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謙還想拒絕,他是大乘期修者,以他的法力與智謀,除非殷寒江廢掉他的功力,否則沒人能攔住他。而殷寒江既然想要鍾離謙為他辦事,就必須禮遇,不可能像犯人一般對待。
他正要據理力爭,勸服殷寒江時,就听上首紅衣男子道:“鍾離謙,你可知我回到門派後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鍾離謙心中微微一顫道:“略知一二。”
“依我的計劃,先派玄淵宗門人收攏正道門派外的一些散修和小門派,願意加入玄淵宗的立下魂誓後可收下,不願意的逼問出心法秘籍後便殺掉。”殷寒江毫無感情地說道,“三年內,除大門派和修真世家外的修者皆歸於玄淵宗門下,屆時再從勢力相對弱小的門派入手,控制其門下弟子,逐個擊破。”
殷寒江自嘲地笑了下道:“我不是尊上,不會在意玄淵宗門人的死活,也不會在意無辜者的性命。只要能到達到目的,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鍾離謙,是你的話勸阻了我,你打亂我的計劃,就要承擔起責任。”
“這……”鍾離謙以神識查探殷寒江的狀態,確定他所言非虛。
“仇一定要報,你既不想我攪亂修真界,就盡力阻止我吧。我不會禁錮鍾離先生,是否做這個總壇壇主,你自己決定!”殷寒江說罷便起身,轉身離開正殿,將選擇交給鍾離謙。
鍾離謙苦笑一下,他知道,殷寒江是在告訴他,一旦他離開,殷寒江就會按照原計劃行事。
他沒有說假話,殷寒江是真的不在意玄淵宗,不在意修真界,甚至不在意天下蒼生,這世間唯一值得他在意的人便是聞人厄,為了給聞人厄報仇,這一切殷寒江都可以不要。
“鍾離公子還想走嗎?”舒艷艷笑吟吟地說道。
鍾離謙嘆氣:“殷宗主與聞人先生一樣深諳人心,不屑用陰謀詭計,他們向來光明磊落,可這陽謀……比陰謀更難對付。”
“那艷艷便去為鍾離壇主準備住處了,老是住在裘叢雪的道場也不太好,是不是?”舒艷艷道。
“舒護法似乎並不在意殷宗主的狀況,你不擔心天下大亂嗎?”鍾離謙問道。
舒艷艷道:“有鍾離壇主操心,艷艷又何須杞人憂天,天塌下來還有聰明人撐著呢。我呢,凡事不強求,但身邊有個長得好看的,至少也養眼不是。”
聽著她清脆的笑聲,鍾離謙不由道:“舒護法有大智慧。”
他認命隨著舒艷艷去接手總壇,沒人擔心鍾離謙會無法收服袁壇主的手下,以他的能力,整頓總壇也不過是月餘的事情。
將一大堆記載著玄淵宗歷史、人員名單以及規定的玉簡丟給鍾離謙,修真界一個玉簡能夠容納的信息足有一車書,此刻單是玉簡就有上百個,舒艷艷把這堆玉簡放在桌子上後也有些臉紅,略感慨地說:“鍾離公子適可而止,莫要太發愁了。白髮的你別有一番風味,但若是禿了頂,那艷艷可就沒辦法喜歡你了。”
鍾離謙:“……謙盡力。”
舒艷艷這邊肆意調戲鍾離謙,殷寒江卻是來到聞人厄原來的房間,現在這裡已經屬於他了。
聞人厄是個極簡之人,不像舒艷艷將床丟得滿道場都是,他的房間只有一張桌子、四把椅子、一張僅能躺下兩個成年人的床。
餘下偌大空間皆是修煉之地,地面上畫滿了陣法的花紋,只要在陣眼放好靈石,陣法立成。
殷寒江來到床前,尊上鮮少躺下,這張床的用處也不過是打坐修煉而已。
他盯著這張簡單的木床看了一會兒,脫下靴子,和衣躺下,頭枕著尊上很少用到的枕頭。
“噗通”、“噗通”,此刻的心跳聲比焚天鼓的鼓聲還要大,殷寒江數著自己的心跳,痛苦地合上眼。
尊上在的時候,他經常在這間房中聽尊上教誨,有時聞人厄看書不語,靜靜等待他的殷寒江就會走神。時而望著聞人厄英俊的面容,時而盯著這張床失神。
那時他在想什麼呢?殷寒江靜靜地想著。
不記得了。
“你記得的吧?”床前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尊上,殷寒江沒有睜眼,他知道這是假的。
“殷宗主,你當時想的是若是能偷偷躺一下這張床該多好,是不是?”那聲音變本加厲,越來越靠近。
殷寒江猛地睜眼,見“聞人厄”只著一件白色單衣站在他面前。
他定定地看著“聞人厄”,只見這幻影竟翻身上床,側躺在殷寒江身邊,低聲道:“本尊並不介意與殷宗主抵足而眠。”
殷寒江一拍床榻坐起身,視線鎖住這個“聞人厄”不放,彷彿在面對自己不堪的心。
他對鍾離謙說過:“未曾求,何來不得;只有愛,絕不怨憎。”
他一直認為這話是心裡話,半點不作偽。可情孽之所以稱之為孽,正是因為妄念難掩。怎麼可能不求,怎麼可能沒有非分之想?
