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灰的七座SUV在高速路上飛馳， 迎著清晨的陽光，像一枚銀色子彈。

　江潭把車開得平穩流暢，淡漠的臉從始至終目視前方， 冷靜而專注。

　聲稱自己專業代駕的李駿馳，和任飛宇、葛亮擠在最後一排，三人睡得東倒西歪，不知做到第幾個夢了。

　折騰半宿，連夜啟程，晝行的沒睡飽，夜行的該困了。

　分坐第二排一左一右單人位的夏揚和原思捷， 半眯著，也打起了瞌睡。

　唯獨林霧。

　江潭開了近三小時的車，從天色蒙蒙亮到旭日東升，而在他的余光裡， 副駕駛的林霧就一直在做一件事——拿手機給王野打電話。

　隔幾分鍾，就打一次， 仿佛生怕錯過王野短暫開機的瞬間。

　但王野沒開機。

　隔音效果良好的安靜車內，從聽筒中泄出的一點點“對不起，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一遍又一遍，江潭聽得清楚。

　江潭向來不喜歡多管閑事，但考慮到再這麽打下去，沒等王野那邊開機， 林霧這邊先低電自動關機了。

　破天荒地， 他主動開口：“你……”

　與“你”字同一時間，林霧不知從哪摸出了租車公司給車內配備的車載充電器，乾淨利落連手機上了， 連完，才依稀好像聽見江同學有話說。

　“什麽？”他轉過頭，疑惑地望江潭。

　“沒什麽。”江同學難得起了一次管閑事的心，卒於萌芽。

　電量問題解決，林霧重新拿起手機，像是一點時間都不願意耽誤。

　江潭直視前路的眼底閃過一絲不讚同。

　他知道林霧很焦灼，但一次次聽見機械冰冷的“對不起……”，只會更加重情緒負擔。

　破天荒地，江潭想第二次開口，勸林霧與其徒勞打電話，不如給王野發信息，他如果真開機了，還能看見你想說的……

　林霧不斷點擊屏幕，開始在微信裡打字了。

　“……”江同學第二次管閑事的心，連張嘴的機會都沒有。

　果斷收斂思緒，江潭重新專注開車，徹底心無旁騖。

　林霧比他以為的更重感情，更執著，但也更清醒，更通透。

　太陽完全升起來了。

　初夏的明媚，透過車窗，曬在林霧的肩膀上，溫熱發燙。

　可林霧發給王野的照片裡，到處白雪皚皚。

　那是在天池的山峰上，他趁王野不備，將人攬過來搶的一張自拍。

　兩人身後，天空蔚藍，點點蒼黑的雪山環抱著，潔白的天池。

　林霧：[照片]

　林霧：這張照片我一直沒發給過你，因為你當時就不樂意拍，我其實有點賭氣的。我想，憑什麽要上趕著發你，我要等你來主動問我要。

　林霧：但我一直沒等到。

　林霧：你說運動會要給我搖旗呐喊的，要我在跑道上一抬頭就能看見你。

　林霧：但我一直沒等到。

　林霧：你說家裡有事，過幾天就回來。

　林霧：但我一直沒等到。

　陽光太強烈，刺得人暈眩。

　林霧閉上眼，緩了緩，才又再度睜開，繼續輸入信息，發送，再輸入……

　林霧：你自己數數，你放我幾回鴿子了？

　林霧：[信不信我咬你.jpg]

　林霧：公寓的事我知道了。

　林霧：你是不是傻？？一個破房子賣就賣了，你和王錦城較什麽勁！

　林霧：還有這些事你為什麽不和我說？你當你孤膽英雄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林霧：算了，我都多余問。

　林霧：你就是傻，沒有比你更傻的了，我現在知道你為啥這麽帥了，拿腦子換的。

　林霧：你以為我小舅是在山上成功的，你上了山就一定行？趙裡哥現在還沒進展呢，他待的時間比你長多了。還有你到了山上怎麽生活？小舅有狼有房有趙裡哥，你有啥？

　林霧：我都說了我還沒想好，你就不能再等一等，我又沒說我不去！找工作還要等大學畢業呢，你以為山是那麽好上的，現在山上寺廟招聘和尚都要大學文憑了。

　林霧：你說你想讓我陪你一起上山，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想讓你陪我一起畢業。

　林霧：你一甩手走了，不念了，被你留在原地的人怎麽辦。

　林霧：算了，也不用你自己想了，反正我們來了。

　林霧：[333&509聯合抓虎小分隊.jpg]

　林霧：有能耐你就別讓我們逮著，否則……

　第二排的夏揚和原思捷都半睡半眯著。原思捷在林霧的斜後方，偶爾隨著瞌睡一點頭，就醒那麽兩秒，然後半睜的眼睛就看見林霧在發信息。

　一睜眼，林霧在發信息。

　再睜眼，林霧還在發信息。

　不知第幾次抬起眼皮，原思捷看一下手機時間，好麽，這信息發了快一個小時。

　“你和王野聯系上了？”原思捷上半身微微前傾，低聲問林霧。

　林霧一愣，回頭：“沒啊。”

　原思捷迷惑：“那你一直不停地發什麽呢？”

　林霧眯了下眼睛，煞有介事：“恐嚇信。”

　原思捷：“……”

