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星張花了那三千兩銀子,接下來半個月許喬都只為他一人彈奏。
只是沒等半月滿,賀老將軍聽聞自家兒子花了三千兩白銀拍個青樓妓女,氣得親自找上門來,要將他拎回去。
老將軍年紀大了,身板還挺直板正。大廳裡不少姑娘迎上來想調笑招待幾句,看到人手裡提著劍,臉色不好看,不是個好相與的,紛紛心裡打鼓起來,不敢再靠近。
“我兒子在哪?”他揪住一小廝,氣勢洶洶問道。
“您,您兒子是——”
老將軍臉色難看:“賀星張。”
小廝這才知道這位老爺子就是賀大將軍,連忙行禮,苦著臉指指樓上:“在青菡姑娘屋裡呢……”
老將軍氣勢洶洶往樓上走去,一路聽到男女調笑, Yin詞浪語,臉色黑的像鍋底。
屋內,許喬給賀星張斟茶,入神地聽著從他嘴裡流淌出的那些話。
短短幾天相處,許喬明白這個人心中有丘壑。
他讀書甚多,為人重禮節,卻沒那些酸腐氣,文雅溫和,將來想必會是個心存百姓的好官。
要是沒有趙祈晟這麼個人橫在中間,許喬甚至想直接告訴他自己的男人身份,掀開這一層謊話做的障礙,真正與他交心聊天。
最好能結拜個兄弟,古代不是很興這一套?賀星張這人應該也不會因為他的身份嫌棄。
正想著,忽然一聲巨響傳來。
許喬抬眼去看,就見一個老爺子剛收回踹門的腳,被踹壞的門搖搖Y_u墜分外可憐。
老爺子沉著臉走進來,本以為會看到男女拉扯不清、嬉笑調弄的場景,沒想到踹開門後,兩個人都老老實實端坐著。
中間隔著大幾尺遠,半點曖昧神色都沒有,自己這兒子看上去不像是逛窯子,倒像是跟人討論學問來了。
老爺子先是鬆口氣,緊接著又是恨鐵不成鋼、不成器的念頭冒上來。
這,這雖說不能沉迷女色,但年紀也到了,該學學男女之事了。
哪有笨成這樣,到了青樓這種地方,還跟人家姑娘離得這麼遠的。
許喬不知這人是誰,有些愣住,溫聲開口道:“老人家您——”
還是賀星張在旁沉穩喊出一聲:“爹。”
許喬差點被自己嗆了一下,當爹的過來捉Ji_an了。
雖然兩人清清白白的,在這個青樓場所,許喬也不免覺得有點尷尬。
掃了許喬一眼,老爺子見他眼神清亮乾淨,身上沒有那股子黏膩脂粉氣,不滿倒是消了點。
輕哼一聲,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老將軍拉上自家兒子離開了。
路上,他忍不住教訓賀星張。
“長本事了啊,皇上給你的賞銀,就拿來拍姑娘了?”
“爹說這賞銀星張可以自由處置。”
“那是你老爹我以為你心裡有數,要是早知道你花三千兩——三千兩啊!”他痛心疾首,將軍府俸祿不低,但底下產業稀疏,一家子近乎都是莽夫,不擅經營。
三千兩,就算是對將軍府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數目了。
掃了掃兒子,老將軍嘆口氣,又忍不住問:“你跟那姑娘,啥也沒做?”
賀星張看他一眼,沉吟片刻說道:“自然不是。”
輕咳了一聲,老將軍問:“那,做了什麼?”
“青菡與我烹茶聊天,彈琴舞劍。”
“……”
“蠢小子!”老將軍重重拍了下他後背,氣不打一處來。看到賀星張臉上不解,更是生氣,“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
賀星張想了下,大概明白過來他在氣什麼,低聲說道:“青菡賣藝不賣身,何況……”何況就算賣身,他也斷然不會碰她的。
這事非得行夫妻之禮後,才算是珍之重之。
老將軍聽他說青菡賣藝不賣身,心道這姑娘大概還是清白之軀,掛牌當日又被自己這蠢兒子拍下,連續半月只為自家兒子獻藝,與旁的男人沒有接觸。
想到賀星張身邊至今沒個女人陪伴,青菡那姑娘看著也不差,老爺子開口道:“你要是實在喜歡,大不了就給她贖身,迎進門做個妾。”
轉念一想,那姑娘生的這麼好,水靈靈的,贖身得多少銀子?
沒看這掛牌禮上拍賣價都三千兩了嗎。
老爺子嘆口氣,心裡盤算了下將軍府底下的商舖、佃租,越發鬱卒:“這錢嘛,想辦法總能湊湊的,這兒湊點那兒湊點,大不了你爹我找找老朋友,總還能藉點的。”
賀星張手指陷進掌心,生平第一次說了荒唐話:“爹,我想娶她作正妻。”
賀大將軍差點沒當場背過氣去。
他吹鬍子瞪眼,指著賀星張幾乎說不出話來:“那可是青樓女子!”
