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清箍著煜揚的手依舊沒有松開。
他皺眉,發現煜揚右耳上的黑環居然又顯出了形。
“煜揚,你先放開這本書。”
顧若清低聲道,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但他卻找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煜揚歪了歪頭,看著顧若清,似乎在思考什麽。
猛地,只見煜揚掌間突然發力,另一隻手突然朝顧若清的胸口襲擊而去。
顧若清一驚,身形立馬閃躲至一旁,手上便松開了力道。
兩人交鋒的動作只在一瞬間,但靈力波動卻讓玉石案幾發出了難以承受的顫鳴聲音。
隨著玉石案幾的顫動,那上面的一個白玉製的短笛靈器便順勢滾落了下來。
“砰”的一聲,那個白玉短笛便落在了地上,與石板撞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顧若清沒來得及顧上那白玉短笛,只是皺眉凝視著雙眼發紅的煜揚,後者正將那《九蓮心法》拿在手裡端詳。
不知何時,煜揚一直帶在頸上的血紅圓玉也懸在了衣服外。
“煜揚,你先將它放……”
顧若清語音未落,整個藏寶室忽然響起一陣空靈的笛聲,就像從天邊傳來,卻又不停的回蕩在周圍。
隨著那笛音,煜揚胸前的血紅圓玉竟然開始微微顫抖。
特別是那半血靈玉,花紋仿佛被激活一般,裡面似乎有血液流動,正發出淡淡的紅光。
顧若清還在找尋那笛音的來源,卻發現坐在王座上的煜揚忽然面色變得痛苦起來。
“啊!”少年的表情猙獰,雙手抱住頭,咬著牙,好似在忍受大腦裡如同靈魂撕裂般的劇痛。
“煜揚!”顧若清立馬上前,查看少年的情況。
他伸出手,還沒觸碰的少年,煜揚卻突然動作靜止了。
就好像兩軍交戰之中,風雲變化,一方卻以摧木拉朽的速度迅速佔據了絕對地位,奪取了這幅身體的使用權。
顧若清的手指點在煜揚的額頭,他剛想輸入靈力進行探測,卻感覺到煜揚的體內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在抵抗。
並且,這個力量極其陌生,並不屬於那個喜歡抱著他撒嬌的少年。
“轟——”那股抵抗力量瞬間變得強烈,以煜揚為中心,震開了周圍的一切。
顧若清也被那股力量衝突得向後退了幾步。“忘憐”似乎嗅到了危險的味道,閃著靈光自動飛到了他的手裡。
顧若清平息下胸腔被震得翻滾的氣血,抬頭看向了王座上的少年。
只見煜揚的表情已經恢復平靜,並且平靜得令人感覺到生冷恐懼,就好像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惡鬼,正左右打量著自己這具新得到的身體。
靈力源於魂魄,生生不息,斷源則絕,每個人的靈力回轉都是不一樣的。
這股異常的靈力波動只能說明,少年的身體裡,已經被鳩佔鵲巢了。
只見煜揚神情舉止完全不一樣。
他活動了一下雙手關節,抬眼,看見了正握著劍嚴陣以待的白衣仙君,似是很驚訝。
煜揚挑眉道:“顧若清?”
顧若清冷聲道:“你是誰?”
台上的少年一聽,就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話一般,“我是誰?你居然問我是誰?”
“顧若清,你在裝傻嗎?”
顧若清皺眉,在心裡快速思度,卻依舊沒有找到能和此情此景對應得上的人選。
“不管閣下是誰,請閣下立刻退出煜揚的身體。否則,”顧若清將靈劍對準了少年的臉,“在下就隻好攪碎閣下的魂魄後,強行驅逐了。”
但台上的煜揚卻好像沒有將顧若清的話放在心上,只是語氣更加驚訝,“‘煜揚’的身體?”
倏地少年又一笑,“有意思。”
顧若清正想催動忘憐,卻聽煜揚再次道:“顧若清,你現在在裝什麽?”
那語氣裡面是分明的嘲諷和不屑。
“裝一個呵護徒弟的溫柔師尊嗎?”煜揚勾起嘴角,笑得諷刺,“別說,還挺像,真讓我感動啊。”
“要不要我提醒你,你若強行驅散宿主身體內的魂魄,會直接損傷宿主的金丹呢?”
