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街邊停下, 池野準備付錢,被聞簫阻止, “我來。”
池野當真沒動, 準備在他同桌搞不清楚人民幣面值時出手相助。沒想到,聞簫拿出一張十塊,又拿出四張一塊, 理整齊後遞給司機,還不忘說了聲“謝謝。”
司機收了錢,好奇轉過頭,“你朋友到底醉沒醉?”
池野還沒開口,聞簫自己先回答:“醉了。”
司機:??
下車, 兩人在街沿站好,目送出租車的尾燈消失在車流中, 池野問聞簫, “你是怎麽判斷出自己醉了的?”
池野印象裡,喝醉了的人多半都堅定表示自己沒醉,我還能喝,我怎麽可能喝醉?或者乾脆直接斷片, 我是誰我在哪裡我根本就沒喝酒!
聞簫揉了揉額角,眼下的淺淡紅暈還沒消散, 他啞著嗓音解釋:“頭疼, 昏沉,喉嚨乾澀,胃難受, 全身發熱,並且不知道你和我是為什麽、什麽時候站在這裡。所以,我肯定醉了。”
條理清楚,邏輯清晰,醉得非常清麗脫俗,池野又問:“那我為什麽站在這裡?”
聞簫的目光專注,盯著池野看了一會兒,最後回答:“忘了。”
池野笑了出來。
他同桌喝醉之後,有一點點可愛。
天已經黑了,到處都亮起燈,層層暖光為眼前的畫面鍍上一層暖融的煙火氣。
有人推著板車從旁邊走過,上面是用透明塑料紙包起來的花,池野想起聞簫在車上眼角濡濕的模樣,“要花嗎?”
聞簫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我不是女生。”
視線放遠一點,池野尋找到第二個目標:“對面有個推著車的,烤雞翅要嗎?”
聞簫跟著看過去,改裝的紅色貨三輪,招牌上印著幾個烤雞腿,旁邊寫著“奧爾良烤翅”幾個大字。聞簫拒絕:“髒,吃了會被毒死。”
給出的理由無可辯駁,第二選項被放棄。
這人太過正常,讓池野也有一點懷疑聞簫的狀態,“同桌,我長得帥嗎?”
聽完,聞簫仔細打量池野的五官長相,十分細致。
他眸色本就深,摘了平光眼鏡,在暖光下,眉眼的冷意被衝淡了不少,又因為喝了酒,紅暈未散,甚至嘴唇的顏色都比平時濃鬱幾分。
讓池野想用手指,重重在他唇上碾過。
觀察完畢,聞簫得出結論:“很帥。”
“我日。”池野又笑起來——不是“帥”,而是加了一個副詞的帥。
現在,池野百分百相信聞簫是醉了。
前後加起來——在你眼裡我是什麽樣的人?很帥的池野。
可能是自己同桌平時說話都太刺兒,這幾句喝醉之後誆出來的真心話就顯得彌足珍貴。池野回味了幾遍,心情非常不錯,“現在去哪裡,我店裡,或者我家?”
就算喝醉了,聞簫也非常有主見,“我不跟你回家,你跟我回家。”
這句話聽著,措辭沒問題,意思也沒問題,可池野總覺得有點——奇怪?
附近的幾棟樓建造都用的一張圖紙,批量生產,外觀內裡長得一模一樣。池野站在門口,看聞簫找了鑰匙出來開門。
裡面黑漆漆的沒開燈,明顯家裡沒人。自覺把燈打開,又找拖鞋出來換好,池野抬頭就看見聞簫徑自走進臥室,然後在書桌邊坐好,開始——
刷題?
聞簫坐姿端正,腰背挺直,側臉認真又專注。池野在一旁看愣了,誰他媽喝醉了回家,第一件事是提筆刷題?
不過,聞簫看了一會兒題,就發現,“這本資料是盜版。”
池野:“為什麽是盜版?”
聞簫的神情露出幾分疑惑,隨後又肯定:“因為我看不明白上面寫的什麽,所以這肯定是盜版。”
池野有點繃不住表情了,他噙著笑站到聞簫旁邊,右手撐在桌沿上,另一隻手搭著聞簫的椅背,是一個半包圍的姿勢,又俯身,“來,這本盜版資料上的字我都認識,我給你念題目。”
“在xOy平面內的坐標原點處,有一個粒子源,某一時刻以同一速率v發射大量帶正電的同種粒子……”
聞簫聽完題後,很快報出答案,又盯上池野的臉,敏銳抓住疑點,“你為什麽認識盜版資料上的字?”
池野還沒回答,就聽聞簫接著道:“真相只有一個。”
“什麽?”
“你就是編寫盜版資料的人。”
池野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駁。他乾脆認下這個臨時身份,“對,沒錯,市面上不少盜版教輔都是我搞出來的,現在被你看穿了,你要怎麽辦?”
聞簫難得沉思。好一會兒,他才道:“我不會舉報你的。”
“為什麽?”
