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禮結束後,許喬正要坐莫成弘的車回酒店休息, 有工作人員找到他, 恭恭敬敬遞來一個信封。
許喬打開一看,是管潮生的私人名片, 只有一個名字和電話號碼。
他不知道管潮生給他名片什麽意思,皺了皺眉放到包裡就沒再管了。
凡事搞不懂, 就順其自然。
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 許喬就跟李飛飛回到劇組繼續拍攝。
此時女主汪秀同小道士感情一日勝過一日。
小道士陪她采藥醫人,從前懸崖峭壁采不到的藥,小道士踩著劍,輕輕松松就幫她采下來了。
有覬覦她美色的地痞流氓過來搗亂,汪秀也不用再感到害怕為難,有小道士在,三下兩下就將人收拾得屁滾尿流。
這些都是被困在湖水裡不得踏出半步的劉溫無法給她的。
從未有過的安心感,讓汪秀臉上的笑比往常更明媚。
連病人們都說,小醫女和小道士是一對金童玉女。
說得多了, 汪秀自己也開始懷疑起來, 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小道士。
汪秀來湖邊的次數越來越少。
劉溫看到汪秀同小道士情誼日日增長,偏偏蛞蝓在旁煽風點火,心裡就不知不覺種下了陰暗的種子。
只要變成人,上了岸, 就可以守護在汪秀身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終日困在湖水裡, 乞討一般等著那小醫女走過來,同他說說話。
但他內心終究堅守著為人的道德,不肯越過底線半步。
劉溫上不了岸,蛞蝓精卻是可以的。
這日,劉溫正在水下看著月光出神,忽然聽見岸邊傳來些怪異的聲響。
他浮出水面,就見和自己有著一模一樣臉的蛞蝓,拖著個昏迷的老人走了過來。看著裝,是山裡的老獵戶。
“他是誰?附近的村民?”
蛞蝓精居高臨下看著水中的劉溫,豔麗雌雄莫辨的臉龐上露出繾綣的笑容來:“殺了他。”
劉溫詫異:“什麽?”
“殺了他,你就能成人。”
劉溫頃刻間明白了蛞蝓精的意思,毫不猶豫地拒絕:“不可能,蛞蝓,你把他送回去。”
蛞蝓精撇了撇嘴,見劉溫神色堅決,露出沒意思的表情來。
下一瞬,血光劃過,蛞蝓精已經掏出了老獵戶的心臟。
躺在地上的人瞬間沒了呼吸。
劉溫瞳孔驟縮,這是他百年來第一次,見一隻妖殺人。
蛞蝓精吞食了這顆人心,手上沾著淋漓的鮮血。他耐心地,伸出舌尖,將手指一根一根舔乾淨。
“你不殺,我就殺。”蛞蝓看著被舔乾淨的手指,輕笑了起來。
劉溫怔怔看著他,神色悲傷,不知道是因為死去的人還是因為眼前這隻妖:“蛞蝓,你是要遭天譴的。”
殺了人,食了人心,這隻妖再無可能修得正果。
“呵,天譴?老天何曾在意過我們這些精怪鬼魅。”蛞蝓笑聲裡帶著愉悅的譏諷。
……
許喬看了看粗剪版本,這段戲他分飾劉溫和蛞蝓,在兩個角色同時出現而互相無接觸時,導演會把現場構圖做好,兩個角色各自的位置固定住,先拍攝水下劉溫的戲份,完成後換造型妝容,再拍攝蛞蝓的戲份。
期間機位、燈光都是不能動的,拍攝完成後再通過後期讓兩個角色同框。
蛞蝓食人心在整個劇本裡算是一個大的轉折點。從這裡開始,鬼和妖、妖和人,人和鬼的矛盾全部爆發出來。
一共就只有十二集的戲份,胡正華再怎麽精益求精,隨著時間過去,整個拍攝進程也過大半了。
在接下來的劇情中,蛞蝓精沒把劉溫的話放在心上,食了人心後,就察覺到人心的好滋味。
他開始隔一段時間就拖個人到劉溫跟前,劉溫不肯殺,他就自己動手,掏人心,食人肉。
終於,附近村子不斷失蹤的人引起了村民們的警覺。
有人說,夜半出去小解,看見個長頭髮的鬼影拖走了村頭的劉獵戶。
有人說,那鬼影長著一張美豔絕倫的臉。
越來越多的人說自己看見了鬼影,傳的越來越廣,附近幾個村子人人自危,再無人敢在夜半時分出門。
而他們繪聲繪色的描述,讓不知曉蛞蝓存在的汪秀,不得不將那個鬼影同劉溫聯系到一起。
此時小道士早就知道汪秀同水鬼的交情,於公於私,他開始找尋水鬼害人的證據。
終於,在一夜蛞蝓精出來害人時,被早就埋伏好的小道士攔下。
小道士道法生疏,只在蛞蝓精額頭上留下一道劍痕,到底沒能攔得住食了人心後法力大漲的蛞蝓精。
但這一攔,也足以讓一旁的汪秀看清了蛞蝓精的樣子。
汪秀不得不絕望承認,害人的就是劉溫。
……
後面這段戲對女主的情緒要求比較高,賴會雯跟李成軒對了好幾遍戲,又來跟許喬聊了會找找感覺,這才開拍。
小道士將水鬼害人的消息公布出去,村民們又驚又怒,請求小道士替天行道,為死去的人報仇。
可小道士在那天的交手後,知道自己恐怕不是對方的對手,於是再三詢問汪秀是否知道水鬼的弱點。
“阿秀,你同那水鬼相識良久,可知曉它忌憚什麽?”
