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幾十年來,延棠城曾出過兩件大事,都發生在柳巷那座名叫“何處風月尋”的煙花之地。
第一件大事是二十年前,那青樓裡有一個著名的琴師,一夜之間人間蒸發,至今屍骨未尋。
但這只在當時引起了一些轟動而已,人們酒照喝,戲照唱,姑娘照泡,也沒幾個人將其放在心上,李城主也只是稍稍提及。
只是越到後來,就有人傳聞,這琴師的冤魂一直圍繞著春樓不散,夜晚總在幽幽撫琴,如泣如訴,讓夜行者汗毛倒立。
而第二件大事,便是十年前那場大火了。
那場大火起得蹊蹺,沒人知道是怎樣突然熊熊升起的,只知道火勢凶猛,燒了整晚,殃及周圍的商鋪,死傷慘重。
根據幸存下來的人們說,這場大火是妖魔所害。盡管許多人都說自己親眼所見那妖魔,但眾口不一,莫衷一是。
有的說那是傳說中的魔尊現世,耳配黑環;有的說是飛天墮仙,靈藥相送;也有的人說,是那琴師冤魂的報應。
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
但每個人的話語中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個妖魔滿頭白發。
但傳聞畢竟是傳聞,沒過多久,人們就忘了,原來的那條街全部荒廢,繁華地帶逐漸換成了城東,延棠城換了城主,日漸繁華起來。
但就是近兩年來,這個傳聞又被鬧得滿城風雨。
因為那個白發妖魔,又出現了。
最初城中是莫名失蹤妙齡女子。那些女子有的是未出閣的姑娘,有的是富貴子弟的美妾,都相貌清麗,為人所愛。
沒人知道這些女子去了哪,但每隔幾天,延棠城城後的小溪溝裡總是會漂浮著一具一具裸i露的乾屍。
那些屍體簡直慘不忍睹,皮肉干癟發臭,幾乎沒有一個是完整的,渾身上下全是腐肉和野獸撕咬的痕跡,私i處更是血肉模糊,令人作嘔。
城中人心惶惶,都捂著自家妻女美婢不讓出門。
但很快,失蹤的就不止是女子了。
許多相貌姣好的小倌或是少年也會在夜裡突然憑空消失。
然後在幾天后,變成一具一具殘缺恐怖的乾屍。
而那些失去女兒或者兒子的父母,每個人都會在時候做一個夢。
“夢見什麽?”煜揚有點好奇。
李城主咽了咽口水:“夢見……好多好多少男少女被關在一個低矮囚籠裡,赤i裸i裸白花花的一片,和一群可怖的長得像狼一樣的黑毛怪物……在,在……”
李城主面色恐懼:“在交i媾!”
整個正堂一片寂靜。
“全是慘叫,而且那些怪物沒有人性,很快就開始吃人!血留了幾十米,全是殘肢斷骸……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他們看見,那囚籠外面有一朵發光的蓮花。”
雲千秋驚道:“蓮花?”
“對,蓮花。那蓮花好像在喝血一般,越來越鮮亮,最後飛到天上,把囚籠裡所有的活物都吸成了乾屍,死了的人,慘叫的人,還有那些怪物,全成了疊在一起的乾屍……”
“各位仙長!”李城主頓時失聲痛哭,“請各位仙長一定要救救延棠城啊!”
顧若清聽完,略微沉吟。
首先,何處風月尋這座青樓,他當然記得。
他就是在那裡,看見了勒琳的最後一面,已經救走了身旁這個穿著黑衣的青年。
也許十年前那個白發妖魔的傳聞,確實和他有關。
但如今這個手法變態的妖魔就他就真的毫無頭緒了。
“不對,”煜揚站在顧若清的座椅旁,忽然道,“既然無人生還,那你們怎麽知道那個白發妖魔自稱‘顧若清’?”
“不不不,”李城主搖頭道,“有一個活下來了。”
顧若清一愣:“是誰?”
