蘭照顧，身體心智方面有所缺陷，如今雖長成大人模樣，孤身在外漂泊也應該不可能接觸到這種專業的潛水裝置。

師清漪道：「阿姐幫你穿？」

好半晌，音歌才擠出一個冰冷的字：「好。」

師清漪著手幫她穿潛水服，並進行潛水講解說明。穿戴的時候，師清漪的手無意間碰到音歌的手腕，驟然一疼，好像是劃拉到她腕上什麼鋒利的東西了。

那種感覺好像是被突起的鱗片邊沿割了，師清漪定神再一看，音歌腕子上肌白理細，並沒有其它任何附著。

音歌黑眸漆黑，無神地將師清漪望著。

「沒事。」師清漪笑笑：「我們繼續。」

雖然密閉式呼吸器裡已經搭載了水下對講裝置，為防萬一，隊伍裡還是提前約定好水下各種手勢信號，並且針對可能遇見的緊急狀態制定了部分措施。一切終於準備就緒，師清漪隨全副裝備的眾人朝水域深處走去。

藉助浮力調整背心和配重帶，一行人順利下潛。

魚在水中，人在陸地，各自適應著各自的環境，來去自由如風。而一旦與生俱來的習慣發生更改，伴隨而來的就是不適應。

每個人都配備了潛水燈，一束光束便是一個人，可即使有這許多條光束在水底來回縱橫，也抵不過這深闊的黑暗。黑暗跟隨水的流動感從四面八方湧來，推搡，擠壓，那些幽藍的光在這種看似柔軟實則壓抑的黑暗中，對比之下顯得那麼微弱渺小，就像是立刻要被吞噬了進去。

五米，十米，二十米，深度表無聲訴說著下潛的進度。水底彷彿是無限深的，也充斥著無盡未知，置身於這個巨大的密閉空間之中，被黑暗的水流壓迫到無處藏身，這才造就了人們的深海恐懼。

師清漪擺動腳蹼，洛神一直隨在她身邊，兩人如同人魚一般在波流中穿梭。

底下出現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陰影，從上面看過去的時候就像是俯瞰一片水底森林。這些陰影是凝固的，並沒有像有些水生植物一樣會隨著浪流擺動，師清漪往下潛，近距離發現這些陰影的外形真的像是樹木，她勉強攀住其中一棵的枝杈，感覺它的表面如同未曾鑄好的鐵疙瘩一樣坑坑窪窪，堅硬硌手。

顏色漆黑，上面覆蓋著厚厚一層什麼東西，將原本的底子包裹起來。

原本這些應該就是一片連綿的參天巨木，這些樹每一棵都大得可怕，彷彿遠古巨人粗壯有力的軀體。一般而言樹種越原始，樹齡越久，就越容易出現巨木，這種規模的巨木群即使是如今去一些原始森林去探險，也根本無法看到。

師清漪使用軍刀在枝幹挖了挖，那層殼太硬了，無法剝離。

沒辦法，她隻得放棄，使用水下對講設備道：「這些看起來好像是陸生樹，一般不可能生長出現在水裡，除非這裡當初是一片陸地，後來被水淹了。」

陸生樹木被水深淹很長一段時間，失去光合作用，就會漸漸爛掉。按照神之海內裡的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地方十分古老，那麼這些樹木少說也在這浸了好幾千年了，沒有腐爛而依舊保持它原有的輪廓，也許是因為它本身樹種的奇特，也許就是因為它外麵包裹形成的那一層類似鐵殼的東西，阻止了它在水中的腐爛消解。

洛神穿行在這巨木群中，下潛看了看，又上來道：「的確是陸生樹，準確而言是海濱之樹。它們是窮桑。」

師清漪心中訝然。

「不是吧？」雨霖婞遊過來，扒拉在師清漪邊上，探照燈的光照得她面罩下的臉泛起藍來：「就是西海邊那個窮桑？她表姐，你別嚇我啊。」

洛神道：「是，也不是。準確說來它們是南海窮桑。」

師清漪也有點疑惑：「窮桑者，西海之濱，有孤桑之樹，直上千尋，葉紅椹紫，萬歲一實，食之，後天而老。照理說窮桑應該在西海邊上的，而且窮桑樹柱延百裡，高可參天，世間僅此一棵，與金烏日出之所的扶木齊名。這裡看著明明是一大片的。」

