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霧和王野走向木屋, 還沒走到院門,院子裡就湧出一二三四五六位宿舍兄弟。
老鄉已經回了村裡,趙裡愣是沒擠過六位同學, 被落在最後。
先前剛離開山洞往回走的時候,林霧就用周漫和許朔的對講機,跟木屋這邊聯系了,結果一群以為他倆凶多吉少的兄弟在對講機那邊哭得稀裡嘩啦,弄得林霧也眼睛發酸,嗓子眼發緊,一個勁兒深呼吸才能繼續說話。
王野很看不上這幫家夥的大驚小怪, 結果自己拿過對講機,一句話卡殼三次,末了以一句“行了行了”狼狽結尾。
“你倆可算回來了——”葛亮衝在最前面,來不及套外衣的他隻穿了裡面那件熒光橘的短袖T, 像夜色裡一顆滾滾而來的大橙子。
他的身後,是帶著笑的原思捷, 厚厚帽兜罩住半張臉的江潭,眼睛紅紅的夏揚, 眼睛徹底腫了的任飛宇,捂著胸口終於放心的李駿馳……
迎接的陣勢就像林霧說的,很有牌面。
可真見到了,王野才發現,比隔著對講機還讓他接不住。
都過來幹啥?就不能老老實實在學校裡認真聽講天天向上!
腳步微頓的一瞬間, 葛亮已經撲過來了, 張開雙臂就要抱他倆。
心裡熱騰騰歸熱騰騰,王野還是毫不留情將人攔住:“注意點兒。”
葛亮這才看見林霧手上包著紗布,急忙上前:“受傷了?嚴重嗎?”
“沒事沒事兒, ”林霧趕緊舉起手,借著周漫給綁的靈活包扎,各種動手指頭,“你看,活蹦亂跳。”
王野一巴掌拍他腦袋上:“別瞎動。”
林霧撇撇嘴,不甘不願地放下活潑的小手。
葛亮服氣了。
合著不讓外人抱,完了你自己怎麽拍人家腦袋瓜都行,大寫的雙標啊!
不過也側面說明,林霧的傷應該問題不大。
至於王野……葛亮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打量,靠,這位在山裡待了兩天兩夜的大哥,身上沒傷,氣色健康,看著比他們這些尋山了一天半的都活力四射。
還有沒有天理了!
“救援隊呢?”原思捷的視線往兩人身後探尋。
這是他們給獸控局打掩護的說辭,林霧連忙道:“給我倆送回來,人家就走了。”
“就走了?”厚厚的帽兜底下,江潭的聲音冷淡卻毫不客氣,“自己亂跑最後還要救援隊幫忙的這一類情況,費用就該完全自理。”
被懟了一臉的王野:“……”
先前對講機裡那個難掩焦急的江潭,果然是幻覺。
夏揚本來也想跟著懟兩句,但一琢磨,找王野這事兒是林霧自願的,林霧都不計較,他這種編外人員也確實沒啥立場叭叭,可不叭叭又憋得慌,最後只能遷怒地瞪原思捷一眼。
王野的鍋就是509的鍋,都別想跑!
原思捷完全理解夏揚心情,坦然地照單全收,並回以春天般的笑容。
就讓我的溫暖融化你心頭的怒火,並在火焰燒過的地方開出更美麗的花兒。——《原思捷人生感悟100句》
夏揚:“……”
為嘛他好像從對方奇怪的笑容裡讀出了更奇奇怪怪的千言萬語??
“人沒事兒就好,”趙裡總算逮著說話機會,“趕緊回屋休息,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再下山。”
“下山好說,回去恁麽辦?”夏揚發現問題,“我們那車可是七座,現在八個人,”他斜王野一眼,“你準備坐誰身上?”
自動被歸入“多余者”的王同學:“……”
“不要局限在車內,”江潭另辟蹊徑,幽幽道,“車頂有行李架。”
又從“多余者”淪落到“行李物品”的王同學:“……”
林霧憋著笑,差點內傷。
換別的時候,王野哪有這麽好脾氣,被懟第一句那腳就能踹過去。無奈現在兄弟們都套著“曠課尋人”的buff,簡直自帶防禦光環。
“回去的事不用擔心,”趙裡道,“剩下的人坐我的車。”
離他最近的李駿馳一愣:“我們說回沈陽。”
趙裡點頭:“我送你們回沈陽。”
大家皆是一怔,這可不是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長白山、沈陽一來一回最少十四個小時,就為送他們?
眾夥伴紛紛看向林霧,你這趙裡哥也太夠意思了吧!
“趙裡哥,不用,”這也太折騰了,林霧連忙拒絕,“我們分出兩個人坐火車坐長途汽車……”
“沒事兒,我也正好回沈陽取點東西。”趙裡說完,立刻招呼大家進屋,擺明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林霧可以確定取東西什麽的就是個說辭,趙裡只是單純找個理由替他們解決超載的問題。但林霧很清楚,趙裡不是對他夠意思,自己只是沾了小舅的光。
小時候,還住在姥姥家那會兒就是這樣,趙裡哥護著小舅,也護著和小舅一起玩的他。
夜風微涼,大家往木屋裡回,兩天來久違的松弛和踏實——
任飛宇:“你怎還換了一身衣服?”
