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易厚生踏入洞窟，他才明白。

  曹訓在意義世界，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逃出意義世界，其實，就是為了逃避這種痛苦。

  曹訓用了很多方法來壓抑心中的種種負面情緒，那些不安、折磨、糾結、哀嚎，一直糾纏著曹訓，不曾讓他有片刻的喘息，直到踏入這座宇宙，曹訓才終於獲得了一點平靜。

  他沉迷於這座宇宙千奇百怪的生靈，沉迷於這裡的返璞歸真。

  終於，曹訓找到了解決這些痛苦的方法。

  雖然曹訓成為翰皇之後，他的性情有了很大的變化。

  但骨子裡的東西，是變不了的。

  一個苟且的人，一輩子都會苟且，不論如何飛黃騰達。

  一個自我的人，一輩子都會自我，盲目且可笑。

  曹訓性情太過溫和，甚至是綿軟。

  在成為翰皇之後，他漸漸培養出了帝王氣度。

  戰爭開始之後，他夾在兩個陣營中間，一度如魚得水，也獲得了巨大的好處。

  後來他的至親接連殞命，不論是出於自願，還是被迫，他都成了“反抗分子”，並開始收容其他的反抗分子，還有大量落難的意義之路的道主。

  他幾乎成為了一方領袖。

  但曹訓，還是曹訓。

  他終於找到了解決一切痛苦的方法。

  死亡。

  可是，曹訓忽然發現，死亡對於他來說，幾乎是癡心妄想。

  踏入不朽之後，這世上很難有什麽力量能殺死他，包括他自己。

  他曾想過，回歸意義世界。

  在意義世界，應該有殺死他的方法，但他不願意再去面對意義世界的一切，面對那些痛苦和屈辱，他沒有這個膽量，更不願意死在意義世界的手中，他無法想象自己死後，被不斷的複刻出來，追查他的一切秘密，他當年離開時毀掉了大量的文獻和日志，就是不想再被意義世界追查。

  尤其是，他更畏懼，意義世界可能並不想殺死他，而是讓他生不如死。

  所以他只能留在這裡。

  然後，仔細的研究殺死自己的方法。

  易厚生在洞窟裡，通過推演，看到了曹訓過去的許多痕跡，包括了他留下的一些殘破手稿。

  易厚生才明白了一切。

  曹訓一直在締造嶄新的生靈，締造了幾十萬種，但他這麽做的目的，並不是出於興趣，也不是出於對生命的好奇。

  或者說，主要原因，不是這些。

  他只是在鑽研怎麽殺死自己。

  他做了許多嘗試。

  比如自爆。

  曹訓曾經在這座宇宙的外圍，距離這座宇宙大約四天腳程的距離，自爆過一次，但他失敗了，自爆只是摧毀了他的一部分肉身，他的本源，他的五髒六腑，他的神魂，仍然完好如初，自爆的威力很大，甚至在這片宇宙的一側引起了一場席卷數十億裡范圍的五色風暴，蒸發了一些海洋，氣化了一些山川，但曹訓並沒有死。

  之後曹訓又用了各種方法，最好的一次結果，他已經奄奄一息，但是因為奄奄一息，他當時沒有辦法給自己最後一擊，而這座宇宙裡，也沒有能夠給他最後一擊的力量，所以他還是活下來了。

  而且每次受傷，不論多重，快則幾日，慢則幾個月，曹訓就會自行恢復如初。

  他更加痛苦。

  不朽，成了他的詛咒。

  是到後來，曹訓才忽然發現了一種死亡的可能。

  就是這座宇宙的生靈。

  不知道他從哪個角度入手，開始鑽研這座宇宙的生靈，並不斷嘗試締造出能夠殺死自己的生靈。

  可是最後，他還是失敗了。

  他用了百萬年的時間，仍然沒有創造出能夠殺死自己的東西。

  易厚生彈指之間，從泥土當中，複原了曹訓的一冊手稿。

  這份手稿，是曹訓最後書寫的手稿。

  在手稿的末尾，易厚生看到了這麽一段文字。

  “返璞歸真，逆向而行，大道至簡，，便是終點。”

  文字的下面，有一張插圖。

  插圖上畫著一個球體。

  一個完全規則，完全平衡的球體。

  能夠看出，這個球體，是一種生靈。

  結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翻過一頁。

  易厚生看到了大量的插圖，這些插圖複雜而繁瑣，而且有大量的插圖，是人形插圖。

  易厚生一頁頁的看著。

  他漸漸明白了。

  曹訓在思考著，將自己的不朽之身，退化為普通的肉身。

  返璞歸真，逆向而行！而這個球形生靈，就是曹訓締造出來，幫助他瓦解不朽肉身，退化為普通肉身的生靈。

  可以看到，在最後，曹訓還是失敗了，這種生靈確實很強大，曹訓認為，這種生靈如果一不小心擴散出去，將摧毀這整座宇宙，因為這種生靈擁有極為強大的繁殖能力，寄生能力，破壞力，適應力，曹訓認為自己製造出了一種魔鬼。

  無數次失敗的自殺，加上他又愧疚於自己締造出了一種可怕的生靈，讓曹訓更加失落，於是，他決定離開。

  決定帶著器皿當中，培養的幾萬個球形生靈，永遠的離開，決不能讓這些球形生靈散布出去。

  於是曹訓懷抱著器皿，開始冥想，通過不斷的扭曲空間，希望締造出一個完全虛無的精神世界，締造另一個空間位面，然後他帶著生靈，踏入那個空間位面。

  手冊的最後，曹訓寫到，他將帶著這些生靈，踏入其中，並在其中，進行最後一次自爆，不論生死，這都是結束。

  這是曹訓留下的最後幾段話。

  易厚生看著手冊，目光閃爍了一下，手冊化為塵埃。

  這個洞窟，還有其中的一切，也都化為了塵埃。

  漫天的塵埃席卷著，匯聚到一起。

  易厚生閉上了雙眼。

  再睜開！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幾乎沒有極限的精神世界，另一個空間位面！曹訓正端坐在其中。

  很祥和。

  下一個刹那。

  曹訓自爆了！磅礴的力量擴散出去，充滿了整個精神世界。

  但是，他仍然失敗了。

  這一次的自爆，他準備了很多年，可仍然沒有殺死他，曹訓還是奄奄一息，仍然有一口氣，他的肉身已經不見了，化為無數的塵埃，彌漫著整個空間，只剩下他的骨骼，就連五髒六腑，都已經殘缺不全，只有本源還算完好。

  他仍然輕輕的喘息著，並且因為再一次的失敗而痛苦著。

  可是。

  那些被他帶到這個精神世界的球形生靈。

  並沒有在自爆中被摧毀。

  仍然有極少數的個體，經歷了不朽的自爆，存活下來。

  這很讓人震驚。

  居然有生靈，能夠在不朽的自爆下幸存。

  可見，這些球形生靈，確實是曹訓很完美的造物。

  那些幸存下來的球形生靈，經歷了不朽自爆的洗禮，就好像神王經歷了天劫的洗禮，忽然被刺激，被喚醒，開始迅速的繁衍成長。

  繁衍，成長，需要能量和食物。

  這些球形生靈開始吞噬精神世界中，曹訓破碎肉身的塵埃與顆粒。

  然後。

  他們開始吞噬曹訓。

  曹訓成功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