哪怕是在尚未想透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尊上杯中酒甘甜無比,會想要去偷嚐一口。當意識到情孽已生時,妄念根本控制不住。
“殷宗主,過來。”床上的“聞人厄”對殷寒江招手道,“還是你希望本尊稱呼你,寒江?”
“夠了!”殷寒江怒喝道,他撲上床,想抱住這個“聞人厄”,卻撲了個空。
懷抱中空空如也,沒有尊上。
殷寒江呆呆地看著那張空曠的床,方才“聞人厄”躺過的地方連一點褶皺也沒有。
他愣了半晌,慢吞吞地蹭到剛才幻象躺著的地方,彷彿這樣就能感受到一絲溫度。可當他移至床內側再看向自己躺過的地方,竟也空了。
心中似乎有一個填不滿的巨獸,吞噬著殷寒江的所有情感。
他不敢再上床,狼狽地坐在桌前,身旁的座位上又出現一個“聞人厄”。
“聞人厄”拿著酒杯,自斟自酌,飲了半杯后,看向殷寒江:“寒江,你怎這般盯著本尊?是想喝酒嗎?給你。”
“聞人厄”特意將酒杯轉了個方向,把他喝過的地方對準殷寒江。
殷寒江乖巧地低下頭,就著“聞人厄”的手去喝酒,依舊撲了個空。
這一次他沒有失落,他知道是假的,卻放任自己,是要告訴自己,一切皆為幻象,不必當真。
他抹了把臉,自儲物腰帶中取出《滅世神尊(第二卷)》,在尊上的房間中,他必須給自己找些事做。
殷寒江曾聽聞人厄說過,《虐戀風華》與《滅世神尊》分別是記載著百里輕淼與賀聞朝命數的兩本書,他二人似乎是世界的中心。殷寒江親眼見到仙靈幻境隨著百里輕淼的甦醒昏迷展現出不同畫面,明白這本書中記載皆是命數。
他要對付賀聞朝,就必須知己知彼,雖然第二卷講的是仙界之事,但起碼能夠其中看出賀聞朝的性格弱點。
之前一段日子殷寒江受傷,他不敢打開這本記載著尊上死訊的書,害怕看過後會影響心境,傷勢難愈。
也只有回到玄淵宗,在尊上的房間裡,這個令他稍稍安心的地方,殷寒江才敢再次打開書。
盡可能無視前情提要裡聞人厄的死訊,殷寒江快速地看書。
書裡寫的是賀聞朝與百里輕淼進入仙界後,先低調行事,隨後慢慢嶄露頭角的故事。百里輕淼貌美資質又好,總有仙人不長眼睛來調戲她,前期劇情基本靠百里輕淼推動。有人欺負百里輕淼,賀聞朝出頭;再被欺負,賀聞朝再出頭。
賀聞朝的功力幾次突破,幾乎全是為了救百里輕淼。
女人,是賀聞朝的弱點。殷寒江看過後,心中暗暗確定。
隨後紫靈閣主、柳新葉、鍾離狂、藥嘉平、岑正奇陸續飛升,賀聞朝又在仙界認識了幾個法力高強的女仙以及看焚天仙尊不順眼的男仙,他的勢力逐漸壯大,足以與焚天仙尊抗衡。
在這個過程中,殷寒江發現賀聞朝對女性幾乎是沒有任何防備心的,哪怕曾是敵人隊伍的女性,他都會溫柔對待,前提是這位女性沒有其他男性伴侶。一開始百里輕淼在書中還有些戲份,隨著其他女性的增多,她漸漸變得黯淡無光,與賀聞朝因為女子的關係吵了幾架後,憤然出走,被焚天仙尊綁架了。
焚天仙尊將百里輕淼丟進仙界天火中,要將她煉油。
見到“煉油”二字,殷寒江眉頭一挑,總覺得這個焚天仙尊有些眼熟。
果然翻過下一頁,他就見書上寫著——焚天仙尊陰惻惻地看著百里輕淼,口中道:“既然聞人厄喜歡你,我就將你變成一盞長明燈,皮為燈罩,骨為燈身,神魂為燈芯,血肉煉成燈油,將這盞燈放入幽冥血海上,長長久久地照亮那裡。”
這番話加上焚天鼓,殷寒江已經完全確定第二卷中的焚天仙尊就是自己,可是未來的自己在說什麼?
