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醒夢
師清漪趕緊凝神聽了聽,果然感覺到了外頭那陣細微的聲響,很快就要逼近這邊而來。情勢緊急,洛神都已經這樣了,她心焦之下盯向入口處,目光冰冷,渾身驟然披了一層煞氣,尖刺一般。
洛神偏在她懷裡,眼眸闔上了,又勉強睜開,只是看著她,薄唇斷續翕動:「若……是……阿萸……安……全……」
師清漪低下頭,看回洛神的眼睛,渾身那股子尖刺就在這對視一刻瞬間褪去了,聲音也是溫柔極了,輕哄道:「好,好,我知道了,你別說話,阿萸就是那個看起來年紀有點小的護士對吧,工作牌上寫的是木小淵。」
洛神點點頭,沒再接話,胸口劇烈起伏著,千芊往她嘴裡塞了點東西,讓她吞下去。吞是吞下去了,也許是藥效衝突過於劇烈,她的手像是突然痙攣了一下,緊緊攥住了師清漪,蒼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師清漪被她攥得生疼,料想如果不是太過痛苦,她也不至於這麼用力,心裡更是疼得要命,眼裡一酸,握了好幾下才鬆開了她,將她轉給千芊照顧,輕輕在她耳邊說:「一切都交給我,有我在的。」
洛神呼吸漸緩。
暗門處的響動越來越近,師清漪快步輕跑過去,掩在門扉後面。千芊進來時特地留了個心眼,將暗門恢復到了之前的模樣。
只聽機關轉動的聲音響起來,門很快開了,一道身影行色匆匆一晃,顯然是十分心急如焚,兜頭就撞了進來,師清漪一把抓住這第一個進來的護士,同時掐準後面跟著的另外一個人的位置,眼明手快地抓了過去。
護士被師清漪拿得穩穩噹噹的,根本沒辦法脫身,第二個人身手更是沒有那護士敏捷,看起來只是個文文弱弱,風一推就能倒了的女人,沒什麼還手的能力。師清漪順勢揪著那護士往前一帶,自己身子快速移動,手掌飄忽而去,兩指堪堪掐在了那人脖頸旁邊。
那人穿著醫生的白大褂,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命門已經被師清漪徹底拿住,命垂一線,不過她倒是臨危不亂,很快停了手,一副靜如止水的模樣,隻任由拿捏。
來者就這兩個人,後面再沒聲響了,師清漪將這兩人帶進門內來,她雙手沒有空閑,便囑咐那個護士:「木護士,麻煩你關下門。」
木小淵如同個小雞崽似地被揪住,本來又驚懼又慌亂,加上這位置昏暗,開始根本就沒看清楚師清漪,現在一聽師清漪開口了,扭頭看到師清漪身上穿的護士服,看工作牌竟然是張一欣的,然後她再往上,終於看清楚了師清漪的臉。
師清漪已經撕去易容偽裝,表情看似平靜,眼角餘光卻還是時不時地往洛神那個方向瞟。
木小淵眼睛猛地睜大,見了師清漪就如同見到了鬼,雙腳往後踉蹌了一步,旁邊的沈瑜也難得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師清漪察覺到了這兩人的異樣。
木小淵深吸一口冷氣,看著師清漪:「你……你……你?!」
短短瞬間,師清漪已經心念電轉了無數遍。
洛神之前說如果是阿萸,也就是木小淵來的話,那就是安全的,洛神歷來謹慎,從不說沒有把握的話,她全身心地相信洛神,自然並沒有將這個木小淵當做什麼敵人,現在拿住這兩個,也只是為了先發製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她其實也有點顧慮,畢竟之前她偷聽到木小淵跟沈瑜的聊天內容,木小淵曾說什麼自己竟然會騙她,自己從來不會騙她之類的話,這裡的這個她,應該就是指的洛神了?