……
後續幾天,賀星張沒有再來,許喬聽聞邊疆起了小波戰事,賀大將軍送他過去領兵這一仗。
老人家怕是氣的很了,不然怎麼會讓親兒子獨自去領兵,賀星張此前可從沒有過領兵經驗。
許喬心裡嘀咕一聲,對賀星張多了兩分歉疚。
常思閣前院內供奉著一尊神像,是兩個笑容滿面的仙童。
許喬也不知道這兩個是什麼神仙,但受人供奉,看著面目可親,想必是好神仙。
這日路過,他想了想停下腳步,從一旁香盒裡抽出三根線香,對著神像虔誠拜了拜,祈禱賀星張此去平安。
完事後將香插進香爐裡,他正要走,旁邊忽然傳來個調笑聲音:“青菡姑娘怎麼也求起了姻緣?”
“姻緣?”許喬看著這個姐姐不解。
“合二聖,可不就是主婚姻和合。”說著,也拿起線香對著神像拜了拜。
許喬聞言,看著這神像,兩位仙童一人手持荷花,另一個捧著圓盒,眉開眼笑相親相愛的模樣。
“……”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對著那姐姐乾笑兩聲。
姻緣。
青樓場所,竟供奉著祈求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的神明,何其諷刺。
見他要走,那姐姐說道:“合二聖垂憐我等,青菡姑娘所求定能得償所願。”
“多謝姐姐。”許喬嘴上道著謝,胳膊上雞皮疙瘩卻越起越多。
他可不想求什麼姻緣。
等掛牌禮後半月期滿,寶媽媽就讓他在台上公開獻藝一曲。
往後的生意還要做,總得先讓客人們聽聽值不值得。
許喬以成年人的心智學了十年樂器,這具身體又對音律敏感,十年下來,一手琴藝讓教坊老師贊不絕口,自認沒什麼能再教的了。
他端坐檯上,抱著琵琶半遮面,細捻輕攏,琵琶音粒粒分明如珠落玉盤。
客人們聽他彈奏,如痴如醉,鉚足了勁想得台上女子青睞。
寶媽媽在旁看著,對著婢女軟笑一聲:“我就知道,她是最好的那一個。”
一晃兩月過去,許喬在常思閣名聲越來越大,身價也被抬得越來越高。
可自從掛牌禮過後,趙祈晟就再沒來過常思閣,許喬面上不顯,心裡卻有幾分焦急。
他沒興趣跟這麼多男人周旋,目的只有趙祈晟一個。
這人不來,任務就沒辦法繼續下去。
這日,他彈奏完一曲就要退下,一個喝的醉醺醺的男人突然衝上台,想要對他動手動腳。
護衛們趕緊過來攔住這人。
“青菡你……跟我一晚!這一千兩,就歸你了!”他打了個酒嗝,掏出銀票來,在許喬跟前晃了晃。
許喬臉上仍保持著淺淡笑意,對他行了個禮:“謝公子好意,只是青菡不賣身。”
“不賣身?假裝什麼清高,進了這常思閣不就是出來賣的!怎麼,嫌一千兩不夠?你說,要多少。”
許喬臉上作出委屈驚懼的表情,心裡無語,是錢不夠的問題嗎,是怕真到了床上嚇到你。
旁的客人見狀就有點不高興。
青菡同尋常妓子不同,身上氣質疏淡,就算他們心裡頭再怎麼肖想,面上還是多少保持點禮節。
這一來二去,也算是個情趣。
怎麼就來了這麼個不懂規矩的醉鬼。
有人說:“常思閣講究個你情我願,別壞了這裡規矩。”
“公子……”許喬為難地開口。
那人似乎是醉的很了,也不管旁人說什麼,喝道:“知道我是誰嗎?你出去問問,我爹爹可是攝政王跟前的紅人!不就是個妓女,今天我還偏要上了!”
說著,他推開攔住他的護衛,伸手就朝許喬抓去。
許喬眼神冷下來,剛要躲,眼角余光瞥見常思閣門口,動作硬生生停了下來。
他那一瞥,在衣擺上瞥到了繡蟒。蟒袍,來人的身份不用多猜。
眼睫顫了下,在那人伸手過來時,許喬閉上眼,一副害怕的模樣。
沒等那人手碰到自己,就听見一聲嚎叫。許喬睜開眼,就見身前這人捂著手腕,上頭破了個血洞,仔細看裡頭嵌著一粒青金石袖扣。
他痛的渾身發抖,想破口大罵,轉身卻見滿大廳人紛紛跪了下來。
“參見攝政王。”
“參見攝政王。”
攝政王?男人冷汗唰一下流了下來,叫都不敢叫了,匆匆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許喬茫然轉頭,看著一步一步走來身著蟒袍的男人,似是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
還是婢女拉了拉他衣角,許喬才後知後覺也跪在了地上,垂首斂眉。
總算又見到了。許喬心里松了口氣。
趙祈晟穿過人群停到他跟前,兩指捏住許喬下巴,迫使他抬起頭,審視了一番說:“不錯。”
在他打量自己時,許喬也在打量他。這是第一回親眼見到趙祈晟,他身材高大,面容輪廓深邃,稱的上英俊。
趙祈晟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來。一旁剛剛想要輕薄許喬的男人跪在地上,惶恐萬分。
他有一瞬間心如死灰,以為自己腦袋不保。
攝政王脾Xi_ng一向Yi-n晴不定,手腕毒辣。若是得罪了他,必定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誰知道趙祈晟並沒有說什麼,像是真的只是路過,看了許喬兩眼就離開了。
他離開後,滿大廳的人才依次站起身,彼此對視。
看樣子,青菡也沒能入攝政王的眼?要不怎麼就一句不錯,旁的什麼也不說呢。
拿不准他是什麼意思,大廳裡也沒人再敢在這個關頭輕薄青菡,這件事就算是這麼過去了。
次日,攝政王府。
昨日半夜一場風雪席捲了整個京都,一早起來,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園子內梅花開的正好,清冽的香氣飄出去很遠。亭子四角和中央擺放著精緻考究的炭盆,趙祈晟靠在軟塌上,三四個婢女伺候在一旁,亭子另一側,還有一位樂坊樂師在抱著琵琶彈奏《梅詠》。
她指尖撥弄琴弦,時不時看過來的眼神含情脈脈。
當今這位攝政王權勢滔天,更何況他面貌俊美,才華驚人,天底下有哪個女子會不傾慕於他?
