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煜揚又做了一個夢。
他還是那個在看不見底的黑暗隧道裡行走的小孩, 沒有一絲光,四周混沌。
但是隱隱的,他又在前方看見了一個身穿白衣的身影,所有的光亮都在那人身上, 但他並沒有忘記上一次的結局。
於是他悄悄靠近,步伐越來越快, 他甚至跑起來。
跑著跑著,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故意為之, 還是被那人本能吸引。
他的眼裡只有那個人。
他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那人好像感覺到他的靠近, 如上次一樣轉過頭, 眉目溫柔的看著他。
煜揚緩下腳步,小心探了探懷裡的刀。
“過來吧。”那人蹲下來, 朝他張開懷抱。
他走過去, 仰望著那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將刀握得更緊。
“這一次, 我是來愛你的。”
那人微微笑著, 說著和上次一樣的話,簡直如同最美麗的謊言。
“我不會再讓你痛……”
還沒等那人說完,小孩就首先一刀刺下去。
但當刀尖剛碰到那人, 那個白色的溫柔的身影就如同破碎的蝴蝶般四散飛去,光芒如同蒸發的雨水,消失過後徒留一片黑暗。
小孩害怕了。
“回來……”他說。
忽然,在他的遠方又出現了那個人的背影, 美好如同以往。
小孩一下子又滿懷希望。
他開始朝前方跑去,以為又能如剛才般追到那人。
四處的黑暗似乎開始變換,漸漸出現熟悉的滿是蒼天大樹的影像。
煜揚一認,就發現他來到了巨綠森林,曾經宗門試煉的地方。
顧若清背對著他向前面走,一如當年他頂撞師尊後師尊拂袖而去的情景。
於是小孩更加賣力的跑。
因為他知道師尊會回頭。
但這一次,顧若清的身影仿佛是天際邊的幻象。
他越跑,越追不上。
眼看那抹白色的身影就要消失在盡頭,小孩終於開始慌張起來。
他跑得大汗淋漓,他大喊:“師尊!師尊!”
但顧若清卻一直沒有回頭。
“師尊!等等!師尊……”小孩紅著眼眶,喊得歇斯底裡,“師尊別不要我……”
那抹身影終於消失,整個世界恢復了永遠的黑暗,光明再不會光顧。
“師尊別拋棄我……”
小孩終於停在原地,看著黑暗,哭了起來。
煜揚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胸腔一片陰鬱,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茫然四顧,雙眸變成了暗金色,夢魘讓他神志模糊。
他修魔太快,即使是前世的自己都難以承受,更別說如今兩世的魔氣加在一起,魔氣攻心,每晚的夢魘幾乎要將他吞噬。
夢魘會襲擊一個人的清明,用恐懼和怨恨控制修魔之人,讓他們變成只知道殺戮和暴躁的機器。
煜揚跌跌撞撞的從床上摔下來,扶著木桌站立起來,踉蹌著走出房間。
他沒有清醒的意志,卻神差鬼使般本能的來到顧若清的房間。
煜揚翻窗跳入,一股淡淡的梧桐的香氣讓他稍微平靜。
顧若清的睡眠一向很淺,轉頭看向床窗邊:“誰?”
趁坐起的仙君還未反應過來,煜揚便立馬撲上去,用力抱住了他。
煜揚呼吸很急促,背脊緊繃,渾身發抖,就像是受驚的獸。
“阿揚?怎麽了?”煜揚把頭埋在顧若清懷裡,顧若清幾乎被他撞得幾乎倒在床頭上,“睡不著嗎?做噩夢了?”
他輕撫上煜揚的耳垂:“好了,沒事了,那些都是假的。”
煜揚一句話都沒說,那雙手死死抓著顧若清背後的衣裳,額頭青筋暴起,似乎就在爆發的邊緣。
“還在害怕嗎?別害怕,我在呢。”
“我在你身邊。”
聽到這句話,青年死死箍著顧若清的力道終於松了下來,體內亂竄的魔氣也漸漸平複下來,在顧若清懷裡睡著了。
等煜揚的呼吸終於平穩,顧若清被這一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徹底清醒。
他起身想下榻,但奈何青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著他,讓他沒辦法只能睜著眼躺床上,被煜揚抱在懷裡□□。
顧若清探向煜揚的眉心,皺眉。
煜揚的魔氣十分不穩,就像被攪渾的池水,隨時可能攻擊心智。
但魔氣不似靈力,可以在旁人的引導下疏通吸收,魔氣只有在戰爭和殺戮中才能得到宣泄,否則只有破體身亡這一個結局。
可在這青雲太宗,煜揚的身份還不能暴露,這可怎麽辦?
顧若清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曾經在祭壇壁畫上看到的內容。
千山九重雪連不僅可以引渡靈力,還可以引渡魔氣!
可何處去找那千山九重雪連又成了問題。
顧若清苦惱一會,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
如果說,他曾經在地下祭壇吸收過雪蓮,那麽……他體內具有雪蓮的功效,他就可以引渡魔氣!