汪秀躲開他的視線,無言搖頭。
小道士卻從她躲閃的目光中知曉她在撒謊。
“這段時間,附近幾個村子已經有十多余人被害!阿秀你素來善良,醫者仁心,難道你想看著再有人被那水鬼害死嗎?”
“他不是這樣的……”
“那天你不是親眼看到它的臉了嗎?”
汪秀怔怔無言,清澈的眼睛裡蒙上水汽。
她想不通,陪伴她長大、溫文有禮的劉溫,怎麽會害人。
可是她確實,親眼看見那害人鬼影的臉,是劉溫。
小道士握住她的肩膀,斥責道:“想想那些死去的人。”
“十余口人妻離子散,他們何其無辜?”見汪秀不說話,小道士再次喊道,“阿秀!”
“……火。”汪秀痛苦地閉上眼。
“什麽?”
汪秀崩潰哭喊,淚水打濕了整張臉:“他怕火,他怕火!”
幼年時的記憶依舊清晰可見。
汪秀記得那天,日光是那麽明媚。繁茂的樹在湖面上投下一片樹蔭,劉溫在樹蔭庇護的湖水中,她呢,躺在岸邊,迎著陽光睜不開眼,咯咯直笑。
小姑娘在草地上滾來滾去,隨後好奇地轉過身,看著水裡俊秀的男人:“你是妖怪嗎?”
“我是鬼。”男人頓了一下,才溫聲問道:“你不怕我嗎?”
她奶聲奶氣回答:“你跟我一樣,有臉有手有腳,為什麽要怕你啊?”
轉轉眼睛,她嘟了嘟嘴,不開心道:“我怕癩蛤蟆,村口阿牛哥總是欺負我,朝我丟癩蛤蟆。”
看到劉溫莞爾一笑,小姑娘又問:“你有沒有什麽怕的東西?”
劉溫沉吟了一會兒,盯著天真爛漫的汪秀,將自己最大的弱點告訴了她:“我怕火。”
水鬼生於水中,皮上會分泌一種旁人看不見的油脂,但這種油脂一點即著。
他怕火。
得知了水鬼的弱點,小道士召集村民,在日光最烈的時候,齊刷刷圍到了湖邊。
“太乙混元上清三境靈寶符籙演教大法師行之敕令本境諸神到壇聽用!”小道士眼神凌厲,將符咒貼到打妖鞭上,凌空對著湖面抽打。
湖面水波翻滾,像是底下放著一口巨大的鍋,熬煮著整片湖泊。
劉溫和蛞蝓精就這麽被逼現了形。
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身影露出湖面,汪秀、小道士,和村民們都是一愣。
想到小道士的叮囑,村民們沒有猶豫,將準備好的油一桶一桶潑到湖面上。
劉溫在白日法力大減,又受了那打妖鞭,身體都變得透明起來。
蛞蝓精食了人心法力大漲,將本就不善打鬥又傷了元氣的劉溫護在身後。
他冷哼一聲,同小道士鬥起法來。
汪秀看著兩張一樣的臉怔怔出神,與蛞蝓精身後的劉溫對視。
兩張臉雖然一樣,但是一起出現時,輕易就能分辨出他們的不同。
劉溫目光沉靜,神色柔和,哪怕此時身形飄忽鬼魅,看著也是一副君子溫文有禮的模樣。
她察覺到有什麽不對。
眼看著村民們就要點火,汪秀從蛞蝓精臉上一掃而過,終於明白過來了。
“住手!不要點火!害人的不是劉溫,不是他!”汪秀搖著頭,想要攔住點火的村民,但根本無人理會她。
她慌張地看向小道士:“那晚害人的不是劉溫,他額頭上沒有劍痕!”
