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揚醒來的時候, 顧若清剛好過來看他。
此時煜揚已經十七歲,面容逐漸張開,身形也開始抽條, 眉眼之間盡是凌厲的俊朗。他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顧若清,床幃投下的陰影讓他看起來陰翳又深沉。
半晌,煜揚才笑了笑:“師尊來了。”
顧若清自上次煜揚夜裡來他洞府見他之後,便再也沒見過煜揚。像今日這般兩人見面,已經三年過後。
當時煜揚不過少年,而如今卻已經漸漸有了男人的模樣。
顧若清跨進門。
幻境已經漸漸消散, 他如此這般接近煜揚不會再如三年前那般痛得生不如死。
“我替你上藥吧,”顧若清道,“你先趴下。”
煜揚凝視著他:“那麻煩師尊了。”
顧若清將手裡的藥膏倒在掌心,然後在煜揚的背上塗勻。這次宗門任務他受了一些傷, 但都不嚴重, 讓顧若清驚訝的是他背上的舊傷疤。
藥膏薄薄的覆蓋在青年的肌理上,在燈光之下閃爍著溫潤的水光, 越發勾勒出青年日漸成形而精瘦結實的肌肉線條。
煜揚趴在床上, 側著頭, 一直看著他。
“煜揚, ”顧若清忽然道,“世上的父母沒有不愛子女的。”
他放下玉瓶, 月輝落在那好看的腕骨上,反射著瓷白的光。
顧若清從袖裡拿出一枚紅玉, 這是從勒琳身上掉落下來的血靈玉——這是代表她的那顆血靈玉。
那顆玉形狀圓潤如水滴, 明明如落雨般柔和,卻似血淚般悲壯。
煜揚看著那玉。
他當時還不知道魔族血靈玉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以後將會把這滴紅玉墜在右耳黑環上, 只看見顧若清將這玉放在他手掌裡。
“這個你拿著,”顧若清把他掌心握攏,“不要弄丟了。”
之後顧若清再將他的傷口包扎好,便走了。
煜揚看著他的背影,等他走之後,忽然捏緊拳,想把那玉給遠遠扔出去。這玉他自從剛才拿在手上,便有一種讓他感到惡心的熟悉感。
但不知為何,他扔了幾次,都還是將那玉留了下來。
“世上父母無不愛其子女……”他忽然自嘲的笑了一聲,“師尊,果然還是你,”
“最知道怎麽嘲諷我。”
煜揚開始修魔,等顧若清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接近失控了。
那日顧若清想要和他換藥,敲了敲煜揚的房門,卻沒人應。他便推開,看見青年正跪在地上,上半身則無力的靠在床上,地上還有吐出的一灘血。
他趕緊把煜揚扶到床上,探向他的丹田,裡面洶湧的魔氣幾乎快要將他灼傷。
顧若清試了許多法子,他為了不讓其他人知曉,下了結界阻斷魔氣的感應,並將所有能用的方法都試過。
但煜揚的魔氣仍舊快速增長著,各種靈藥靈草、陣法靈書都收效甚微。
當顧若清將所有的方法都試遍後,他看著依舊在夢魘中皺眉無法清醒的煜揚,終於閉上眼,傾身坐在床沿上,抱住了青年。
靠得越近,他體內的蓮心對魔氣的吸收效果才越大。
但他的疼痛就越折磨。
顧若清從抱著煜揚開始,頭上就開始冒冷汗,但青年的腦袋耷拉在他肩膀上,整個人毫無意識,又讓他無法將他推開。
他就這樣抱了煜揚一晚上,魔氣不斷的往他身上鑽。等到天亮時,煜揚的睫毛微微顫抖,顧若清才將他躺在床上,自己悄悄離開了。
顧若清已經答應了青連生,直接順水推舟繼任青雲太宗北殿長老,不要給任何人透露他和顧開的事情,同時,青連生也保證顧若清不再受山下之事的任何干擾,不再追究顧開之死。
但是即使如此,顧若清也知道,絕不能將煜揚是魔族的事情泄露出去,他必須暗中阻止煜揚修魔。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煜揚竟然會是天生魔尊之血,修魔進度快得難以想象。
所以當他再次看到煜揚昏迷時,他還未來得及給他施加禁錮術和咒枷。
這次他的擁抱不再起任何作用,他甚至褪去了自己和煜揚的外袍,想要離得更近一點,可煜揚依舊昏迷在夢魘裡,說著胡話。
要怎樣才能更近?