尊上喜歡百里輕淼?
他放下書,怔怔地坐在桌前,雙目無神。
百里輕淼在玄淵宗養傷已經有一年多,多數時間都在昏睡。她的本命法寶被混沌能量毀掉,強行切斷本人與法寶的聯繫,丹田受到重創,很難痊癒。
不過這對於裘叢雪來說不是什麼問題,肉身而已,毀掉煉魂,做鬼修多好,她可以將壓箱底的功法交給百里輕淼,還能幫她打開餓鬼道的通道,把百里輕淼丟進去修煉,那裡可是鬼修的聖地。
裘叢雪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行動力非常強,還好鍾離謙及時趕到,告訴裘叢雪百里輕淼最重的傷不在身上,在心裡。就算煉魂,靈魂中的傷也無法痊癒,以這種狀態去餓鬼道,十死無生。
鍾離謙當時狀態也不是很好,他自述百里輕淼心如死灰,連他自己都受到了影響,每天都有自殺的衝動。
事實上若不是有鍾離謙控制著心情,百里輕淼可能自殺無數次了。
後來還是舒艷艷請來苗壇主,幫忙壓制住同心蠱。由於苗壇主當時不確定聞人厄的生死,不敢為他徹底解開同心蠱,只能用藥物緩解。鍾離謙服藥後暫時擺脫想死之心,百里輕淼的狀態卻更差了。
鍾離謙只好拜託師壇主照顧百里輕淼一夜,一夜過後,百里輕淼患病,一直處在昏睡狀態中,始終迷迷糊糊的,想自殺也沒有力氣。
這段日子百里輕淼時醒時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清楚過了多久。
半昏迷中,她隱約感覺到宿槐將一副白骨擺在自己旁邊,邊給白骨擦身體邊嘟囔:“你是不是傻,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腦子裡除了打架和吃還剩下什麼?”
白骨動了動下顎骨,“咔啦咔啦”的,好像在說話。
百里輕淼聽不懂,但宿槐與這白骨交流無礙,他自然地說道:“你還得意自己終於變回骨頭架子了?我拼命才得到一具肉身,高興得不行,你好不容易變成散仙之體,就這麼禍害嗎?”
“咔啦咔啦”……“咔”!白骨的下顎骨掉下去了。
宿槐的聲音裡都泛著愁:“你這樣子要多久才能好啊?你能不能偶爾想起一下,自己已經不是鬼修了?你是個散仙,身體由肉靈芝組成,少一塊肉功力就減一分,你的實力已經被殷宗主削得不到元嬰期了,再這樣下去,你的護法之位都保不住了。”
宿槐邊嘆氣邊為白骨接上下巴,喃喃道:“舒護法說,你最開始吸收肉靈芝是用骨頭泡湯吸收的,精華都在骨頭里,只要用上品靈石細心養護就能複原。鍾離先生正在幫你佈置聚靈陣,我一會兒抬你過去,你好好修煉,可別再折騰自己身上的肉了。”
他長長地嘆一口氣,宿槐一個金丹期修者,扛起了金丹期難以承受的重量。
照顧好裘叢雪,他又去給百里輕淼餵下一顆靈藥,熟練地掐住師父的下巴,將藥塞進去,用真元催動百里輕淼的喉部,逼著她把藥吞下。
做好這一切後,他扛起那副白骨去找鍾離謙了。
百里輕淼此刻有了些意識,她猜到白骨可能是裘叢雪,她想問宿槐師父怎麼了,為什麼受如此重的傷,嘴微微動了下,卻張不開口。
宿槐離去,百里輕淼全身沉沉的,忽覺有人坐在她身邊,一個冰冷的金屬在她臉上碰了兩下。
她感覺到強烈的殺意,生存的本能逼著百里輕淼睜眼。
她剛睜眼,就見殷寒江坐在她床邊,一柄軍刺懸在她鼻尖上。殷寒江眼神詭異,似乎正猶豫著要不要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