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暖比陸然要晚進教室。
今天是發放期末成績的日子, 早上講解試卷,下午就要開家長會了。同學們雖然聊著天,但是整個教室裡都彌漫著緊張和忐忑的氣氛。
這已經是高三之前的最後一次考試了,老師必然會根據考試成績再度向下午來開會的家長們分析這樣的成績他們的兒女到底在高考中大概是個什麽水平。
這不僅僅關乎暑假能不能過愉快,也包括之後面臨的壓力。
江暖走進教室的時候,陸然已經坐在座位上了,而她的書包也被塞進了抽屜裡。
江暖看了看,似乎沒有同學在意陸然為她拎書包的事, 她這才坐下來。
身邊的陸然淡淡地說了句:“你的書包在我手上對其他人來說已經是很正常的事了。”
隨著班主任聶老師走進來,正在聊天的同學們忽然安靜了下來。
整個教室裡只能聽見空調的聲音以及窗外蟬鳴。
江暖屬於被成績虐了千百次,早就皮糙肉厚的類型, 但是這一次她還是緊張了起來, 兩隻手拽著自己的校褲, 老師開始一邊叫名字一邊發卷子,江暖的手心都快出汗了。
旁邊有一隻手覆上了她右手的手背,輕輕將她的手拽下來, 將她繃緊的手指緩慢地掰開。
那隻手的溫度不燙也不冰涼, 沉穩得就像一條平靜的河流, 江暖奔湧的心跳緩慢地平靜了下來。
“你真可愛。”
這是陸然第二次說她“可愛”,而每次這兩個字從陸然的唇間溢出時, 總帶著一絲柔軟。
他的聲音很小, 克制著只是對她說的。
江暖側過臉去。
老師還在叫著名字, 發著卷子, 陸然繼續說:“千鈞一發的賽場你都不怕, 卻為考試分數緊張。”
“江暖——”聶老師終於念到了她的名字,然後他低下頭,眯著眼睛看著江暖的卷子,還特地翻過來看了一下。
江暖離開了位子,來到了講台邊,她看著聶老師的表情,立刻緊張了起來。
難道這一次自己沒考好?
江暖的手又握了起來……完蛋了……完蛋了……自己肯定有哪裡沒考好,不然老師不可能拎著自己的卷子看那麽久。
“江暖,你這次理綜考了248分,班上理綜考到240分以上的只有六個人,你要好好和大家交流一下你的學習經驗啊!”
江暖聽到這裡,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她拿過卷子回到座位上,一邊走一邊看著自己的分數,一坐下,陸然的手就伸過來,把卷子拿走了。
“你看你自己的啊……”
江暖剛要把自己卷子拿回來,陸然就忽然靠過來,感覺到那即將觸上自己的臉頰的溫度,既像是猛獸靠近,又像是溫柔的勸誘。江暖立刻拉開了自己和陸然之間的距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越想要在同學們面前隱藏自己和陸然之間的親近,陸然就越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靠近她。
“你的失分基本都和化學有關。還是要在化學上下功夫。”陸然輕聲道。
“知道了。”
等到數學、語文和英語的卷子都發下來,江暖的總分在全班排在了第八,全年級三十二名。
這個成績讓她喜出望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陸然:“你看,我距離你們第一考場就還有三個位置了!”
“你已經在第一考場了。”陸然淡淡地回答。
下課鈴響了,老師離開教室,周圍的氣氛一下子喧鬧了起來。
陸然趴下來,枕著自己的胳膊閉上了眼睛。
江暖萬分不解地拽了一下陸然的胳膊。
“一個考場三十個人……我全年級三十二名,怎麽就在第一考場了啊?”
江暖怎麽拽陸然,陸然都閉著眼睛睡覺。
江暖又看了看周圍,發現饒燦正朝著自己眨眼睛,一副看你們好戲的樣子。
江暖隻好一癟嘴,學著陸然的樣子,也趴在桌上睡覺。
她閉上眼睛,心想我也睡覺。
可是當她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陸然正看著她。
“我教你數理化,你從來不交學費。你在我心裡待著,也從來不交租金。”
江暖心裡一愣,忽然明白陸然那句“你早就在第一考場”是什麽意思了。
臉瞬間就要紅得滴血,江暖抿著嘴將臉轉向另一側,“你考試不想題目難道還能想我啊!”
“一般做完了卷子時間還剩很多。”
江暖恨不得把臉都埋進桌子裡。
“這裡是教室啊……”
“我只是說給你聽。”
下午是家長會時間,程豆豆一臉垂頭喪氣估計又沒考好。饒燦很淡然,她一向穩定,倒是摟著江暖一直開玩笑。
江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陸然,小聲說:“我的書包還是我自己拎吧……”
“你的腦子裡的東西都是我塞進去的,你還舍不得自己的書包?”陸然的聲音是慵懶的。
可這樣的慵懶裡帶著幾分“你能怎麽辦”的痞氣。
自從江暖知道上學期的時候這家夥都設計了些什麽,多少能看明白他彬彬有禮外表下的壞心眼了。
他根本就不怕被人發現他喜歡她,甚至於還有點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意思。
可是江暖卻不是陸然,她從小到大可不是那種讓人放心的主兒。
陸然談戀愛,大人們可能會說他有自控力,甚至於他在“表演”一下情緒低落,然後再來一翻“我談戀愛的時候是年級第一,你們不讓我戀愛了,我連高考都不想去”了,誰能拿他怎樣?