到底要怎樣才能更近?
“師尊,師尊……”煜揚忽然囈語起來,皺著眉,表情變得悲傷,抓著他的衣袖,“師尊,我想見您一面……師尊,求您讓我見您一面……好不好……”
他在夢魘裡想起了那個在石門外的夜晚,他那日在外面站了一宿。
顧若清感覺心臟揪緊,他抱住青年,拍著他的背:“好,好……我來見你了。”
煜揚體內洶湧難控的魔氣如同一個炸彈,若再沒有一個疏散魔氣的方法,青年將直接爆體身亡,或者淪落為像勒琳那般殺戮而瘋癲。
顧若清抱著他,鑽進他身體的魔氣讓他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疼痛,但他依舊抱著煜揚,絞盡腦汁想著更近的方法。
忽然,他想起了當年的顧開。
顧若清雙拳握緊,閉上眼,徘徊不定。
煜揚被魔氣肆虐的疼痛折磨得冷汗直下,他一聲一聲無意識的喊著顧若清,似乎是唯一解救的辦法。
終於,顧若清咬了咬唇。
他將青年平躺下來,起身,前去放下房間裡的床板,擋住外面仿若窺視的月光,再下了許多重結界,嚴嚴實實。
顧若清調暗室內的燈燭,讓光照不清自己的臉。
他將自己衣裳整齊的疊在一旁,一件單薄的長紗欲蓋彌彰。
煜揚躺在那裡,抓著床褥,年輕而強健的身體正經歷著魔氣的折i磨,它們難以疏解,急切需要一個出口發泄出來。
顧若清走向他,放下兩旁的帷幔。
“……對不起,”只聽見一人輕顫的歎息,“你不會記得這些,對不起……”
只有將狂亂的魔氣吸收完全,他才能給煜揚施加咒枷。
顧若清之後又悄悄去了一次,並抹去了煜揚的記憶,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煜揚又犯了事,他再次被懲戒閣的執事押去南山下受罰。
“喂,你那是什麽眼神,想殺了我啊?”只見一個賊眉鼠眼的弟子戲謔的笑著,踩著青年赤i裸的肩膀上,“不過我告訴你,罰你下來,那可是仙師都同意的決定。”
那些人打著顧若清的名號狐假虎威:“聽懂了嗎?你現在就算多不服,多憤怒,多想殺了我,現在可都只有跪著哦?這可是你師尊的命令,你是不能違抗顧仙師的。”
“因為不過是你師尊身邊的一條狗而已!”那群人大笑起來。
“喂!你們知道嗎?聽說這家夥之前還偷偷去找顧仙師告狀,結果被自家師尊轟出來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青年跪在原地,死死的握著拳,眼底漸漸泛起金色。
顧若清彼時還未入關,他聽到下面的稟報時,不由得皺眉。
那些上傳下達的弟子別有用心,並未將事實的真相告知顧若清,而只是告訴他那幾個被煜揚打成重傷的弟子如今生死未卜,讓顧若清沒有免除煜揚懲罰的理由。
但顧若清想起那日給煜揚上藥時,看到青年背上的舊傷疤,心裡放心不下。
他托蕭杏兒去給煜揚送藥,自己則在夜半隱去身形,偷偷去看望青年。
正好煜揚體內的魔氣再次爆發了。
青年倒在地上,地上那些不屬於他的血跡已經被他掩蓋掉,空氣中卻仿佛還殘留中方才的慘叫和求饒聲。
但顧若清並未細究房間裡的血腥味到底來自於哪。
他急忙將煜揚扶到床上,給他服下藥丸,傾身上塌,打算如前兩次一般吸收青年的魔氣。
然而正在行事中途時,顧若清忽然被人拉住手臂,翻身被壓在了身下。
他簡直驚壞了,想要逃走卻被死死禁錮住。
顧若清逃不掉,只能去捂住煜揚的眼睛,並扯過一旁的衣物擋在自己身上。
“師尊……我好痛啊……”青年仿佛還是在夢囈般,無意識的喚他,“……別走。”
顧若清去看煜揚,發現後者仍閉著眼,似乎還在昏迷中,剛才只是本能反應一般。
他松了一口氣,伸手,手腕還有點抖。
指尖一道白光,他打算再施加一道失憶術給煜揚。
但他的手還沒有碰到煜揚的太陽穴,卻被後者無意識般一把抓住。
顧若清失去了主動權,只有忍受,一聲不吭。
等漫長的一切結束之後,煜揚終於傾靠在他身上。
白發的仙君捂住嘴,他的發絲被汗水黏在臉頰上,整個人都亂了套,耳膜裡的脈搏聲咚咚作響。
“……煜揚?”