　夏揚被交談聲吵醒，坐在林霧正後方的他看不見自家室友，只能看見旁邊的原思捷。

　“恁麽了？”他問。

　“沒。”原思捷輕輕搖頭。

　就是有點擔心野哥。

　撩到一頭小狼，撩完了還不負責，說跑就跑，那就別怪人家了。狼在月亮底下可是會狂化的，山裡的月亮又大又圓……猛虎保重。

　江潭開了近四個半小時，又一次到了高速休息區後，駕駛位終於換上了李駿馳。

　還好，專業代駕李同學的口碑也不是吹的，雖然駕駛技術不如江潭那樣精湛細膩，但也熟練自如，沿著導航，一路順順當當將車駛出高速。又開了一段不短的便道，終於在臨近中午十二點，抵達定位所在。

　那是一處山腳，附近幾乎看不見村莊，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鬱鬱蔥蔥的山嶺，SUV的到來驚起樹梢的群鳥。

　趙裡的皮卡已等在那兒。

　見眾人抵達，他打開車門跳下來。

　他頭髮比林霧上次見時，長了些，這讓他整個人顯出一種蕭瑟的沉鬱。

　又或者，與頭髮無關。

　“趙裡哥。”林霧第一個下車，迎上去。

　趙裡朝他輕點一下頭：“來了。”

　離得近了，林霧就知道自己沒看錯。

　沉鬱，在趙裡的眼睛裡。

　“他們都是我同學。”林霧給趙裡介紹身後陸續過來的人。

　六人禮貌地和趙裡打招呼。

　趙裡問林霧：“帶了嗎？”

　林霧往後面SUV一指：“都在後備箱了，衣服鞋都有。”

　趙裡讓林霧帶一兩件王野穿過還沒來得及洗的T恤或者外套過來，可以讓獵犬循著氣味在森林裡搜尋，林霧超額完成任務——幾乎搜空了王野放在509明面上的所有衣物。

　“行，”趙裡道，“等下我帶你們把車停到附近村子裡，然後你們稍微擠一擠，坐我的車上山。”

　“不用，”江潭出聲，客客氣氣，“你在前面開，我在後面跟著，到山上也許還有用車的地方，多一輛車也方便。”

　“山路不好開。”趙裡道。

　江潭說：“交給我。”

　趙裡第一次認真看這位冷到極點的同學。聲音冷，眼底也冷，薄唇淺得幾乎沒有血色。

　兩人身高相仿，對望即平視。

　江潭的眉宇間，眼神裡，都有一種超乎年紀的冷冽與篤定。

　“行。”趙裡最終點頭。

　一直默默站在人群最後的李駿馳，抬頭眺望那漫漫盤山路：“……”

　這個他就不爭了，方向盤全權交給江潭，畢竟，蛇形走，人家是專業的。

　最終，林霧坐上了趙裡的皮卡，江潭則開著大七座，帶著剩下的人，一路跟進山林深處。

　“我在村子裡找了三個對那片林子地形熟悉的人，還弄了幾個對講機，”趙裡一邊開車，一邊和林霧說，“到時候我們分三組，這樣找起來效率高。”

　林霧從決定來找王野那一刻，就很堅定，可到了這時，卻忽然開始忐忑：“趙裡哥，”他的聲音輕下來，“我們真能把人找到嗎？”

　趙裡望著前方看不到盡頭的山路：“沒有能不能，只有你想不想。”

　林霧有一刹那的錯覺。

　好像這話，並不是回答自己。

　又一個轉彎，皮卡繼續向上盤。

　林霧低頭，看他在微信裡給王野發的信息。那麽多條，就是衝著大山喊，都該有個回音，可聊天界面就像一片深海，再多的話扔過去，也是沉沒得無聲無息。

　距離趙裡給他打電話說王野去了森林方向，到現在已經九個多小時。

　一個根本沒有獸化的覺醒者，能在森林裡獨自存活多久？

　趙裡：“五天。”

　耳旁突然傳來的回答，讓林霧怔了一下，然後意識到，是自己不知不覺把心裡想的問出來了。

　“有水，但抓不到食物，也找不到太多果子，只能啃樹葉。”趙裡笑一下，“我堅持了五天。”

　林霧愣愣地看著他的側臉，看著那帶了點淡淡自嘲的笑：“趙裡哥……”

　“所以你放心，”趙裡伸手拍了下林霧的頭，“這還不到一天呢，那小子沒事的。”

　終於，在經過漫長的盤山路和穿越過幾個村莊後，車停在了熟悉的木屋前。

　趙裡找來的三個熟悉林子地形的老鄉，已經在木屋裡了，三條大狼狗則栓在院子裡，見外人來了，趴在地上的狼狗們瞬間竄起，叫得凶狠，要不是鏈子拴著，能衝過來撲咬。

　葛亮快嚇死了，扒住院門死活不敢往裡進。

　任飛宇本來也怕得全身僵硬，但一看葛亮這樣，就忘了害怕只剩好奇：“你不是哈士奇嗎，怎還能怕狗？”

　葛亮說：“人嚇人嚇死人，你聽過沒？”

　所以狗嚇狗……

　任飛宇順著思路延展，竟一時無法反駁。

　林霧從SUV後備箱裡拿出裝著王野衣物的大包，跟著趙裡第一個進院。

　聽見聲音的老鄉也從木屋裡走出來，是三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精壯樸實。

　趙裡提前和他們說了會帶人過來，兵分三路，所以這會兒，他們見人呼啦啦來了，立刻操著吉林口音問：“現在整？”

　趙裡回頭問林霧：“你們是先休息一會兒，還是……”

　“不用。”

　“直接開始吧。”

　“不用了……”

　不等林霧說話，大家就七嘴八舌給定了。

　午後的山中，風和天空一樣清澈。

　林霧看向趙裡：“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