若能被他看上,進了這王府,真算是一步登天了。
有小太監進來禀報:“王爺,常思閣的姑娘們來了。”
趙祈晟仍閉著眼養神,微微頷首,旁邊的范緯立即道:“叫她們過來。”
許喬幾人跟著領路的小太監進入亭中,對趙祈晟行禮。
樂師看著魚貫進入的幾個妓子,其中一人面容尤其突出,連她這樣的女子見了都不由心生好感,一時間心緒紛繁,手下琴音就有些亂了。
趙祈晟看過去,她心裡一抖,當即跪了下來。
“攝政王恕罪!”
趙祈晟聽著她聲音有些厭煩,揮揮手,樂師立即感恩地起來,抱著琵琶躬身要退下。
“等等。”趙祈晟又開口了。
樂師停下腳步,身子抖得跟篩糠一般。
趙祈晟朝許喬指了指:“琵琶給她。”
樂師一愣,趕緊恭敬地把手裡琵琶遞給許喬。
許喬接過,就听趙祈晟說道:“接著她剛剛的彈。”
於是許喬接著彈起了《梅詠》。
趙祈晟閉目聽著,手指輕敲了敲榻緣,這曲子先前樂師彈得軟綿綿,黏黏膩膩缺了梅花意境。
這會兒在許喬手裡力度正好,清越自如毫不拖沓,才有了幽幽清冽香的意境來。
那樂師還未走遠,聽到許喬的琵琶聲,腳步頓了頓,輕咬了下唇,神色複雜。
這女子的技藝,確實不是自己能與之相比的。
一曲完畢,許喬見他沒有反應,似乎是要睡著了,垂首又彈起一支曲調舒緩的曲子來。
聽到一半,趙祈晟揮手,范緯會意,眼神示意其他人都離開。
跟著過來的幾個常思閣妓子跟在范緯等人身後,遠遠看到只有青菡一人留在亭子內,跺了跺腳,不忿道:“攝政王怎麼就瞧中她一個了?”
好不容易爭取到機會,讓寶媽媽把她們一起送來,誰知道攝政王看也不看一眼,就讓她們回去,這怎麼能甘心。
范緯笑著道:“你要是有青菡的姿色和琴藝,今日留在亭內的,可不就是你了?”
這妓子張了張口,臉色青白不定,低頭說道:“公公說的是,奴婢僭越了。”
“知道僭越就好。王爺能多看你們一眼,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若是一眼都不看,那也是應當的,可千萬別在那抱怨,揣摩王爺心思。 ”
幾個姑娘齊齊行禮,惶恐道:“不敢。”
“行了,就送你們到這兒了。”范緯招來一個小廝,“領點賞銀,送幾位姑娘回去。”
“是,公公。”
亭子內。
等趙祈晟睜開眼睛,許喬又向他行了一禮:“多謝攝政王昨日相救。”
趙祈晟嗯了一聲,審視著他道:“過來坐。”
許喬坐過去,垂著頭不敢看他的樣子。
片刻後,趙祈晟低笑了一句:“還是個孩子。”
許喬心裡惡寒,十六歲,要是放在現代,真就是個剛上高中的孩子。
這日過後,趙祈晟來常思閣的次數變多了。
旁人猜測他是不是對青菡上了心,如果是這樣,他們對青菡的態度就少不得要變一變。
可看趙祈晟次次點青菡,總要再搭上其他幾個當紅妓子,還有一半時候,是想不起來點他的。
眾人就明白過來,這攝政王果然冷情冷Xi_ng ,是誰陪著都無所謂。
青菡在他那裡也跟旁的姑娘一樣,沒什麼特別的。想起來點了聽個曲,想不起來就也想不起來了。
旁人Mo清了趙祈晟對青菡的態度,其中忌憚就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