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羲庭和賀晏並排走在街上,陽光從金黃的梧桐葉間落下溫柔的光,在二人身上投下一片斑駁光影。
賀晏說要逛,真的就是逛街。但他不是像遊客那樣走馬觀花,他幾乎鑽進了城市中的每一條弄堂,找到了一條條便捷的通道,很多地方甚至連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顧羲庭都沒去過。
至此,顧羲庭終於反應過來,賀晏是在了解整個城市,為潛在的威脅做好準備。
但他有些懷疑,現在電子地圖已經這麼發達了,還有必要用人腦記地圖嗎嗎?
賀晏:“電子地圖或許會告訴你從A點到B點的路程,但他不會告訴你這座城市有多少間工廠,哪裡是視頻監控盲區,什麼地方最適合隱藏罪犯。”
“你還能記住監控盲區?”
“這又不難,你只要注意到攝像頭分佈和覆蓋範圍,再交叉對比就可以得出結論。”
“……”
顧羲庭無話可說,智商189的超級天才果然不是吹的。
在賀晏要進一個商場查看建築構造時,顧羲庭手機響了起來,是好友加編輯週準的電話。
顧羲庭欠了欠身:“不好意思啊,我接個電話。”
賀晏點頭,自己穿過旋轉門進去了。
劃開通話鍵,週準的聲音傳了出來:“小日是我,唐製片前幾天找你來著,但總說找不到人,就找到我這兒了。唐監製說想和你約個時間,探討一下劇本修改意見。”
顧羲庭倚在商場門口的柱子上,微微皺起了眉:“具體條款合同里不是說好了嗎?”
週準:“倒也用不著改合同那麼麻煩,他們就是想把偵探和助手的對手戲寫得多一點兒。”
說到這裡,顧羲庭差不多已經明白了,說是要增加對手戲,估計就是衝著賣腐去了,畢竟這年頭的純推理作品受眾只有那麼一些,想要更高的票房,自然要加一些大眾喜聞樂見的元素。
當初顧羲庭出售版權時,合同里有一條就是不加亂七八糟的感情戲,他的本意是不希望感情戲喧賓奪主,沒想到編劇一拍腦袋,既然不加感情戲,那就加點兒社會主義兄弟情吧!
“你怎麼想的啊?”週準聲音傳了過來,“其實真要說來,人家劇本直接改了,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就是互動親密一點,偶爾一點肢體接觸,一個眼神對視,你合同里也挑不出錯。他們這麼客氣,也是顧著你的名氣,不想得罪你。”
顧羲庭皺眉:“你也覺得我應該同意?”
“我覺得沒什麼,不過呢……”週準話鋒一轉,“你要是真不喜歡,拒絕也行,咱公司又不是只靠他們一家吃飯。”
週準是申海文藝出版社二代,目前也開始著手打理管事事務,手頭就他一個作家,錢巨多,腰桿倍儿直。
顧羲庭忍不住笑了出來:“知道了,我考慮一下,晚點兒給你答复。”
週準點頭,二人多年好友,早已不需多做解釋。
顧羲庭準備掛電話,週準突然又叫了一聲:“哎對了,聽說賀晏來申城了,你知道嗎?”
他怎麼能不知道,他現在就和賀晏在一起呢。當然他暫時還沒打算告訴週準。
顧羲庭不願在偵探和助手之間加多餘的曖昧,就是因為賀晏。
賀晏是他小說裡偵探的原型。
十年前,顧羲庭、週準、譚秋宇三個熊孩子高中畢業,興致勃勃要去美國畢業旅行,不料顧羲庭外貌恰好符合連環殺手目標,在自駕經過美國中部時遭到綁架,是賀晏救了他。
或許是因為應激性失憶症,對於綁架的細節,顧羲庭其實已經記不大清了,但他永遠記得賀晏攔在他身前的那一幕。那時候,賀晏的身體還帶著少年的羸弱,毅然決然擋在了他和殺人魔之間。
被救出後顧羲庭本想當面道謝,但等他從昏迷中醒來後,賀晏早已不見踪跡。父親顧有康說什麼也不讓他再去美國,他也無法聯繫賀晏,以至於這趟行程至今沒能完成。
賀晏的身影開始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再加上從小受爺爺影響,他非常喜歡偵探小說,自然而然的,一個懲惡揚善的偵探形像出現在了他腦中,和他的助手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冒險。
最開始只是懷著一種感激的心理,既然無法面對面向對方表示感謝,那就把自己想說的話寫下來。
但不知什麼時候,這種崇敬之情衍化為另一種更深、也更加私密的感情,顧羲庭知道自己出了問題。
每次發表前,他都會刪去初稿難以自禁的煽情片段。然而這還不夠,他擔心自己不由自主的賣腐,還一遍遍讓周準又看。
週準疲憊不堪:“別折磨我了,我扒開你每一個字縫看了半天,都找不出一個'基'字。”
顧羲庭鬆了口氣:“辛苦你了,回頭請你吃飯。”
“更何況,搞基又怎麼了?這不是你們推理小說的優良傳統嗎?”週準一本正經,“你捫心自問,赫爾克里·波洛和黑斯廷斯不基嗎?福爾摩斯和華生不基嗎?御手洗潔和石岡和己不基嗎?”
顧羲庭語塞:“……你真的是個直男嗎?”
