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趕緊拉住應文林, 在這次的交流會上, 樂團間發生肢體衝突,一旦被發現, 是會被組委會取消交流資格的。
這孫泰清搞不好就是故意激怒他們。
在這裡, 他們代表國家形象,必須謹言慎行。一旦被取消資格, 那就是醜聞一件, 消息傳回國內就別想再抬起頭了,少不了被人指著鼻子罵。
應文林也明白這點, 深吸幾口氣, 勉強平複下來。
孫泰清見他竟然控制住了情緒,理了理正裝袖口往酒店外走去,身後的管弦樂團成員們跟上他的步伐。
他側過頭跟身邊的小提琴首席說道:“中國民族管弦樂團的成立那就是個失敗之舉。”
搖頭無奈的模樣就像是尋常聊天,聲音卻剛好能讓民樂團這邊聽得清晰。
民樂團眾人不由都變了變臉色。
小提琴首席笑起來,發出輕蔑的聲音:“是啊,光看二胡, 每一把的音色差異都要比小提琴大得多, 音準差點,就亂糟糟有夠難聽。”
旁邊還有人附和:“我看他們也就獨奏、二重奏還行, 這麽多搞到一起簡直是災難。”
“可不是, 現在土不土洋不洋的, 跑來奧地利不是讓人看笑話嘛。”
“就是小作坊, 小打小鬧算什麽正經樂器, 登不上台面的, 紅白喜事上彈一彈吹一吹還差不多。”
這話一落,頓時一陣笑聲傳來。
應文林冷眼看著南城管弦樂團眾人的背影,胸膛劇烈起伏。民樂團眾人聽著他們的對話,咬牙切齒。
他們每個人,學習民樂都在十年往上,手裡的這把樂器,更像是他們的夥伴家人,被人這麽嘲諷,不生氣就奇怪了。
許喬懶洋洋開口:“連自己國家傳統的音樂都排斥,你們對待音樂的態度倒是令人稱奇。”
孫泰清這才停下腳步,注意到剛剛辦理入住手續,一直沒怎麽轉身露臉的人。
他看著許喬有些眼熟,還沒等認出這是誰,旁邊有人驚呼:“許喬?”
許喬?這不是那個明星嗎,怎麽也來到了這次交流會?
孫泰清狐疑的目光從身姿清越的年輕人身上掠過,他不怎麽關注娛樂圈,但前段時間這人和徐斯奕的戀情鬧得沸沸揚揚,他還是聽說過一些的。
一旁的小提琴首席靠過來,低聲道:“之前國內有個綜藝,他露了一手三弦。”
他回想了下許喬在節目裡那段短短的三弦表現,遲疑道:“水平很不錯。應該是被應文林邀請來的。”
孫泰清卻不怎麽在意,水平不錯?那又怎麽樣。
樂器這種東西,一天不練自己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他一個明星,天天搞這搞那的,還能有多少時間練習?
怕不知道生疏到哪兒去了。
再說就算退一萬步,他水平不錯又怎麽樣。
交響樂、合奏曲,這看的並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水平如何,看的是整個樂團的。一個人的水平再好,也拯救不了整個糟糕的樂團。
想到剛剛許喬說的話,孫泰清微笑著說道:“我們對待音樂的態度是絕對尊重的,許喬先生。”
他接著說道,“我們也並不排斥我們國家的傳統音樂,畢竟就像我的團員剛剛說的,民間紅白喜事,總是少不了它們的身影的,這一點西方音樂當然無可替代。”
話越說越夾著輕蔑。
眼看著應文林要暴走了,小唐趕緊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老師,消消火。”
應文林擰開蓋子狠狠灌了兩口,這才把心裡的火往下壓了壓。
許喬打了個哈欠,一串流利的德語從口中傾瀉而出。
他轉身面對已經辦好入住手續的前台服務員,接過房卡和證件。
孫泰清愣了一下,直覺許喬可能是在罵自己。
瞥了眼身邊有奧地利研修背景的團員,孫泰清問道:“他剛剛說什麽?”
“額。”團員臉色有些尷尬,小聲翻譯了許喬剛剛的話:“我不知道有什麽比教養一個孩子成人更神聖的職責了。貝多芬說過的話……”
孫泰清:“???”你罵誰父母沒教好沒教養呢?
“許喬先生,我建議您最好謹言慎行。”他的話裡多了幾分警告。
“嗯?”許喬滿臉的疑惑看向他,“您是指什麽,我剛剛說的話嗎?”
一副您居然代入自己了的驚奇表情,看得孫泰清胸中怒火往外冒。
許喬抱歉地說了一句:“來到向往已久的音樂之都,想到這位大師曾在這裡進行創作,有感而出他的名言而已。”
表情誠懇,那張漂亮的臉上帶著令人不忍懷疑的無辜。
有感而出??你怎麽不早有感而出不晚有感而出,偏偏這個時候??
“不知道為什麽您就代入了自己,不過大師的話確實發人深省,您覺得呢?”年輕人清脆悅耳的嗓音仿佛最美妙的音符。
孫泰清一時間語塞,駐足良久,才壓下怒氣冷笑一聲:“我期待民樂團在交流會上的表現。”
許喬表情淡了下來:“一樣。”
民樂團眾人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在組委會提供的場所進行排練,等到了第四天,交流會倒數第三輪正式開始。
這是整個維也納五年一度的盛事,走在充滿著異國風情的街道上,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討論著自己看好的樂團。
交流會對觀眾開放,只不過音樂廳座位有限,還要附贈部分票給一些邀請來的鑒賞家、媒體,可供發售的票非常有限。
一旦發售頃刻間就會被搶光,現在一張現場票已經炒到了天價。
好在這場交流會媒體實時直播,得以讓無法現場聆聽的觀眾可以在家欣賞。
因為這場交流會的盛大,央視音樂頻道全天候進行轉播,甚至在晚間七點鍾的新聞,也有提及到。
在國內,吸引了大量音樂愛好者的觀看。
在正式直播開始前,徐斯奕將音樂頻道的直播預告轉發到了自己微博上。
[斯奕也對交響樂感興趣?]