洛神淡道：「所以才言它們為南海窮桑，並非是那唯一神木，而為亞種。當時南海之主遊於西海，請桑實而歸，埋於海濱，至此新芽遍布，成連綿窮桑之勢，於海濱鑄成隔海壁壘，藉此抵禦外族來犯。」

師清漪沒吭聲，心底沉吟起來。如果這真的是南海海濱，按照距離推算，越過這片窮桑古樹，那邊就是海域了，到時候需要梯度下潛到更深處，也不知道身上的這些設備到時候能否堅持到正常運行。

他們的時間剩得不多了。

雨霖婞更加震驚：「照你這麼說，以前這個地方，就是蠻荒時期的南海？我們現在下潛的位置，就是古早的南海海岸？我看過很多文獻，也沒誰考證到蠻荒南海的位置會在這高原上的。」

千芊遊過來，笑道：「滄海桑田，桑田滄海。倒騰文獻的人無非幾十載年歲，這書上考一些，那書上證一點，對對錯錯，誰又能真的見過。眼見為實，窮桑林在這，不會長腿跑了，我贊同洛神的說法。」

雨霖婞不耐她插話，還插得這麼有理有據，一副活了幾千年老妖精的得瑟樣。

於是憤憤道：「你說就說，別跑我邊上得得得。」

千芊遊遠了，在水下她擺動的身姿更加妖嬈，撂下一句：「我哪裡跑了？明明是遊。」

雨霖婞簡直想將隨身攜帶的魚叉取下來，叉她出去。

回頭再一看，師清漪和洛神發現了什麼，潛行到更底下看情況，她在上面打著光，看著這倆人下潛，身影在一片幽暗中漸漸一點點變小，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有點心慌。

「師師？」雨霖婞喉頭滑動，這回真把魚叉取出來握在手裡：「她表姐？收到就回答。」

沒有聲音了。

大部隊已經順著這片窮桑巨木往前行，密集的光暈在遠處，這邊四周一下子就靜下來了，除了水下那微弱的兩點光，底下根本沒有回答。

「你們倆偷偷在下面搞什麼？」雨霖婞調整往下潛：「他們都在前面了。」

底下水流湧動起來，巨木遮擋了這一切，帶來一種鬼影幢幢的壓迫感。

然後下面屬於洛神和師清漪的兩束光突然劇烈地變了位置，顛亂地晃，緊接著一小團白瑩瑩的東西在這晃動的光中極沖而上。

這東西速度非常快，就像是飛鳥翱翔空中那樣自然，沒有束縛。而且現在好像是受到了驚嚇逃竄的架勢，就更加的速度，雨霖婞突然見這東西從底下冒出來，且是來勢洶洶的模樣，一下就舉起魚叉準備挑殺。

師清漪之前忍著不敢說話，這回從下面追上來了，見到這幕頓時喊出來：「不要用魚叉！」

這話已經遲了，雨霖婞已經下意識出了手，洛神如白鯉躍龍門一般速度，踩水而上，一把握住了雨霖婞魚叉的末端。雨霖婞被這股力道一帶，魚叉一下子脫了手，洛神一手接過魚叉，一手將雨霖婞扣著，穩住了她。

那白色的小東西哧溜一下，消失在窮桑深處。

雨霖婞氣炸了：「在這槍不頂用，不用魚叉用什麼！難道用手啊！師師你看本來我可以一擊必殺的！」

師清漪無奈：「誰說要你殺它了。」

雨霖婞：「……」

洛神將魚叉遞給雨霖婞，道：「罷了，我們先跟上。」

三個人踩水往前面遊，雨霖婞道：「我看你們在下面一聲不吭的，還以為逮著個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呢。剛那東西不能殺，要活捉？那是什麼東西，我都沒看清。」

洛神道：「是鮫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