李城主朝身旁的小廝一揮手:“去,把曼聲姑娘叫過來。”
很快,一個身穿淡綠色長裙,面掩輕紗的姑娘就徐徐走來,朝眾人施了個禮。
“奴家柳曼聲,見過各位仙長。”
那柳曼聲施完禮後,便安靜的站在李城主旁邊,但雙眼卻有些倨傲的的看著周圍的人,神情也沒有半點應有的懼畏,倒是個不尋常的女子。
顧若清看著那女子,柳曼聲也正好與他實現交匯。
不知為何,柳曼聲在看見他那一瞬間忽然一愣,但很快,那雙美眸又浮現出一絲敵意。
“曼聲姑娘是延棠城裡最有名的歌姬,”李城主道,“她是唯一從那妖魔手裡活下來的人,兩天前從小溪溝裡逃出來的。”
“曼聲姑娘,你且講講吧。”
“是。”柳曼聲垂眸道。
她的聲音非常好聽,猶如天邊枝丫上的百靈鳥,帶著雨露般的靈氣,小口微張,如同含了一粒櫻桃:“奴家是在一天夜裡被人迷暈,醒來之後便在一個很黑的地方了。”
“那姑娘怎知那白發妖魔是誰?”
“我親耳聽見他說過,”柳曼聲看著顧若清,聲音有些顫抖,“他說他叫‘顧若清’,也是白頭髮……”
“那肯定是那個妖魔在陷害顧仙師!”一名弟子不平道。
柳曼聲和李城主都沒接話。
“那姑娘,你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柳曼聲咬了咬下唇,雙眼頓時充滿了悲傷:“是我哥哥。”
“是我哥哥救了我。我們所有被抓去的人,都會先被關在許許多多狹窄的小房間裡,然後每天,都會有好多人拽去那個囚籠,和那些怪物……”
柳曼聲聲音有些哽咽:“我每天都蹲在角落裡,不知道哪一天會輪到自己,經常聽見外面有人邊被拖走,邊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就很害怕很害怕……”
“但是,但是有一個哥哥和我關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是誰,周圍太黑,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臉……但是我一哭,他就會安慰我……”
“他說我聲音很好聽,讓我別哭,難過的時候就小聲唱歌就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都能活下去……他最喜歡那首《西江月》,我就答應他,說等我們出去之後,我一定要把全世界最好聽的《西江月》唱給他聽……”
“後來有一天,我們的牢門就被打開了……那群人本來要抓我走,但是哥哥卻一直捏著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出聲,我就縮在角落裡嚇得發抖,眼睜睜的看著他代替我,被那群人拖走……在那之後,哥哥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死了,死了,成了那一堆乾屍裡面的一個……”
說著說著柳曼聲就哭了出來:“那些人帶走了哥哥,忘了我還在裡面,我就偷溜了出來,藏在那一堆屍體下面,順著河道遊了一天一夜……是哥哥救了我,但是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我就一邊哭,一邊去那堆屍體裡翻……”
眾人不忍,蕭杏兒走上前去輕輕安慰著柳曼聲。
柳曼聲掩面而泣,道:“就是顧若清!就是那個顧若清害死了哥哥!”
全場一片沉默。
顧若清本人坐在木椅上,卻似乎沒怎麽感到冒犯。
他向有些為難的蕭杏兒搖搖頭,讓她好好安慰柳曼聲。
李城主揮了揮手,讓柳曼聲在蕭杏兒的攙扶下先離場。
顧若清道:“李城主,大致情況我們已經知道了。那些屍體,你們有發現什麽嗎?”
無論妖魔,殺人的方法都千奇百怪,但都各有特色。除非天生魔族,許多都和他們入魔化妖之前的執念有很大關聯。
李城主思考,道:“有,那些乾屍,都沒有眼珠和舌頭。”
“沒有眼珠?”雲千秋問道。
顧若清皺眉:“眼是靈力之粹。乾屍無眼,再加上那古怪的吸血蓮花,只能說明……”
“說明那個妖魔,在把人當成爐鼎,用妖獸吸取精魂血氣。”煜揚靠懶懶接過話,又立馬轉頭咧嘴道,“我說的對吧,師尊?”
顧若清沒理他。
“那沒有舌頭又是何故?”
這倒是事無先例,至少爐鼎和舌頭是什麽關聯的。
突然,顧若清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他立馬轉頭,“煜揚,去把杏兒叫回來。快去!”