和小道士打鬥的蛞蝓精,額頭上才是那晚未愈的劍痕。
這段時間害死村民們的,與劉溫無關。
小道士和蛞蝓精纏鬥,根本無暇顧及汪秀。
汪秀不得不和村民解釋,然而沒有人聽。聽了,知曉了真相又如何。
不管他有沒有害人,他是隻水鬼,人天然畏懼他。
所以,他也一樣要死。
蛞蝓精眼看著湖面的油膜朝劉溫蔓延過去,咬了咬牙,下半身化成本體,碩大的尾部攔在劉溫周圍。
村民們大驚:“是蛞蝓!”
“這個妖怪是蛞蝓!”
眼看著小道士同蛞蝓的纏鬥漸漸落於下風,村民們對視幾眼,匆匆跑回去。
水鬼怕火,蛞蝓怕鹽。
鹽價高昂,村民們你一小罐,我一小罐,帶來了大把的鹽。
還有村民抱來了自家養的白公雞。
粗鹽一把把灑在蛞蝓精身上,蛞蝓淒厲地大叫。
村民們見狀驚喜起來,又連連朝他撒鹽。
見蛞蝓被鹽傷到疲於應付,村民們終於在水上點起了火。
汪秀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火星子遇到水面的油膜,倏忽蔓延開來。
“不,不要……”視線被眼淚模糊,汪秀跪倒在地,十根手指扣進了泥土裡。
周圍火焰炙烤下,劉溫的身體越發飄忽。
蛞蝓精有些慌了,他自己自然是能輕易逃脫,可是劉溫無法離開這片水域。
劉溫看著蛞蝓神色複雜,低聲道:“走吧,蛞蝓。”
蛞蝓搖頭。
他用碩大肥厚的尾部圍在劉溫四周,仍不肯走。
小道士在村民們的幫助下,攻勢越發凶猛。蛞蝓招架不住,終於被他打出了原形。
那是一隻巨大的蛞蝓。
體表光滑,身上掛著黏液,相比化形時的美豔身軀,他的本體汙穢而醜陋。
蛞蝓扭動著碩大醜陋的身軀,將那隻孱弱的水鬼牢牢圍住。
“不自量力。”
村民們嗤笑著,帶著憤恨撒上一把一把的粗鹽。
湖面上火焰四起。
蛞蝓嘶鳴著,痛苦扭動身軀,將水鬼圍得越發緊。
在鹽火交加中,一水鬼,一蛞蝓,以醜陋的姿態相擁在一起。
“你總是蛞蝓蛞蝓的叫我,都沒給我起個名字。”
“你看我,也沒水鬼水鬼的叫你阿……”
恍惚間,劉溫聽到曾經蛞蝓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走啊,蛞蝓,走。”劉溫用透明的手掌推著蛞蝓。
蛞蝓用濕潤的觸角碰了碰他的臉,低聲說道:“給我起個名字吧。”
劉溫還沒來得及回話,小道士在蛞蝓身上打上一道符咒。蛞蝓嘶鳴一聲,漸漸縮小至一指長,被小道士以鞭纏繞貫倒在草地上。
村民們慌慌張張放出懷裡的白公雞。
公雞看著地上扭動的蛞蝓,咯咯兩聲,歪著腦袋看了兩眼,似乎在考量這蟲子能不能吃。
終於,公雞朝蛞蝓啄去,咽進了腹中。
蛞蝓死了。
它生的汙穢,死的悄無聲息。
修煉百年,因水鬼陰氣匯集得了機緣,開靈智化人性,蒙昧初醒,享受了又百年神台清明的好日子。
最終,這妖被凡塵一隻普通的公雞啄食。
蛞蝓就是蛞蝓,修煉出百年道行,依舊是隻蛞蝓。
劉溫看著他被公雞吞吃入腹,緩緩閉上眼睛。
他曾經是人。
人有情。
相處百年,怎會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