週準:“我兒子都兩歲了,謝謝。”
在發覺自己那一丁點兒隱秘的小心思後,顧羲庭變得更加謹慎了,從來不在正文裡添加一點有關曖昧的內容。甚至連偵探和助手走得太近,都要打斷重寫。不少粉絲想嗑CP,一嘴咬下去差點兒磕到牙。
但也多虧了他考究的態度,以及那一丁點兒寫作天賦,還有恰好對上了讀者的胃口,他最開始只是試著投稿,不料上架一月就賣空,此後本本暢銷,還出售了許多版權。
現在第一部電影已經在籌劃階段,製作方想加入互動元素,他完全可以理解,他很多時候也忍不住會寫出來,如果是虛構人物他不會說什麼,可他偵探的原型是賀晏,他懷著崇敬的心情偷偷熱愛沒問題,但要是再腦補他和別人的感情戲,未免顯得過於下流。
顧羲庭回過神來,就听到週准在他耳邊吼:“幹嘛呢?嚇傻啦?”
“嗯,太驚訝了,”顧羲庭順勢道,“他在哪兒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週準壓低了聲音,“我也是聽之前合作的教授說的,他說賀晏已經接受了申海大學的邀請來當特聘教授,還在自己網站上發了一個謎題,解開後就是他應聘助手的地址和時間。”
顧羲庭:“答案是什麼?”
“你問這做什麼?”週準心裡咯噔了一下,“你該不會還在喜歡他吧?”
“逗你呢,”顧羲庭輕笑,“我就隨口問一句,你不說我都沒想起來。”
“那就好,不扯上關係最好,”週準鬆了口氣,“做偵探雖然在小說裡很帥氣,但現實生活中,還是有點危險。”
顧羲庭拉長了聲音:“知道啦,週奶奶。”
週準語塞:“我還不是擔心你,更何況,當年我們讓你落單也有錯……”
“都說了我從來沒介意過,怎麼你的PTSD比我還嚴重呢?”顧羲庭視線落在商場進進出出的人群中,“更何況,不是那次綁架,我也遇不到賀晏。”
不會知道有那樣一個陌生人,甘願為他獻出生命。
週準拿不准:“我就是怕他來申城,勾起了你不好的回憶。”
“沒事兒,早就過去了,”顧羲庭笑了笑,“你快陪孩子去吧。”
一通電話打完,賀晏早就不知去向,顧羲庭跟著旋轉門進去找人,就在這時,旁邊的KFC突然爆發出一陣嚎啕聲。
一個媽媽說自己去了趟洗手間,拜託店員幫忙照看一下,出來時就再也找不到孩子了。
之前隨口答應的那個店員自責又愧疚,但是取餐的人太多了,她也只是忙起來稍微移開了一下視線,不料短短兩分鐘內,孩子就沒了。
顧羲庭:“多久前不見的?”
店員也很慌張:“就剛才啊,兩分鐘不到吧,我就是太忙了,一時沒顧得上。”
周圍響起了七嘴八舌的討論聲,有指責媽媽心大的,有指責店員不負責任的,也有人說孩子就是貪玩走丟了,當然,更多是罵人販子全家死絕的。
顧羲庭擠到媽媽面前:“你孩子男的女的?多大了?穿什麼衣服?”
女人紅著眼睛:“4歲了,是個女孩兒,穿著粉色兔子耳朵的衛衣。”
“有照片嗎?”
“有的,有的。”媽媽哆嗦著調出自己相冊,上一張照片還是她嘟著嘴啃雞翅的表情,可愛得不得了。
議論聲紛紛而起,這麼可愛的孩子也下得去手,真是人渣。
“小孩兒現在應該還沒有走遠,大家如果時間不著急,麻煩也幫忙找一下。”顧羲庭提高了聲音,“是一個4歲的女孩兒,長頭髮,穿著粉色兔子耳朵的衛衣。可能被人抱著,可能被脫掉了外套,請各位注意一下。”
“KFC門口就是門,你怎麼知道他沒有出去啊?”
“我剛剛在門口打電話,他要是從這裡走,我肯定能看見。 ”顧羲庭朗聲道,“希望大家幫幫忙,謝謝大家!”
有人紋絲不動,然而更多人站了起來,衝出了肯德基的大門,消散在商場各個角落。
顧羲庭擠到了前台:“你們誰能調取監控?”
店員也著急:“只有經理才有權限,但是他現在在分店,趕過來大概還要半個小時。”
等經理趕過來,人販子早就跑了。
顧羲庭衝到商場保安面前,焦急道:“大哥,您的對講機能聯繫廣播台嗎?”
保安:“可以撒。”
顧羲庭:“有個女孩走丟了,可能還沒走出商場,能不能讓廣播通報一下?”
“這還得了?”保安大哥也是個熱心腸,似乎還是個小主管,立刻對對講機裡說,“兄弟們,有個女娃娃被拐走了,在肯德基附近,幫忙看一哈啊。帥哥你說,女娃娃長撒子樣嘛?”
顧羲庭:“4歲,長頭髮,穿著粉色兔子耳朵的衛衣。”
“對頭對頭,你們盯到點兒,看看女娃娃是不是被拐跑了。”
“還要聯繫廣播台對吧?”保安把對講機遞過來,“我給你接通,你跟他說嘛。”
顧羲庭接過對講機,正欲說話,抬頭時,視線穿過保安的肩頭落在了他身後,不由得愣在了那裡。
人來人往的商場中,賀晏左手抱著一個女孩兒,右手揪著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高大英俊的青年,熟睡的女孩兒,賊眉鼠目的中年男人……這個奇怪的組合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媽媽在看到兔耳朵的那一瞬間,立刻衝上去抱過孩子,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