他輕輕的喊,躺在他身上的青年沒有回答。
“煜揚,你醒了嗎?”
枕在他頸側的呼吸綿長而均勻。
看來沒有醒。
顧若清立即將他推開,也忘了再施加一層失憶術,匆匆忙忙的換好衣服,腳步紊亂的逃了出去。
在聽他遠去之後,床上的青年緩緩睜開眼。
眼底一片清明。
“他是魔族!”
煜揚在南山下殺了人,被雲千秋揭露,魔族的身份還是暴露在了世人眼下。
山下各大世家都來圍剿他,各方勢力匯聚,青年則被綁在伏魔柱上三天三夜,眼底全是血海深仇的烈焰,怒視著所有人。
顧若清身為師尊,剖去這私修魔道的孽徒的魔丹,他義不容辭。
他拿著劍,劍上滴落著煜揚的血,青年死死的看著他,目光複雜,似是要將他盯出兩個窟窿。
“若清,快剖他魔丹!殺了他!”
顧若清捏緊劍柄。
“師尊,你若執意要殺我,當初,又為何救我回山……”煜揚咬牙切齒,卻字字瀝血,“弟子從未做過對不起師尊的事,您為何……連一條生路都不肯給我……”
“若清!快動手!這魔頭若是逃了出去,必將生靈塗炭,世間大劫!”
[你要答應我,若我以後做不了全世界最好的父親,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照顧他。]
“殺了他!殺了他!仙師殺了他!”
[弟子喜歡您!會一生一世和您在一起!永遠永遠陪伴在您身邊!]
“啊!!”一劍刺入,青年痛吼起來。
但天邊一道紫光攔住了顧若清,他劍尖一頓,等反應過來時,煜揚已經被魔族救走。
所有人都捶胸頓足,恨不得追上去將逃走的魔族碎屍萬段,但顧若清卻只是看著天邊遠去的紫點,擦了擦劍尖的血漬。
他最終還是沒能狠下心,青連生也看出了他的猶豫。
“今日之事,乃若清一人之責,”還沒等宗主開口,他便道,“若今後釀成大錯,若清願一人以擔之,絕不推脫。”
青連生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但他沒想到,這場大錯,竟然這麽快就來了。
僅僅五年,煜揚就成為魔尊,重振魔界,率領大軍攻來,還在青雲山腳打開了神魔巨塹,四周淪為煉獄火海。
顧若清匆匆趕來,卻忽然聽天邊一道巨雷驚響。
瞬間風雲變幻,天地昏沉,八道風柱平地而起,紫電通天。
青雲太宗的八荒伏魔陣竟然開啟了。
明明宗內無法戰鬥的弟子還未轉移出青雲山,這個陣法來得太早。
作者有話要說:前世的故事基調比較悲,這段過去就好~
另外我不互攻的哈~避免大家看文腦補的誤會。
(啊啊啊JJ放我一條生路吧!我已經辣麽正直了!o(╥﹏╥)o)
感謝在2020-08-08 23:56:08~2020-08-09 18:23: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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