如果木小淵真的欺騙了洛神什麼,不管什麼原因,還是要提防一些,小心為上。先前洛神曾委託木小淵打電話來通知自己,只是打一通簡單的電話而已,很多病人因為事故住了院,院方還會主動聯繫家屬,免得家屬因不知道情況而擔心牽掛,為什麼這個木小淵並沒有照做?莫非她並不希望自己找到洛神麽。
何況這個沈瑜還不知道底細,雖然身手不堪一擊,不過竟還可以保持這種悠似清風的泰然處之狀態,這個沈瑜也算得上是深不可測了。
木小淵磕磕絆絆的,又說:「我……我……我……」
師清漪蹙了下眉。
木小淵看向沈瑜,意思是讓沈瑜也注意到師清漪,對沈瑜道:「她……她……她?!」
「你你我我她她。」師清漪歪頭看她一眼:「原來你是結巴?」
木小淵:「……」
通過剛才兩人的表現來判斷,師清漪直覺這個沈瑜要好打交道得多,便道:「沈醫生,我現在也是迫不得已才得罪兩位,還請多多包涵。我隻想問沈醫生一個問題,希望沈醫生能據實回答我,說你的心裡話。」
她聲音聽上去是輕和得體的,手指卻又輕輕往沈瑜脖頸一側逼近了些許,眸中一點涼涼的光。
沈瑜看起來眼清目慧的,自然明白她這舉動的意思。
靜了一會,沈瑜微笑道:「當然,請問。」
「兩位。」師清漪緩聲道:「是站在哪一邊的?」
木小淵的表情本來就十分複雜,又是震驚又是詫異,現在一聽,更加是風雲變幻就差下起雨來:「怎麼回事,你怎麼……」
沈瑜的表情也有點古怪,不過她看起來脾氣非常好,甚至詭異的說,是她這個人似乎根本就沒脾氣。
「我是站在她那邊的。」沈瑜指了下洛神的方向。
遠遠看去,洛神似乎緩和了許多,在千芊的照顧之下,至少身體沒有之前抖得那麼厲害了。
「所以我也是站在你這邊的。」沈瑜道。
師清漪眯起眼,默默看了她一陣。
雖然這個人太過平靜,有點無喜無悲的,連微笑起來都覺得只不過是一個平靜精緻的殼子而已,但是師清漪覺得她並沒有說謊。
於是師清漪鬆開了手:「我現在相信你。抱歉,請原諒我剛才的失禮。」
「沒關係。」沈瑜笑眯眯的。
木小淵看起來卻像是個要氣得炸了的氣球:「……」
確認了沒有危險,師清漪這顆心也算稍微放下了些許,她趕緊丟下這兩人,跑回洛神和千芊旁邊。洛神已經闔上了眸子,似是半睡半醒之間,胸口起伏遠沒有之前那麼劇烈了,師清漪一手托在洛神背後,找了個相對舒適的姿勢,令她倚靠在自己的懷裡休息。
千芊輕聲道:「不要緊,我給她餵了蠱葯,她現在很安全,讓她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我剛檢查過了,傷口其實癒合得很好,只是過於身虛體弱,剛才情況不明,她處於高度緊張的防禦和攻擊狀態,全力出手時牽動了周身氣息,才會變成這樣。不過她現在的恢復能力非常強,師師你不要擔心。」
師清漪點點頭,神色認真地諮詢:「那我可以抱她麽?」
千芊噗嗤一笑:「她不就在你懷裡麽?」
師清漪臉一紅:「……不是。我是說我現在可不可以就把她抱起來,到床上去睡,地上涼。這樣會不會碰到她哪裡,還是要等她緩一陣子再說?」
「不用,現在就可以的。」
師清漪連忙一手輕輕兜住洛神的腰,將洛神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床單一側被藥水濡濕了,她細心地避開,給洛神蓋好被子,千芊也過去搭把手。
沈瑜走過來的時候,瞥了一眼被師清漪扔到地上的那張臉模,之後立在洛神床邊:「不介意我再幫她看一下吧?」
師清漪的戒心已經放下了許多:「請吧,麻煩你了,之前也謝謝你救她。」
「沒什麼。」沈瑜坐下來,手指搭在洛神的脈弦之上,替她號脈:「分內之事。」
師清漪看她號脈的手勢,和現在的中醫有很大不同,像是某種很古早的方式,而且沈瑜端坐號脈時,氣定神閑,嫻靜非常,這種氣度現在很多人都是學不來的。就像是她當初見洛神一樣,洛神身上縈繞的那種古韻雅緻的氣質,舉手投足之間,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流露。
「沒有大礙。」診過脈,沈瑜站起身:「她的體質很特殊,我待會再給她配點葯,明天早上會好轉很多。」
「謝謝。」既然兩個醫生都確認過,師清漪終於算是放心了。
沈瑜似有琢磨地盯著她,師清漪並沒有在意,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洛神身上。沈瑜笑了笑,看向千芊,自來熟似地嘮嗑起來:「想不到『李雅』護士原來這麼精通醫蠱之術呢?我一直好奇蠱醫,想好好見識一番,不想今天真的開了眼界,竟然還是個擅易容之術的蠱醫。」
千芊也是個隨隨意意,不會尷尬的人,得空扯下了易容麵皮,嫵媚一笑:「她是師清漪,我叫千芊。洛神這幾天是由沈醫生你醫治的吧,蒙你顧看,她恢復得很好,所以還是沈醫生你醫術高明,我這種粗鄙鄉術,不值一提。」
「師清漪,師小姐。」沈瑜看了一眼師清漪,又道:「千小姐過謙了,剛才可是你救了她的。」
這兩人兀自客氣,你來我往的,原先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便舒緩了下來。洛神在休息,師清漪就在那瞬也不瞬地看著洛神,手伸到被子裡,在裡面握了她的手,捨不得放。
木小淵這下急了,一跺腳,蹭蹭蹭地跑到洛神床邊,就要拉開師清漪:「你走開啊!快放開我家宮主的手!」
沈瑜見了,出聲勸阻:「阿萸。」
洛神和沈瑜都稱呼這個木小淵為阿萸,應該是她的小名昵稱?
