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後, 一輛黑色越野吉普停在葛家超市門前。
見棱見角的車身造型硬朗凶悍,越野輪胎撐起高底盤,車頭大燈和車頂獵燈仿佛猛獸的眼睛, 隨時準備著衝向荒野,同獸群一起奔騰。
但這些氣質在越野車周身畢加索抽象畫一樣的劃痕線條下,全都黯然失色。
冬日暖陽下,每一道劃痕都閃爍著銀光,猶如給越野車加持上一層耀眼特效。
林霧、葛亮:“……”
這是兜風?
不,這是“花車”巡遊。
王野打開車窗,直接招呼:“上來。”
林霧走出去超市, 都不敢總盯著車身,怕看花眼睛:“你這是怎麽劃的啊……”
王野從駕駛位伸手過來把車門推開:“少廢話,上車。”
林霧立刻貓腰,乖乖鑽進副駕駛——吃人嘴軟, 坐人腿短。
王野皺眉看向還站在超市門口,仿佛要目送他們離開的葛亮:“你不來?”
“我?還有我的份兒嗎?”葛亮先驚後喜, 胸口熱流滾滾的。
王野等待兩秒,耐心到頭:“哦, 你不來。”
“別介啊,我來啊——”葛亮飛快行動,覺醒潛能全開,以哈士奇拆家的速度把超市給關了,卷簾門嘩啦啦拽下來, 地鎖哢噠一合, 轉身如利劍竄進越野後座,手往王野椅背一拍,“野哥, 開路——”
引擎啟動,越野匯入車流。
葛亮激蕩的內心仍未平複,他是真以為王野沒打算帶自己一起,於是這會兒越想越感動,越想越覺得必須跟王野鄭重表個態:“野哥,兄弟這輩子跟定你了,絕對的——”
十五分鍾後。
越野車在二環上馳騁,刺骨的冷風早就順著敞開的車窗,把車裡灌得和外面沒任何溫差。
不,還是有點的,車裡因為有強勁冷風加持……更他媽冷!
葛亮緊緊抱住自己那猶如二哈般弱小的身軀,在肆虐的狂風中哀嚎:“野哥,我改主意了,我下輩子再和你做兄弟行不行啊——”
林霧這回必須同意葛亮。什麽坐人腿短,去他的吧,命重要啊:“王野,你給我把窗戶關上——”
一上二環,王野就把四個車窗全放下了,林霧和葛亮聯手在第一時間關上三個,但王野駕駛位那個,他們夠不到啊!
罪魁禍首還振振有詞:“兜風兜風,不開窗你兜什麽風。”
林霧要瘋:“同學,今天最低氣溫零下二十一度!”
王野:“正好給車裡降降溫。”
葛亮快在後座蜷成一團了:“降溫?大哥你這是速凍——”
限速八十的路,王野才開到六十,自覺很收斂了。
“腦袋吹木沒?”他目視前方,問林霧。
林霧一怔,下意識說:“那倒沒有……”
王野直接掛擋,上八十:“那就是吹得還不夠。”
“木了木了!”要不是安全帶綁著,林霧能從副駕駛彈起來,“我現在絕對必須百分之百的大腦一片空白!”
王野滿意地勾起嘴角:“那就對了。”
一輛大貨車駛到隔壁車道。
林霧在驟然增大的強風噪音裡,聽見王野的聲音,比一切都更有力。
“滿腦子事兒那叫散心,大腦空白才是兜風——”
第二扇車窗被按下來。
副駕駛。
林霧主動按的。
風狂嘯著直撲面門,林霧被吹得臉疼,可在冬日的嚴酷與肅殺裡,卻有一種久違的恣意與釋放。
縮在後座,已經默默把坐墊拆了裹到自己身上的葛亮:“……”
同學如狼似虎,而他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哈士奇啊!
好在,東北虎和叢林狼兩位同學也沒真不要命,吹一陣爽透了,也就把車窗關了。
畢竟真要一直這麽吹,北極熊也扛不住。
王野走完二環再走國道,一路把車開到城郊。
到後面國道都沒了,變成了顛簸不平的土路,越過一整塊一整塊的莊稼地,連村莊都看不見了,路也終於到了盡頭。
一望無際的荒地,積雪仿佛一直覆蓋到遙遠的天邊,灌木雜亂生長,大小不一的岩石被雪包裹成了高低起伏的小球,幾棵歪脖樹像孤獨的稻草人,守望在白色曠野。
葛亮身體前傾,把臉貼到前排兩座位中間的空隙,往擋風玻璃外張望:“野哥,沒路了。”
“路才開始,”王野說,“坐穩了。”
一腳油門,越野車飛躍般,衝入荒野雪地。
葛亮在慣性下猛地坐回後排,下一個反應就是去找安全帶。
林霧全程系著安全帶呢,但這也不夠,一看王野那張躍躍欲試的側臉,都不用等他踩油門,就知道要壞,簡直是靠著求生欲“啪”地抬手抓住了車窗上的拉手。
手剛抓穩,王野那車也飆出去了。
雪地的寂靜被打破,歪脖樹上僅有的幾隻麻雀呼啦飛走。越野車猶如出來撒歡的野獸,在荒野裡盡情飛馳,轟鳴聲是嘶吼,車轍是爪印,呼嘯的北風是山林松濤。
輪胎卷起飛雪,飛雪又洋洋灑灑落向大地。
冬季的陽光把一切染成淡金色。
天空,北風,樹,雪。
又一個刺激的雪坡俯衝,已經適應車速的葛亮和林霧隻覺得過癮。
葛亮再按捺不住,主動按下車窗,直接朝外面大喊:“爽啊啊啊啊——”
林霧也被帶動,打開自己的車窗放聲呐喊:“啊————”
一叢林狼一哈士奇比著看誰氣息長似的,喊得天地間全是回音。
王野單是駕駛著越野車,就很爽了。
鬼哭狼嚎?