葛亮:“哎?這衣服是野哥的啊。”
夏揚:“王野的?我就說恁麽大一號……”
原思捷:“男友風都這款式。”
夏揚:“嘛?”
原思捷:“沒什麽。”
李駿馳:“林霧,你手機真找不回來了?”
林霧:“找回來也沒用,都被雨泡了。”
李駿馳:“那你就趕緊聯系銀行,該掛失掛失,該凍結凍結,還有各種APP客服,該解綁解綁。”
葛亮:“哎我去,你提醒的這個很重要啊。”
李駿馳:“金融安全,我是專業的。”
原思捷:“王野,你手機沒丟吧?”
王野:“沒丟,但早沒電了,怎了?”
原思捷:“明天充好電,記得給導員回個信息。”
王野:“回啥信息?”
葛亮:“我們請假的時候說這次曠課外出夜不歸宿,是你帶頭的。”
王野:“……”
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黑熊青年遇見陶其然的事兒,王野是在後半夜才找到機會和林霧說的。
那時大家都睡了,一群人不好意思佔趙裡的房間和陶其然的畫室,就擠在唯一的客屋,睡了一炕一地,好在天還不冷,又累又困的同學們也不挑地兒,擠著也睡得賊香。
唯獨在山洞睡了一天的林霧,精神十足,簡直想夜遊,最後翻來覆去實在躺不住,悄悄起身離開房間,到院子裡呼吸夜間空氣。
不成想王野一起出來了。
夜涼如水。
靜謐月光照著樹叢,灌木裡不時有黑影閃過,一陣窸窣——夜行性小動物們出來活動了。
晝的山林睡去。
夜的山林卻已悄然蘇醒,別樣的熱鬧。
“他見到我小舅了?”籬笆院牆下,林霧驚訝得語調提高,又趕緊壓下,“然後呢?”
“沒然後,”王野說,“他就看見一眼,在另外一片林子。”
林霧微怔:“另一片……是什麽意思?”
“就是他已經越跑越遠了。”王野直截了當。
林霧沉默下來,不自覺看向趙裡屋子的窗戶。
王野隨著他一起看望過去,聳聳肩膀:“有的等了。”
等待並不可怕。
然而。
“趙裡哥還等得來嗎……”林霧喃喃自語,像問王野,又像在問此刻不知已經跑到哪裡的陶其然。
王野雙手插袋:“誰知道。”
遙遠的另一片山林,傳來獸類低嚎,似狼非狼,聽不真切。
林霧忽然有些難過:“也許趙裡哥就不應該上山……”
賣房賣店,趙裡是斷了一切後路來的。
“這是他自己的決定,”王野把林霧攬過來,胡擼胡擼他的腦袋,跟摸毛似的,“他要真後悔早跑了。”
“可……”林霧還要說什麽,嘴忽然被王野捂住。
下一秒他就敏銳捕捉到了院外響動。
月光照在籬笆院牆,投射出大片陰影,兩人就站在牆根的黑暗裡,月影掩住了他們的存在。
那聲響是朝著木屋來的,而且越來越近。
王野眼底泛起警惕而危險的光。
一頭銀灰色的苔原狼,靜靜頂開虛掩的籬笆門,悄然進入院內。
林霧瞪大眼睛,幾乎要喊出聲,可嘴還被王野捂著。
王野也詫異,怎麽都不會想到,才被他說過已經去了另外一片林子的陶其然,就這麽回來了。
陶其然和趙裡之間的事,王野並不關心,但林霧在意。
那正好趁這個機會,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王野示意林霧別出聲,確認林霧收到,才慢慢松開手。
林霧也冷靜下來,目不轉睛地盯住陶其然。
只見月光下的苔原狼,直奔趙裡房間,或者說他和趙裡的房間。
一晃神,苔原狼就消失在了房門口。
可林霧和王野根本沒看見門板打開。
兩人愕然,輕手輕腳上前,來到趙裡房間門口,才發現這間屋子的門板下方,有一塊特製門板是可以裡外擺動的,這樣一個出入口,儼然就是為苔原狼量身定製。
林霧不知道這門是什麽時候改造的,事實上如果不是木板還在輕微擺動,他和王野現在都很難注意到。
陶其然的畫室,陶其然的專屬狼型出入口……
趙裡是懷著什麽心情在等陶其然回來呢?
明明知道王野說得對,這是趙裡哥和自己小舅之間的事,與外人無關,可林霧還是覺得心裡澀澀的,有點苦。
抬起眼,林霧發現王野正透過門邊的窗戶,看著房內。
林霧直起身,也跟著看進去。
月光透過玻璃,在屋內灑下一片清澈如霜。
趙裡躺在炕上,胸膛隨著熟睡的呼吸起伏。
苔原狼兩隻前爪搭在枕頭旁邊的炕沿,撐起上半身,安靜地凝望睡著的人,像守著它最珍貴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