但是她江暖要是被人發現戀愛了,老師要教育她不能早戀,操碎心的老爸會擔心她好不容易像火箭一樣升空的成績會一落千丈,懷個粉碎;疑神疑鬼的老媽搞不好還會因為她好朋友晚來幾天往洗手間裡扔測試紙!
“書包還給我。”江暖有點不高興了。
你有能耐你囂張,別帶上我。
江暖本來站在陸然的右側,這家夥手腕一轉,左手從後面直接把她的書包從右肩換到了作左肩,那動作流暢自然,江暖墊著腳撲了個空。
“我說了書包我自己背!”
江暖跺了一下腳,又要從陸然身後轉到他的左側去,誰知道陸然直接伸出右手一撈,就把她給撈住了,直接壓向自己。
江暖剛想要動一下,陸然就收緊了胳膊,江暖半邊臉都快被摁進陸然的懷裡。
陸然胸膛的起伏和心跳聲如此明顯,江暖一抬眼皮子,就看見拿著辣條的程豆豆半張著嘴驚訝地看著他們,而饒燦則抱著胳膊歎了一口氣。
“我們那位……學神大人是不是在調戲小暖呢?”
“是啊,我都不想看了……”
饒燦搖了搖腦袋,走了過去,好笑地問:“你們兩個幹嘛呢?”
江暖試著要把陸然的手摁下去,但是陸然卻反而更用力地把她往懷裡擠,偏偏臉上還是一副“我什麽都沒做”的表情。
“他不還我書包!”江暖用胳膊肘頂了對方一下。
饒燦回了一句讓江暖吐血的話:“女生的包當然是交給男朋友拎的了。”
“他不是……”
“不是什麽?”陸然的眉梢一挑,就像佩劍的劍尖掠過江暖的心頭,瞬間整個人都僵直了。
他側過臉低下下巴,那雙眼睛比她想象的明亮,以及帶著一抹決絕,認定了,咬住了,絕對不松口。
“我……我又不差背書包的力氣!”
正好公交車來了,江暖趕緊往公交車上走。
陸然也沒再拽她,而是跟在饒燦和程豆豆的身後上了車。
江暖一上車發現正好有座位,就坐了下來,饒燦推了程豆豆一下,讓她上去坐,程豆豆卻死拽著扶手,拚命搖頭:“那是陸然的位置……我不敢……”
江暖已經拍著自己身邊的位置,偏偏程豆豆就是不過去,這時候陸然低下身輕輕說了句:“你們去坐吧。”
程豆豆有種拿到聖旨的感覺,剛要上前,誰知道饒燦卻先一步坐了下去,她抬起眼來看了看程豆豆,滿臉“當初給你坐你不坐”的表情。
感覺到陸然站在旁邊落下來的視線,江暖立刻低下頭。
饒燦側過身靠在江暖的肩膀上說:“小暖啊,陸然是不是跟你攤牌了呀?”
一說這個,江暖就來勁兒了,湊到饒燦耳邊說:“我跟你講,從上學期開始,他就暗戀我了!他一邊教我那些題,一邊剝削我,要我給他做這做那,害得全班……啊,不對,全年級全校都以為我對他有意思!你說過分不過分!”
陸然就側著臉看著她,目光坦然中帶著一絲揶揄,似乎在說“我不聽也知道你在說什麽”的樣子。
饒燦聽到這裡,是有些驚訝的,回了句:“陸然眼瞎暗戀你?”
江暖氣不打一處來:“他就是!我那天在俱樂部裡忍不了了,當眾拆穿了他!誰知道他就……就直接承認了!然後就囂張起來了!”
饒燦白了江暖一眼:“人家這是宣示主權呢!你知道你這藏頭縮耳的樣子像什麽麽?”
“啊?像什麽?”
沒等饒燦回答,站在座椅邊的陸然直接開口了:“像隻土撥鼠,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
江暖被堵住了,旁邊的饒燦補刀:“不愧是學神,比喻很恰當。”
江暖有一種被陸然盯上,還被親友放棄的孤獨感。
這時候,陸然低下身來,直接拽了江暖的肩膀一下。
“出來了,到站下車了。”
“啊?還沒到家呀!”
“到省劍聯了,去交報名表。”
陸然一轉身,江暖立刻轟地一下站起來,擠出去,“饒燦!豆豆!我先下車了!”
江暖才剛擠出座位,就被陸然扣住了手腕,對方緊緊地拉住她,將她帶出了公交車。
因為最近一段時間,省劍聯一直在收青少年的報名表,附近的學生,甚至於陪著學生前來的家長也有不少。
氣溫已經到了三十二度了,正午的日光落在江暖的胳膊上,陸然松開了江暖的手腕,轉而扣住了她的胳膊,將她往他的位置上一帶,江暖就到了站台的遮擋下,陸然卻站在了太陽下。
“你不用……不用對我這樣……”
我不習慣啊……
我習慣了風裡來,雨裡去,小事自己搞定,大事想辦法搞定,你這麽“照顧我”,我吃不消啊!
