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倫敦好像失去了暖氣,連空氣都結冰,灌進血管裡。江橋顫動著舌尖,彷彿上面放著刀片,每開口說一句,就離死亡更近。
他打了個寒噤,眼看著陳書競站立,遞給他一包紙巾。這個角度居高臨下,像古裝片裡的劊子手,俯視死囚。
江橋抽泣著擦乾眼睛,“對不起,我不應該說的……你一定很心煩,對不起。”
“別他媽道歉了。”陳書競說,“你錯在哪裡?”
江橋咬牙, “你別生氣……”
他的臉上很紅,全是手印和淚痕,可憐兮兮。陳書競看著有點難受,點上煙又滅掉了,想起那番關於菸的論調。
他心裡不好受,胸口發堵,就生出厭惡的情緒來。於是分開長腿坐上茶桌,手肘撐在膝蓋上,與江橋視線平齊,擰著眉開口道:
“原來跟著我這麼痛苦,江橋。那就分開吧,好不好?彼此冷靜冷靜,省得我折磨你。”
他把分手說得非常輕易,簡直像吃飯打遊戲。江橋愣住了,渾身顫栗,寒意從脊椎升起來,直沖頭頂。
此刻已經過了午夜時分,他卻如同死囚揚起脖頸,看見閃亮的鍘刀落下。
開始行刑。
江橋連忙搖頭,努力挽回說別呀,不要,我錯了,我沒有不開心……你有什麼不滿意?我都可以改呀。我再也不哭了,陳書競。
他拽著陳書競的袖子撒嬌,依戀地親吻他的臉頰,小手纏綿地拂過肩膀,胸膛和小腹。按住褲襠裡蟄伏的性器,感到有些反應。
江橋頓時鬆了口氣,熟練地掀起裙底脫下內褲,坐上他的大腿,前後挪動著自己磨逼。這是顯而易見的勾引。
陳書競不想搭理,倒是加重了喘息。那修長有力的手指下移,隨手捏住圓潤性感的臀部搓揉,指尖滑弄著肉縫,雞巴逐漸挺立。
江橋驚喜,“你對我還有感覺的呀,你……”
“你這麼漂亮,我當然捨不得你。”陳書競說,把手掌插入腿和屁股之間,握住赤裸的陰部,“所以如果你想要,可以打個分手炮。”
江橋一時呆立。
他張著腿,像個妓女似的被人玩逼,半晌才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
“我也是為了你好。”陳書競說,“我覺得感情只有下坡路,你以後只會更痛苦。分開對彼此都好,你可別跟我鬧。”
他的語調不太耐煩,江橋不敢反駁。於是像部壞了電池的機器,原本還蹦蹦跳跳,被強制關閉,血色全部褪去。
那晚倫敦沒有暖氣。
他和陳書競躺在一張床上,卻感受不到任何暖意。江橋冷得做了個夢,夢裡冰河匯聚,觀眾等待已久的落幕來臨。
他終於沉沒海底。
陳書競的分手風格十分乾脆,板上釘釘。第二天就問江橋有什麼需要,房源找沒找到?
江橋好像在做夢,缺乏真實感,不知道今夕何夕。聞言竟然道:“哦,我還沒去過牛津劍橋。”
陳書競:“……好。”
那天江橋沒課,陳書競逃了課。倆人把車開上公路,兩面草坪一望無際,盡收眼底。
早上陽光很晴,是英國難得的好天氣,照得劍橋純色的建築群上一片燦爛的澄金,水波粼粼。
下午卻陰雨侵襲,把牛津校園弄得濕淋淋,暗沉古樸得像做舊的羊皮紙。陳書競找朋友借了張門禁卡,帶他進教學樓和圖書館,以及新修的宿舍區。
陳書競挺開心,隨口說你還真是好運氣。劍橋就是要晴天來看光彩,牛津要陰天來看灰敗。歷史看不看都行,歷史人物倒很有趣。
江橋表示同意,很配合地享受陳書競的好意。恍惚間覺得他比往常要好相處一些。
大概是分手福利。
那天他玩得很認真,但後來回想,只記得某個伸手能碰到頂的衛生間,嘎吱亂響的木樓梯,穿著絨邊學士服的年輕人,以及徐志摩石上的裂痕。
還有劍橋撐船的小哥,會兩三句中文,竟然不介意他們戴口罩,還誇讚江橋身材優美。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扮女生。”江橋小聲。
他說得很快,還心虛地看陳書競。小哥絲毫沒聽懂,只當是他怕男朋友不高興,連忙又誇了一句:“Great couple!你們很般配。”
陳書競笑道:“謝謝你。”
陳書競當晚就搬家走人。
當然了,該走的是江橋。但他還留著那麼點小心機,覺得有轉圜的餘地,問陳書競能不能寬限一星期,讓他找個滿意的學生公寓。
這屋子裡只有一間臥室。陳書競看了他一會兒,拉高袖子開始收行李。
真是好狠一男的,我去。
江橋發了會呆,看不下去地開始幫忙,把衣服疊好,鞋子收進布袋,整齊地碼在箱子裡。他想問你去哪兒呢?又不想听到回答。
走廊有地毯,陳書競離開時沒有聲音。江橋照常寫完了作業,認認真真地刷牙洗臉,找了會兒房源。
晚上十一點,他躺在床上,聽見外面雨聲滴滴答答,有種微妙的孤獨感。像是剛見完朋友,獨自走上大街。
這就是分手?感覺倒也普遍。
他閉上眼睛,幾乎快要入眠。飄忽地想著這床可真大,難得獨自睡在中間,簡直想滾幾下,還挺舒服啊。
突然間聽見台式電腦響了一下,不知道是更新還是開機,鍵盤燈自動亮起。陳書競每晚都在那兒打遊戲。
江橋不喜歡他打遊戲,但還是會幫他切水果和倒水,無聊地躺在床上刷手機,等著他來做愛。
以後不會了。
今天以後。
不會再有以後了。
江橋突然很難受,像是在心裡滴上了酸澀的藥液,一寸寸開裂。之前的情緒都隔著層紗布,突然撕破,曝露內裡。
鮮血淋漓。
這是江橋第一次失戀。原來不止是失去人啊,還失去了無數習慣。
他哭得厲害,勝過了分手時刻。那嘴角扯開的弧度太大,裂了嘴唇,流出一點血來。因為很久沒塗護唇膏。
祖瑪瓏的護唇膏。陳書競也用的呀。
可他沒帶走啊。
說不用就不用,說走就走了。他會把我忘得一干二淨吧,沉浸在其他溫柔鄉了。
真他媽混蛋啊!
江橋生起氣來,也生出種微妙的恨意。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傷害陳書競,也想傷害自己,看他會不會有反應。
如果在深山老林,陳書競掉進陷阱,他一定不會拉他上來,要折磨一下。
想想就爽得一匹。
江橋想,其實陳書競挺討厭啊。
他還那麼年輕,雖然家教良好,大道理說得冠冕堂皇,但並不真正高尚。
說著尊重和平等,言行又天生優越。說著不辜負誰,卻享受別人的愛和崇拜,假裝沒發現。說著愛情純潔,其實並不信吧。
陳書競有很多缺點,可那些缺點微不足道,就好像太陽黑子,無論如何,你愛的還是陽光。
很顯然,江橋沒法討厭他,沒立場愛他,也沒立場恨他。這可怎麼辦啊?
上帝賜我忘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