幾乎是立竿見影的,煜揚就看見顧若清的動作猶豫了。
他頓時笑得更加諷刺了,“哎呀瞧我,怎麽能戳穿師尊的計劃呢。”
“師尊不就是打算以拯救徒弟的名頭,光明正大的打碎我的金丹嘛。”
顧若清放下忘憐,不知道煜揚在說些什麽,但他看煜揚的表情,發現後者的表情充滿一種譏諷和怨恨。那空靈的笛聲還在繼續,煜揚脖頸上的圓玉的其中一半閃爍著血紅色的光,越來越亮。
“師尊,正人君子的形象裝得還舒服嗎?嗯?”
顧若清握著忘憐的手逐漸握緊。
他雖然知道煜揚此刻是被人佔據了身體,但當那張熟悉的俊俏的臉上帶著如此深重的厭惡時,他還是很不習慣。
甚至覺得惶恐。
煜揚忽然笑起來,笑聲逐漸變大,變得有些瘋狂,“太好笑了,太好笑了,顧若清,可惜你自己看不見自己臉上的表情,你知道你現在這幅自恃清高的模樣有多可笑嗎!”
隨著煜揚逐漸瘋狂,他的臉上開始浮現出魔氣,那雙眼瞳竟然開始變成暗金色
“魔族余孽。”顧若清看得清楚,冷冷道,“快滾出我徒的身體,不然我立馬殺了你。”
煜揚笑得越來越瘋狂,“好啊,你殺了我啊,來啊,你不是已經殺過一次了嗎,輕車熟路了吧?”
“你到底是誰?”
“顧若清,過來殺我,然後我們再打一次,這次,”煜揚舔了舔嘴角,“我要讓你死無全屍。”
一說完,煜揚身邊的氣場猛然變化,他的瞳孔已經完全變為暗金色,一股魔氣翻天覆地席卷而來。
顧若清拿起忘憐,準備迎戰。
那笛聲還在繼續,甚至變得鏗鏘起來,竟帶著點刀光劍影的鐵馬氣勢,仿佛在為這即將到來的廝殺奏出前序。
但突然,一隻靈芝從煜揚的袖裡掉落出來。
畫面瞬間靜止。
煜揚臉上的瘋狂就好像猛地被人喚醒一樣,一動不動的看著靈芝。
周遭的魔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瞬間,這劍拔弩張的氣勢就中途夭折。
顧若清不明所以,卻仍是警惕的舉著劍。
“呵……”煜揚忽然笑一聲,雙眼不知何時又變回黑色,“一個靈芝就舍不得了。”
“賤啊。”
他蹲下來,拾起靈芝,不知道是在罵別人還是在罵自己。
笛聲依舊空靈,此刻又隨著突變的局勢而變得婉轉起來。
煜揚的神情又變得毫無波瀾,一副興致懨懨的模樣,像似自言自語,“你以為你的師尊是個什麽好東西嗎?”
“不過是個自私自利、肮髒汙穢的衣冠禽獸罷了。”
“讓我猜猜,這本《九蓮心法》,師尊又要打算給雲千秋是吧?”
顧若清忍不住道:“閉嘴。”
“哈哈哈哈,看來我猜中了。我說為什麽當年我總是什麽都得不到,原來師尊從這時候開始就對雲千秋芳心暗許了啊!”
煜揚死死的盯著顧若清,笑得輕蔑,卻帶著一種深深的怨恨和憤怒,“再讓我猜猜,師尊和雲千秋上床了吧?嗯?感覺怎麽樣?爽嗎?”
他的雙眼再次變為暗金色,雙手青筋暴起,“以前總是不肯在我床上叫,裝什麽清高。怎麽樣,是不是雲千秋把你伺候舒服了,你就和婊i子一樣……”
顧若清當即臉全部黑完,忘憐如同閃電一般飛出。
他本來隻想點煜揚的昏穴,讓少年昏睡過去後再用靈力逼出那邪惡魂魄。
但忘憐還在半空中,卻見一道白光以更快的速度衝了過來,與忘憐對撞。
兩件寶物瞬間被彈飛向不同的方向,忘憐飛回了顧若清的手裡,而那道白光被撞飛在了不遠處的石壁上。
那道白光正是那節白玉短笛。
這變故讓空氣中的笛音戛然而止,顧若清還未有行動,就見煜揚忽然渾身一道抽搐,就朝台下倒去。
“煜揚!”