煜揚當即拿起劍,閃身而去。
但很快,一襲黑衣的青年就回來了。
他看著顧若清,嚴肅道:“師尊,師姐不見了。”
顧若清沒想到變故發生得那麽快。
他立馬凝神感知,卻也沒有感知到蕭杏兒的存在。
就如同憑空蒸發一樣。
一切變得有些詭異。
“這是怎麽回事?!”周圍的弟子瞬間騷亂。
“李城主,”只聽顧若清忽然冷聲,“你這曼聲姑娘,恐怕不簡單的吧?”
“你這遭,當真是來求助的?”
煜揚立馬一腳踹在矮胖男人的膝蓋窩,讓後者噗通跪倒在地。
“這這這,在下真不知道啊……”
顧若清看了他一眼,便轉頭向雲千秋和幾位弟子吩咐,弟子們很快便從窗戶竄出,四方搜尋起來。
交代完,顧若清才看著地上的李城主,面色含霜:“屍體有異,你在這最開始就應當說出,但你卻故意不提,傳喚出那柳曼聲,讓其帶走我徒。”
“你們,是串通好的吧?”
話音剛落,李城主周圍站的十幾名小廝忽然抽出刀劍,朝顧若清刺去。
煜揚一抬眼,立馬一手提起李城主的脖子,臂力驚人。
只聽李城主驚叫一聲“啊!”,便被煜揚當成人肉盾牌向周圍一掃,把那些小廝通通打倒在地。
煜揚一腳踩在黑衣人頭上,然後一把揪住李城主的衣領,道:“我師尊問你話呢,答。”
李城主被嚇得哆哆嗦嗦,道:“仙師饒命,我真的不知道啊……”
煜揚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抽出破恨劍,抵在李城主的脖子上:“為什麽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可以這麽困難。”
“煜揚,”顧若清皺眉道,“把劍收了。”
煜揚望了望顧若清,聳了聳肩,有些不甘心的把劍收回了劍鞘。
“李城主,”顧若清走近,望著那個男人道,“我知道你們害怕,也知道你想護這座城。”
“但妖始終是妖,魔永遠是魔,妖魔不除,即使妥協一時,也不會安穩一世。”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聽到此話,煜揚不知為何抬頭望向顧若清。
李城主的眼淚奪眶而出:“仙師!我……我……我也是迫不得己啊!是那妖魔托夢歸我,說如果我不這麽做,就要害我妻兒……”
沒隔多久,等李城主斷斷續續的講清緣由,雲千秋便帶領著幾位弟子回來了。
“師尊,沒找到。”
“再找。”
顧若清派了兩名弟子守住城主府,看押住李城主,自己便帶著其他弟子前去李城主剛才所說的地方。
沒想到這地方,竟然就是“何處風月尋”的舊址。
這條街已然荒廢多年,周圍的草棚木房早已經坍塌成廢墟,破舊的燈籠上面滾滿了厚厚的一層灰,只有一個破敗的黑色木閣孤零零的立在這,燒焦的外表,黑洞洞的窗戶猶如惡鬼的眼眶。
有杜鵑啼血哀鳴,風聲淒厲。
十年前的那場大火燒毀了一切,這樓基本上完全坍塌,隻留了最外一層的骨架,這麽多年竟未坍塌。
“師尊,這棟樓我們剛剛搜查過了,裡面什麽都沒有。”雲千秋道。
顧若清閉眼,用靈力在樓中探尋一圈,果然毫無所獲。
“那柳曼聲就是那妖魔嗎?”林子竹問道,“她說的話聽起來不像有假?”
顧若清搖頭:“她不是妖魔。”
“那……”
“她是個死人”
“這?!”周圍的弟子大吃一驚。
顧若清蹲下來,手指碾了一點泥土,嗅了嗅,發現這泥土裡竟然還是燒焦的味道,就像是有人特地這木樓周圍施了法,保持著十年前大火之後的原樣。
難道還有人,十年來,守著這慘敗的木樓?
顧若清道:“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還以為自己活著。”
“她是歌姬,說話的時候習慣嘴隻張櫻桃大小,看不真切。”
“但是,那個柳曼聲。”
“她沒有舌頭。”
忽然,那空洞洞的木樓裡傳來了一陣幽幽的琴音,時高時低,如泣如訴。
仿若陰森的孤魂怨鬼,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