阿萸道:「心姐你不要管我,我真是氣死了,我氣死了。」
師清漪敏捷地避開了,腦袋一歪:「你家公主?」
「是啊!」阿萸怒道:「我家宮主!不是你家!」
師清漪輕嘖一聲:「可你看起來完全不像個王子啊。」
阿萸:「……」
她面色不善,還要再說話,師清漪伸出食指抵在唇邊,輕輕說:「噓,安靜,病人需要休息。你是護士,你該明白的。」
阿萸就像被個大窩窩頭給噎住了,這一口氣愣沒提上來:「……」
沈瑜低聲跟阿萸耳語了幾句,似在勸說,阿萸朝著師清漪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你給我等著,等宮主醒了,你看我怎麼……」
「你要對我做什麼?」師清漪無辜地指了指病床:「對了,這裡床單被藥水打濕了,能不能請阿萸護士你幫忙拿床乾淨的,我對這醫院不熟,而且還要在這照顧你家『公主』,就只能麻煩你了。」
阿萸氣得臉色發青,不過看到床單的確應該換了,不然洛神睡起來也不舒服。她嘀嘀咕咕了一會,跟著沈瑜出去,不多時帶了新床單過來,與師清漪,千芊三人一起換過,臨走前又看了熟睡中的洛神好幾眼,最後再剜了師清漪一記眼刀,輕手輕腳離開了病房。
阿萸一走,病房裡那股子不滿的視線終於消失,師清漪難得輕鬆一陣:「這個阿萸護士,好像對我意見很大啊?」
「好像是的。」千芊百無聊賴地托腮:「那兩個人,倒挺有意思的,對洛神很好。看這交情,不像是這幾天因為救治才認識的。」
師清漪蹙眉:「我也覺得。可是洛神自從墓裡出來之後,一直都跟我在一起,很少在外的,我還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結識了這兩個人。不過以前洛神獨自到過四川一段時間,這裡是四川,難道是那時候認識的?」
雖說這麼想似乎也有些道理,邏輯上說得通,但是又覺得哪裡不大對。尤其是那兩人對待自己的態度,那個沈瑜意味深長的,這阿萸更甚,不知道跟自己什麼仇什麼怨。
她滿肚子疑惑,可連日奔波,疲累非常,也只能等到洛神好轉之後再想了。畢竟洛神現在的情況,遠比其它任何事都重要。
師清漪道:「你也累了,到外面找個酒店休息吧,這裡有我守著就行。如果有事,還有沈醫生在外面。」
「那好,明天我再過來。」千芊站起來,明白師清漪是絕不可能離開這間房的,隻得又叮囑了她幾句,讓她也多睡一下,不要太過勞累,師清漪笑了笑,目送她出去。
房間終於安靜下來,這種靜是那麼的平和安寧,師清漪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感受過了。
重壓卸下,如今看著苦苦找尋的女人就在自己眼前,她不知道心底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滋味。原來極致的悲之後,再迎來極致的喜,大落大起,竟會融合成現在這種無法言說的平靜。就像是一葉孤舟在狂風巨浪的海面掙扎彷徨,尋找方向,時時都有覆滅的可能,如今終於風平浪靜,天高海闊。
令她停靠的唯一港灣就在眼前。
她終於,可以靠岸了。
「晚安,洛神。」師清漪揉了揉女人散在枕上的長發,輕聲低喃。
太累了,師清漪也不記得自己是守到什麼時候才睡過去的,只知道腦海裡意識蘇醒之後,能感覺到這間隱蔽的病房竟然開了窗,冬天清冷的光從窗外散進來,覆在每一個角落。
以手為枕的姿勢令她的肩膀發了麻,師清漪動了動身子,抬手去糅眼睛,感覺自己身上蓋了薄毯子,並且感到有人在撩她髮絲。
她頓時一個激靈,直起身來。
洛神就靠坐在床頭,略微低了頭凝望著她,手上繞著師清漪的幾縷髮絲,這動作使得她身體往這邊傾了一些,一把青絲就慵懶地散了下來,襯著她蒼白清麗的臉容,殷紅似血的硃砂。
師清漪面上恍惚了好一陣。
洛神繞著她髮絲把玩的手指挑了一下,唇角在薄光中微微勾了個笑的弧度,聲音頗有些有氣無力:「早安,清漪。」
靜了許久,師清漪也彎著眉眼,輕輕笑了:「早安。醒得比我還早,看來是我這看護做得不稱職。」
洛神隻將她靜靜望著,深邃眼底光波靜斂:「這些日子你做了一個很久的噩夢。我希望你真正醒來之時,能第一眼看到我。」
師清漪怔了怔。
旋即笑道:「對,只是做了個噩夢。現在夢醒了,都結束了。」
她在這涼薄微光中與洛神對視:「我還做了個夢呢。夢見你出了一趟遠門,很久都沒有回來,我就在門口等,每天都在那裡等,你跟我說過,你一定會回來的,我相信你。秋天到了,秋葉黃了,重陽了,我站在落葉上,遠遠地看見你朝我走過來。」
洛神撩開她的髮絲,輕輕摸到她的面頰摩挲,眼角略略勾出一抹紅來:「……你受苦了。」
明明是冬天,師清漪的眼睫上卻好像染著春風,配合著洛神的動作,輕輕搖頭:「做夢而已,怎麼會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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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可以寫點甜甜的啦~
不甜你們親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