顧若清飛身上前接住少年的身體,卻發現煜揚胸前的那半血靈玉的紅光正在慢慢黯淡,右耳的那枚黑環也消失了。
怎麽回事?
顧若清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轉眼看向那白玉短笛,此刻已經碎成兩半了。
突然,不遠處的石門傳來了腳步聲,聽起來像是有人正打算開門進入藏寶室。
不好,雲千秋來了。
“師兄,此處便是藏寶室?”
一個怯生生的女生聲音響起。
“沒錯。”雲千秋點點頭,但語氣有些凝重,“若不是這裡突然爆發出一股強烈的靈力波動,恐怕找到這還需要點時間。”
“嗯嗯!師兄真厲害!子竹佩服!”林子竹的聲音甜甜的,是個男人都會產生好感,“只是子竹有些疑惑,為什麽林師兄的血可以打開這石門呢?但子竹就不可以呢?”
“或許是有緣吧。”雲千秋避而不答。
石門終於打開。
林子竹瞬間發出驚呼。
“為何,這裡如此……混亂?”
雲千秋也皺起眉,觀察道:“林師妹你且不要亂動,我去看看。”
雲千秋的話一落,顧若清就將隱身術再施了一層咒法,確保雲千秋和他體內的蓮老都無法看破。
“奇怪,為何這裡……仿佛是打鬥過的痕跡?”
雲千秋轉了一圈,卻毫無收獲,但突然,他看見了滾落在地上的《九蓮心法》。
“這……!”
當雲千秋拿起《九蓮心法》的時候,顧若清感覺到懷裡的煜揚清醒了過來。
他擔心煜揚仍舊被陌生的魂魄寄宿,剛想點煜揚的昏睡穴,卻看見少年仰起頭,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著他,無聲的喊:“師尊。”
於是顧若清就沒有下手,而是和煜揚一起,眼睜睜的看著雲千秋將《九蓮心法》收入懷中,和林子竹一起離開。
良久,等到出口的甬道裡再也聽不到腳步聲,顧若清才解除了隱身術。
他望了望周圍一片殘亂的景象,還未說話,邊聽煜揚喚他。
“師尊,”少年表現得很冷靜,聲音平淡,“弟子想問師尊一個問題。”
顧若清點頭。
煜揚的雙眼如同無雲的黑夜,空曠致遠卻寂靜無聲,“弟子能進入這千機洞,是為機遇所許;能夠通過這沿途機關,是為實力尚可;能夠進入這藏寶洞,是為緣分難得。”
“機遇、實力、緣分,弟子皆具有。弟子平日裡也胸有志向,勤奮刻苦,潛心上進,除去出生低賤,苦行之路弟子自認為不輸旁人。”
“可為何,雲師兄能拿走的,我卻不能呢?”
煜揚望著顧若清,“弟子不解,心中積鬱,憤憤難平,還請師尊解答。”
顧若清看著少年認真提問的模樣,卻說不上話,心裡很不是滋味。
煜揚這樣子,就好像一個考試後拿著試卷去問老師的學生——
“明明我和他的答案一模一樣,甚至平時比他更加好好學習,可為什麽他每次都是100分,我卻永遠只有60分呢?”
“只是因為我家裡貧窮,所以我就一輩子卑賤嗎?老師。”
不是的。
顧若清想說。
不是這樣的,你不會一輩子低賤。
但顧若清只是張了張嘴,又沉默了下來。
煜揚一直抬頭望著他,靜靜的等待答案。
良久,顧若清緩緩蹲下,然後伸手,輕輕捏了捏煜揚的右耳,那上面的黑環正若隱若現。
男孩眨了眨眼。
“此事為師也不知道。”
顧若清的聲音徐徐的,如同初春的風,“但是請你相信師尊,好嗎?阿揚。”
他望向男孩的雙眼。
即使這雙眼睛在不久之前還翻湧著血色充滿怨恨的看著他,顧若清依舊忍不住對這個自己從小帶大的男孩心存愛護。
他想。
就算命運規定不能給煜揚100分,他也會竭盡全力,給煜揚99分。
畢竟他是師尊。
而他偏愛這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