不過池野沒能等到答案,因為就在他面前,聞簫的眼皮一點點下沉,最後闔上——睡著了。
坐在椅子上不是個辦法,池野伸手,模擬了一下攙扶的動作,沒掌握到要領。最後彎腰,乾脆來了個標準的公主抱。
聞簫不算重,池野抱著人站直,掂了掂,覺得有點太瘦了。轉身往床的方向去,垂眼見懷裡的人臉貼著自己的胸膛,眼尾沾著淺紅,閉著眼,睫毛隨著呼吸一顫一顫的,莫名的,池野的心跳有點快。
他輕輕吸了口氣。
小心把人放到床上,拉被子蓋好,隻留了床頭的台燈,池野覺得差不多了,該回去了,芽芽還在家裡,再晚一點,還要配一次貨。
但這張床仿佛變成了磁鐵,讓他腳下半步也挪不開。
昏黃的光線容易滋生不甚清明的情緒,池野現在就是。
他先是盯著聞簫的額頭,發現他一顆痘痘沒長,印子找不到一個。
睫毛也是,又濃又密,閉上眼後,能看見眼睛線條的弧度微微上挑,很是精細。
直到最後,他的視線才落到了聞簫的嘴唇上。
不再是平日缺乏血色的淡粉,此時,聞簫的嘴唇像是敷上了一層淺透薄紅。池野定定看著,安靜的室內,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聞簫的呼吸聲纏在了一起。
最後,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持著力道,右手大拇指在聞簫的下唇上,碾了過去。
第二天,聞簫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窗外天光已經大亮,應該是不錯的天氣。他頭沉得厲害,反應了好幾秒,手才從被子裡探出去,拿到了手機。
“喂?”
嗓音沙啞,還帶著困意。
電話對面的池野催他:“還沒起床?上學快遲到了同桌。”
聞簫下意識地坐起身,偏頭看向窗外,被光線刺激地眯了眯眼,嘴裡答:“今天周六。”
“不對,這次你怎麽知道?”
把枕頭立起來,聞簫重新躺下去,另一隻手的手背搭在前額,擋住從窗戶照進來的光,“我只是喝了酒,又不是沒腦子。”思考半晌,對於昨晚的事,他隻想起了零散的片段,“昨天你來接的我?”
“你還記得?”
“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
池野話裡帶笑:“馬上十一點了,該起來吃午飯了,不然你胃撐不住。”
被人這麽一提,聞簫發現胃裡確實不太舒服,他手指捏了捏眉心,“知道了,馬上起來。”
洗漱完從衛生間出去,聞簫看見了系著圍裙的外婆。
“起來了?給你熬了瘦肉粥,一直溫著的,你先吃一碗。”外婆見他頭髮亂糟糟的,臉上還有明顯的睡痕,笑容溫和道:“喝了酒肯定難受,就沒有叫你起床睡了一覺,好些了嗎?”
聞簫在餐桌邊坐下,疑惑,“您怎麽知道——”
“昨天我回來,正好碰見你同桌離開。他跟我說你們幾個同學考完了放松心情,一起吃烤肉,沒注意,喝得稍微多了一點。”
聞簫拿著不鏽鋼杓子的手一頓,“您碰見池野了?”
“嗯,很有禮貌,個子高,學校裡應該不少女學生喜歡他吧?”
想起課間聚在教室走廊外的一眾女生,“對,很多。”
外婆笑起來,“我就說,他跟你一樣,都長了一張禍禍小姑娘的臉,說起來,還真是難得碰見能在長相上跟簫簫不分伯仲的男生。”
聞簫沉默著喝粥——果然,長輩都覺得自己家的孩子長得最好看,自己外婆也不例外。
吃完飯,聞簫準備出門,外婆多問了句去哪兒。聞簫遲疑兩秒,回答:“去找我同桌一起寫作業。”
這句話說出來,聞簫自己都心虛。又想,老許要是看見池野寫了作業,說不定會立刻下樓買彩票。
聞簫的寫作業對象正在對帳,手機開著免提,對面是個帶方言口音的人。
大概知道這人說的是明南這邊的方言,一句話能聽明白半句,剩下的有的能猜,有的猜也猜不出來,聞簫沒出聲,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他想起以前在家,他媽媽偶爾也會冒出兩句明南的方言。這邊的方言發音鼻音重,說起來很軟很綿。不過明南除了少部分地區外,都說普通話了,所以父母也沒有讓他學。
這時聽見一兩個熟悉的詞匯,讓聞簫不由出神。
電話掛斷,池野看向聞簫,“頭還疼嗎?”
說著話,他的眼神又落到了聞簫的嘴唇上。
明明和平時沒什麽區別,但池野總覺得那唇色比往常濃了幾分。因為心虛,怕被聞簫發現異常,他很快把視線收了回來。
“不疼了。”聞簫回過神來,沉默了幾秒問,“昨晚……我說了什麽沒有?”
“說了什麽?好像沒說什麽特別的,具體是指哪方面?”
“奇怪的話。”
“沒說什麽奇怪的話。”池野答完,就看聞簫松了口氣,他勾起笑,接著道,“哦對了,你說的有一句話我還記得。”
聞簫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動了動,“什麽?”
池野一本正經,兩邊手指叉在一起,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笑著道:“你說,池哥是我見過的最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