[咱們斯奕是影、視、歌三棲藝人好不好]
[我們好像有兩支樂團進了最後三輪,一共就四十支樂團,兩支咱們國家的,很強了]
[還是要看能走到哪一步,小聲逼逼,民樂團有點名不副實,靠文化部保送進去的]
[另一個南城管弦樂團,是真的強]
很快,在觀眾們的期待下,直播正式開始。
鏡頭對準了音樂大廳入口,首先迎來了幾十位世界著名的音樂家,他們都是這次交流會的評委。
另一側入口,數千名觀眾魚貫進入到自己的座位。
與想象中的嘈雜不同,雖然觀眾很多,但所有人都落座後,很快整個音樂廳就恢復了安靜。
觀眾們都有聆聽音樂會的經歷,保持著對即將到來的演奏的尊重,現場沒有人發出交流聲。
很快,交流會正式開始了。
每支樂團的交響曲演奏都控制在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之間,考慮到評委和觀眾的疲憊,中間會安排休息時間,一天下來,也就只能聽完六支樂團的演奏。
進入到倒數第三輪的一共有四十支樂團,需要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才會全部結束。
民樂團和南城管弦樂團的演奏都被安排到了第四天,是比較靠後的時間。
這一天,六支樂團分散在三個大型休息室內,民樂團和南城管弦樂團來自同一個國家,被組委會“貼心”地安排到了一起。
六支樂團,上午三支,下午三支。
“期待今天民樂團的表現,希望民樂團不要辜負國人希望,丟了臉面。”輪到南城管弦樂團時,孫泰清丟下這麽一句。
他們是下午進行演奏的第一支樂團,選的交響曲是莫扎特的《第四十交響曲》。
能超越眾多競爭者,擠進倒數三輪的四十支樂團,南城管弦樂團確實是有實力的。
孫泰清站在指揮台上,隨著指揮棒揮舞,活潑輕快的旋律響起。
這首交響曲是莫扎特在艱難的環境下創作的。彼時這位大音樂家在生活潦倒、困窘的情況下,用兩個星期時間完成了這首交響曲。
曲調音符迅速往下走,象征著傷感的g小調沉重而悲憤,奠定了這首交響曲的悲劇色彩。
在南城管弦樂團眾人配合默契的演繹下,觀眾們似乎感受到了一位偉大作曲家帶著悲愴的孤寂。
……
演奏很成功,結束後觀眾們毫不吝惜他們的掌聲。
孫泰清回到休息室,得意的看了應文林一眼。
今天的演奏他自己覺得相當完美,毫無失誤,每個人的配合都很到位。
國內觀看直播的觀眾也發表了評價。
[我不懂音樂,但還真的怪好聽的,那個氣勢]
[希望南城樂團可以進到下一輪,我覺得很有希望誒]
[不知道民樂團表現怎麽樣]
[有一個能進下一輪,都是給咱們國家爭光了]
“應老師,期待你們的演奏。”孫泰清說道。
應文林沒理他,看了看許喬懷中抱著的琵琶。
西方古典音樂起源於宗教和宮廷,審美上講求氣勢如虹,整齊劃一,在和聲上表達豐富。
經過好幾百年不間斷的發展,到今天從編制、配器上來講已經相當完善。
而民樂大多是民間的自娛自樂,基本沒有什麽大規模演奏的需求。
大多是文人雅士們三兩知音相會,伯牙子期在高山流水間彈琴喝酒,要那麽多樂器合奏搞那麽熱鬧做什麽?
記譜方式上諸如減字譜也偏簡陋,在演奏上問題更多。
在他之前,也有不少作曲家,想要將民樂交響化,演奏出氣勢恢宏。
結果就陷入了找不到合適低音樂器的尷尬,最後還是得把西方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引進來。
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盲目屈從西方交響,不過是東施效顰邯鄲學步。
孫泰清的聲音繼續在耳邊響起:“不過您壓力也不要太大,我們南城管弦樂團不出意外是能進下一輪的,為國爭光這個任務,我們還是願意扛起來的。”
應文林與許喬目光對上,心情忽然安定下來。
中國歷史上民樂就真的沒有大型編制、大型合奏嗎?
他一直遺憾的是,中國禮樂制度明明出現的這麽早,甚至於後面在史書上也能找到記載,在中國古代歷代王朝中,宮廷樂隊同樣是有著大型樂隊編制、配器豐富多聲部的宏大演奏的。
他也和許喬討論過、猜測過,那時候應該是有著不同於減字譜的記譜方法,肯定是有更為複雜的記譜。
只可惜皇家壟斷,普通官宦、民間組建大規模樂隊,是有違禮製。
隨著王朝更迭,戰爭動亂,那些曾經取得的成就就此出現斷層。
到今天基本失傳,不可能再聽到了。
但旁人聽不到,許喬卻是親眼見過、親耳聽過的。
應文林看向孫泰清,笑道:“想必不會讓孫先生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