陸然抬了抬下巴,前面正好是賀正摟著某個女生,他肩上背著那個女生的書包,另一隻手還替那個女生撐著傘遮太陽,這服務真是貼心呀!
“我覺得我喜歡你,肯定超過賀正對那個女生。”陸然用非常可觀的像是上課站起來念公式的聲音說這這樣的話。
“……我知道了……”江暖的耳朵又開始發燙了。
這是被太陽曬的!
“你根本不知道。其實每次我看見別的男生和喜歡的女孩在一起,在公交車上抱在一起,我就很羨慕,會在心裡面想著,也想要像他們那樣,抱著你。”
江暖低著頭,陸然之前把話都悶在肚子裡,一臉無欲無求的樣子,忽然就這樣說出來,江暖隻覺得心臟一下又一下地被對方揉捏著,都快不知道怎麽跳動了。
她忽然意識到,每次和陸然一起坐公交車,這家夥是不是故意靠著她的啊!
“啊!期中考試的時候,我們一起上的公交車!你……你抱著我背的古文!當時不是人多,你……你就是……”
“我就是故意的。”陸然側過臉來看了江暖一眼。
還沒等她說話,馬路對面的綠燈亮了起來,陸然拉起了江暖就向前走。
他身姿本來就挺拔,而且在南市但凡參加過有點規模的擊劍比賽的人,不認識陸然的應該不存在吧,他就這樣大搖大擺地拉著江暖,目不斜視地穿行過那些學生、家長和教練的目光。江暖側著腦袋,生怕被人認出來自己是誰。
萬一有誰說到他老爸那裡去,她可是會被審問的呀!
陸然對整個報名流程和報名地點都清楚得不得了,不需要看那些藍色的指示箭頭,直接帶著江暖就到了交報名表的地方。
負責收表和登記的工作人員見到陸然的時候立刻就笑了。
“陸然,今天來交報名表交的好早啊。我們還在討論,你可能今年不會把心思放在青少年聯賽了,會重點打全國錦標賽。”
“只要是參加了的比賽,就都是我的重點。”
工作人員看了一眼江暖的報名表,當看到監護人和教練那一欄的時候,愣了愣,又多看了她一眼。
“走了,去吃午飯。”陸然就像沒看見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一樣,用手摁了一下江暖的後腦杓。
轉身的時候,她就聽見那名工作人員在和錄入員說話。
“天啊,她是江懷的女兒吧!之前怎麽沒見過她參加比賽呢?”
“江懷的女兒?你是說那個有名的教練——江懷的女兒?”
“是啊,怪不得是陸然陪著來交報名表的呢!”
聽著他們的聊天,江暖的心中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壓力,這一次她參加比賽的表現並不僅僅是她自己的,還和父親有關了。
“緊張什麽。省隊這個級別的女子佩劍,就算你踩到自己的鞋帶,拿冠軍也沒問題。”
江暖不自覺笑了,陸然這家夥,為什麽每次逗比她對她自己還有信心呢?
他們才剛走了兩步,前面一個留著馬尾巴的大眼睛女孩兒抱著胳膊靠著牆,看著他們。
“陸然,好久不見,你剛才說誰拿冠軍沒問題?”
江暖愣了一下,去年的全國青少年擊劍聯賽的省內選拔賽她不是沒看過,她就是去年全省U14組別的冠軍譚旖,全國賽的前四強。
她是南市二中的,也是他們全省俱樂部裡有名的美女。
校服外套被她繞在腰上,懶洋洋地打了個結。她的臉上是自信和從容,她和從來沒有經歷真正比賽的江暖不同,在她們這個年紀,她算是身經百戰了。
“我說她拿冠軍沒問題。”陸然直接抬了抬自己的左手,他拉著的是江暖的手。
江暖在心裡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陸然大神,您這是挑事兒啊!
果然,譚旖細致的眉蹙了起來,發出了一聲悶哼,然後走到了江暖的面前,側過臉來細細打量著江暖。
“從你進來報名中心開始,你就一直拉著她的手。我以為她要麽漂亮,要麽氣質不一般,但怎麽看都很普通啊。”譚旖抬起眼來,看向陸然,“陸然,你腦子裡到底想什麽呢?”
陸然直接回了一句:“想她趕緊拿下全省冠軍,我們暑假就能一起去帝都。”
江暖雖然早就知道陸然直接,但這直截了當得是要噎死人麽?
“你應該知道,全國青少年擊劍錦標賽也是全國擊劍錦標賽的搖籃和前哨。基本上在U16這個組別,有突出表現的,會被像是B大和海川大學這樣的擊劍強校看中。我是認真的,而其他人也是認真的。”譚旖看向陸然,她是高傲的花朵,成功對她來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我沒有說,有任何人會不認真。”
說完,陸然就拉過江暖,從譚旖的身邊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