嘁,他們老虎才不搞這個。
雪地越野結束的時候,黃昏已從大地上升起,荒野過於明亮的雪色,變得溫暖柔和。
王野將車停在一棵歪脖樹旁邊。
葛亮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呢,或者說,哈士奇的活力是無窮的,一從車上下來,就雙臂張開撲進厚厚雪地裡,各種打滾。
滾一身雪,還惦記著呼朋引伴:“你倆過來啊——”
林霧樂不可支,但忽然想起另外一個更重要的事兒,回頭問剛從車上下來的王野:“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吧?這地兒看著可不像有導航信號。”
王野懶得拉外套的拉鏈,就那麽敞著,雙手插兜:“放心,我閉眼睛都能開回去。”
“你倆在那嘮啥呢,”葛亮同學躺在雪地裡孤單很久了,“過來和我一起玩兒啊——”
王野看他一眼,滿臉寫著拒絕。
葛亮坐起來,捧起一捧雪往天上一揚,然後仰起臉,在雪花紛飛裡尋找冰雪公主的美好體驗,連聲音都浪漫柔美了:“野哥,你是東北虎,你不往雪地裡撲,對得起你的科屬嗎……”
王野:“……”
趁葛亮吸引了王野全部注意力,站在背後的林霧悄悄蹲下,拿手捂了個雪團。
又無聲站起。
“王野。”他輕聲呼喚。
王野條件反射回頭。
“啪——”
雪團正中王同學面門,那叫一個脆生。
王野頂著一鼻尖的雪,靜靜看著林霧。
那邊坐雪地裡的葛亮,即時給野哥內心配音:“林霧,你完了……”
完?
林霧敢挑釁,就做好萬全準備了,雪團一呼,身子一轉,覺醒全開,狼奔而逃。
跑?
王野要能讓他跑了,王字兒倒過來寫!
葛亮搖頭歎息,有點不忍心看林霧的下場。
果然,沒過十分鍾,林霧就讓王野按雪地裡了。王野從來不會以牙還牙,他都是加倍乘個系數再還。
系數大小取決於對方的作死程度和野哥的心情。
比如林霧,鑒於大多數時候比較聽話,埋雪裡就差不多了。
不用埋完了再埋。
“王野——”林霧第一次感覺到了覺醒科屬之間的差異,王野那手就跟虎爪似的,說給他按雪裡就按雪裡了,根本撼動不了。
按完了還不算,居然拿雪埋他!
林霧剛想再喊第二嗓子,就吃進來一口雪,然後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涼了。
好在那家夥沒往死裡整。
林霧掙扎著從雪裡坐起來,頭髮全是雪,但又想樂,就是明明被虐了,還覺得特開心,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風吹傻了:“我就扔你一個雪球,你要不要這麽打擊報復啊。”
林霧前面的頭髮被雪沾在額頭,王野忽然很想把它們都撩上去。
他也這麽做了。
果然,林霧的額頭和他想的一樣,光潔漂亮。
不過帶著雪的頭髮手感還挺好的,王野撩完,又順勢撲棱兩下,給狗狗順毛似的,然後說:“別得了便宜賣乖。”
林霧被摸頭,還以為是對方良心發現,準備安慰一下慘敗的自己,聞言差點吐血。
他都被碾壓這麽慘了,得什麽便宜了?
剛想這樣問,後方趕過來的葛亮,先一步進行了科普:“你問問我們整個高中,哪個打雪仗時跟野哥挑釁的,最後能全須全尾活蹦亂跳?”
林霧:“……”
這是什麽大魔王!
哎,等一下。
林霧捕捉到新重點,從雪地上站起來:“你倆是高中同學?”
王野的手隨著林霧站起,從對方頭上滑下來。
他有點留戀那個手感,又抬手摸摸自己腦袋。
果然,圓寸不行。
“嗯,”葛亮回答林霧,“雖然不是一個班,但野哥當年可是叱吒風雲,全校沒有不知道他的!”
林霧:“……怎麽個‘叱吒’法?”
總感覺這裡面一片血雨腥風。
“這個,”葛亮偷偷看王野,還是決定安全第一,清清嗓子,認真看向林霧眼睛,“你懂的。”
林霧:“……”
還不如直接說了,無限腦補更恐怖啊!
“你哪個高中的?”王野忽然問林霧。
葛亮驚訝,他印象中,王野從來沒主動問過別人的事,因為野哥根本不喜歡人,別說八卦心,連一點點好奇都不存在。
林霧沒覺得什麽,照實回答:“省實驗。”
王野挑眉,有點意外:“那你高考沒發揮好啊。”
葛亮簡直想給王野一胳膊肘子。
你會聊天就聊,不會聊天就裝酷行不行,你這是一句話把咱們高中我們大學和林霧一起黑了啊!
三合一,嘎嘎黑。
林霧要被葛亮豐富變幻的表情笑死了,完全能理解葛亮的心情。
可要問林霧自己,那正好相反,他太愛和王野聊天了,就是想什麽說什麽,特痛快:“誰說我發揮失常,我那天高燒都燒糊塗了,完全是超常發揮好嗎!”
“燒糊塗了還能考上咱們大學?”葛亮震驚。
林霧認真看向他的眼睛:“你懂的。”
葛亮:“……”
他這個隻比王野好一點的學渣不懂啊!
黃昏從大地升起,過於明亮的雪地開始變得柔和,染上溫暖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