地下祭壇的石碑上還說,引渡的方法,世上流傳的只有爐鼎之法一種。
但那上面又寫了一個咒語,說是除了爐鼎之法外,另一種能夠引渡魔氣的方法。
顧若清心中慶幸,立馬念過咒語,頓時感覺一股黑色的凶煞之氣從煜揚的眉間竄出,然後猛地朝他襲來。
“嗯、”他悶哼一聲,硬生生的承受了那股魔氣。
魔氣之於修仙之人,無非於鈍器之於凡胎肉i體。
並且這個法子和爐鼎之法比起來,最大的弊端就是對施咒者的傷害特別大,仿佛就是一把尖刀在丹田裡不斷攪動。
但還不夠。
顧若清咬咬牙,再念過一次。
等將魔氣全部吸收完,他臉上幾乎沒有血色。
煜揚在睡夢之中的面容終於舒緩,似乎做了個好夢。
他抱著身側的顧若清,低喃著“師尊……”,然後像小狗一樣咂咂嘴。
顧若清仰起頭,閉上眼,冷汗從他的額頭流入脖頸,唇色蒼白,呼吸不穩。
他抬起手,指尖都在顫抖。
最終,他碰了碰煜揚的睫毛,輕輕吻了青年的額頭。
“我在。”他說。
外面的宗門依舊逼得很緊,雲家在舊宅搜查得十分仔細,那根琴弦也被人翻了出來,卻沒人去關注。
顧若清悄悄拜托雲千秋將琴弦帶給他,並把那根琴弦放在了收集了勒琳魂魄的蓮燈裡,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看到雲肆風的殘像。
雲千秋始終相信他,或者說,雲千秋不願意去懷疑他。
家族裡面傳來的壓力讓雲千秋不得不暫時離開青雲太宗,但後者也不願被家族所禁錮,打算出山後便四處遊歷一段時間。
本來在原著裡,雲千秋十六歲就應該下山一展抱負,但他如今卻快要及冠,才提出遊歷的申請。
顧若清自然是欣然許可,直接在信上寫上幾句叮囑的贈言,便讓傳信的弟子代還給雲千秋。
他如今在這寒清閣裡軟禁,沒辦法前去送行的。
但顧若清沒想到的是,在快接近黃昏的時候,雲千秋竟然來見他了。
身著藍色長袍的青年已經是個男人的模樣,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背著盛陽劍,單膝跪在大廳上向顧若清行禮。
“弟子拜見師尊。”
顧若清點點頭,看著這個老練早熟的少年如今也是一副大俠風范,不由得欣慰:“免禮。千秋天賦鼎然,處事有道,預祝千秋此行收獲不菲。”
雲千秋鄭重道:“借師尊吉言。師尊對弟子的十年教誨之恩,弟子一定會銘記於心,沒齒不忘。”
“弟子今日,也想送師尊一物,報答師尊。”
雲千秋取出一把玉扇,扇骨由寒玉製成,上面去全是極為上等的靈石,簡直是有價無市的上品法器。
“此乃玉骨靈機扇,是弟子親手所製,希望師尊能夠喜歡。”雲千秋站起來,遞到顧若清面前。
顧若清拾起那把扇子,有些新鮮的扇了幾下,披在肩後的長發隨之飛舞,他抬眸朝雲千秋一笑:“千秋有心了。謝謝,為師很喜歡。”
玉扇仙人清涼夜,長劍浪客九州行。
雲千秋愣愣的站在原地。
翻山倒海,千金萬銀,隻為博一人一笑,不是沒有道理的。
等那藍衣青年終於反應過來,他又低下頭,道:“其實弟子,還有一個請求。”
“弟子鬥膽向師尊討一個劍穗,”雲千秋說話滴說不漏,此刻卻反常的頓了頓,“弟子想要把那劍穗隨時佩戴在‘盛陽’上,以後在外……能夠時刻望劍如面。”
顧若清的劍穗十年都未曾變動,只在十年前掉過一次,當年還是個小少年的雲千秋撿到之後便還給了他。
沒想到十年後,雲千秋會再次討要這枚劍穗。
顧若清沒有多想,點頭便允了,雲千秋雙眼頓時一亮。
他將劍穗摘下後,又覺得那藍色的萬年水冰晶太過單調:“既然此物贈與你,那便是你的東西了。”
說著,顧若清拿起一把小刻刀,在冰晶上認真刻上了雲千秋的名字,再站起身,走到青年身側,鄭重的親手佩戴在‘盛陽’上。
“此行珍重。”
雲千秋一愣,立刻單膝跪下施禮。
他向顧若清告辭之後,恍惚著從正門走出寒清閣。
他一邊走,一邊輕輕撫摸那劍穗,仿佛還未回味那人親自給自己佩戴劍穗時的驚喜心跳。
終於,雲千秋停在沒有人的角落,拾起劍穗,萬般珍重的吻了吻。
而這一切,都被恰好回來的煜揚看在眼裡。
煜揚心情本來很好,他昨晚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一開始夢見自己黑暗,整個人都在痛苦中掙扎,但他早上醒來的時候,隻記得夢的後半段是顧若清和他交換玉佩,衝他笑的場景。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在體內肆虐的魔氣一夜之間不見蹤影,但他卻比往日更想見那人。想見得不得了。
可他沒想到,提前一來,就在外看見了這一幕。
煜揚捏著拳,臉色頓時黑到極點。
本以為將那人鎖在自己身邊就很安全了,沒想到還是有蒼蠅臭蟲見縫插針。
煜揚冷著臉,劍一拔,剛想前去把那劍穗搶過來,但他一看到閣裡的顧若清,忽然就有了其他心思。
他想到一個法子,能夠把顧若清更加牢牢鎖死,全身心的專屬於他。
只見煜揚手心裡紅光一閃,一枚千葉合歡花出現。
作者有話要說:好的,搞事情的花它又出來了。
你們知道會發生什麽。
這兩章有點感情意識流的正經,我一寫感情就容易正經,下一章會甜起來。(我是這麽覺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