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時， 天都已經黑了。

奔馳大G的車頂燈亮著，打下一道冷色的白光。

傅寒舟倚在車廂閉目養神。

他的眉眼明明稠麗驚艷，隱在黑暗的陰影時， 卻無端涼薄冷情。

仿佛遠照繚繞的薄霧，抓不住摸不到， 讓人覺得不真切。

想起巷子裡，小酷嬌吸煙的畫面， 甦雲景有了幾分復雜。

甦雲景不吸煙，對吸煙不排斥， 但他對傅寒舟吸煙有點接受不能。

小酷嬌留給甦雲景最深的印象就是乖巧。

以前甦雲景故意逗他時，他甚至能軟乎乎喊他一聲哥哥。

那麼萌萌的小酷嬌， 一眨眼居然開始抽煙了。

甦雲景猶豫了幾番， 還是打破了車廂內的平靜，“你三千字的檢討怎麼辦？”

“不寫。”傅寒舟很乾脆。

甦雲景被他硬氣的回答噎了一下。

半晌後， 他嘆了口氣，“雖然這次罰的是有點狠， 但在學校吃火鍋，的確是我們的不對。”

傅寒舟一臉平靜︰“哦。”

甦雲景︰……

這個‘哦’意味深長。

像極了吃火鍋前的他， 知道學校不讓開火，知道這是犯校規。

但還是幹了。

傅寒舟的哦也是一樣的道理。

雖然我知道我錯了， 但我就是不寫檢討。

行吧.

甦雲景徹底沒話了。

-

傅寒舟因為沒寫檢討，被袁梁單獨叫了過去。

甦雲景也不知道校方是怎麼處罰他的， 從教導主任辦公室回來後，傅寒舟什麼也沒說。

三千字檢討，打掃一個月舊實驗樓， 學校又把酒精爐跟兩口不銹鋼鍋都扣下了。

這事才總算過去了。

搗蛋如唐衛， 這之後也老實了幾天。

傅寒舟還是那樣， 整個人懶洋洋的，對什麼都提不興趣的樣子。

他們倆的關系，看著親近了不少。

但甦雲景仔細想了想，其實關系也沒多好，跟小時候差多了。

小酷嬌只是照單全收了甦雲景的示好，要是甦雲景不主動親近，他也無所謂。

不過傅寒舟沒像小時候那樣尥蹶子，直接接納了他，甦雲景覺得已經很不錯了。

他對目前狀況十分滿意。

聞燕來跟沈年蘊的感情一直很穩定，婚禮也在慢慢推進。

聞燕來已經有退圈的打算，這些年她投資了不少產業，就算不混娛樂圈，每年收入也很可觀。

先前聞燕來一直忙著電影宣傳，這段時間很少在家。

短短十二天，聞燕來跟著電影宣發跑了19個大城市，17所高校。

這麼高強度的宣傳任務，聞燕來咬牙堅持下來了。

跑完主要大城市，她才坐飛機回來了。

周五那天晚上，聞燕來敲開了甦雲景的房門。

聞燕來推開房門，就見書桌攤著厚厚一摞練習冊，甦雲景埋在裡面奮筆疾書。

台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聞燕來垂眼看著桌子那堆練習冊，“你們作業這麼多？”

“為了明年高考，所以多買了幾本題做。”甦雲景合上了兩本高一的理綜練習冊。

其實是給傅寒舟買的。

這幾天甦雲景瘋狂刷高一各科練習題，想把基礎題搜羅一遍，給小酷嬌出一張試卷。

等他摸清傅寒舟的短板，才能針對性地補課。

甦雲景為了能跟傅寒舟考上一所好大學，挑燈夜讀奮鬥著。

然而，他影后的姑姑卻說。

“如果你喜歡學習，這麼好好學沒問題，但你要只是為了高考考個好分數，以後上個好大學，畢業有個好工作。”

“我覺得沒有必要。”

甦雲景被聞燕來那句‘沒有必要’驚到了，瞳孔括約肌放大。

聞燕來身形高挑，頭髮簡單盤起，隨意一站，氣質典雅出眾，像一幅濃淡適宜的水墨畫。

她神情淡淡的，聲音卻很柔和，“你甚至可以不參加高考，我國外有認識的朋友，能送你去那邊讀書。”

“或者是做點自己感興趣的事，就算搞藝術也沒事。你不用操心錢，我早給你存了一筆。”

這一刻，甦雲景無比清楚地感受到一件事。

聞燕來是拿聞辭當兒子的。

就是那種死後遺囑全部歸他的親兒子。

天降巨額財產，甦雲景被砸的昏頭轉向。

這，怎麼說呢。

聞燕來的話從側面證明了，搞藝術很燒錢。

真正的藝術是不會向市場妥協的，所以不僅燒錢，還不掙錢。

甦雲景腦袋卡殼了幾秒後，默默地說，“書還是要讀的，我不想出國留學，咱們華夏挺好的。”

聞燕來很開明，“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按你的想法來。”

甦雲景想跟聞燕來道個謝，但又怕說謝謝太生疏，只能保持沉默。

甦雲景不說話，聞燕來似乎也沒其他話要說。

氣氛一下冷了下來，空氣都充斥著尷尬。

詭異的沉默，讓甦雲景頭皮發麻，隻想趕緊給自己找點事做。

他低頭去整理書桌那些練習冊，想讓自己看起來自然又忙碌。

就在甦雲景絞盡腦汁想緩解氣氛時，聞燕來又開口了。

“我跟你沈叔叔快要結婚了，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甦雲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抬頭一看，見聞燕來的神色認真，他愣了一愣。

很快甦雲景回過神，坐直身子，“我沒什麼想法，只要您高興，我非常贊成。”

聞燕來嘴角松了松，“如果你明天沒事，中午出去吃飯吧。”

甦雲景遲疑地問，“跟沈叔嗎？”

聞燕來︰“就我們倆。”

甦雲景知道她是想跟他多多相處，拉近姑佷倆的關系，所以點頭說了聲好。

“那你早點休息。”

聞燕來走後，甦雲景提著那口氣才卸下了。

他不是不想跟聞燕來親近，只是相處起來總是很尷尬。

甦雲景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最終只能歸結於影后氣場過於強大。

-

聞燕來說是一塊吃午飯，但一早就開車帶甦雲景出去了。

先是去商場，開啟了瘋狂買買買的模式。

馬上要換季了，聞燕來給甦雲景采買了不少換季衣服。

從頭到腳換下來，萬把塊就花出去了。

“把他試過的都包起來吧。”聞燕來掏了一張卡給店內女銷售。

甦雲景換上自己的衣服從試衣間出來，正好聽見聞燕來這話。

他連忙說，“姑，我穿不了這麼多的。”

這個牌子的衣服，隨隨便便一件衛衣就要兩三千。

甦雲景一整個季度的衣服加起來都沒這件衛衣貴。

店內銷售用眼神無聲地詢問聞燕來。

“都包起來吧，我看都挺合適的。”聞燕來拍板。

銷售眉開眼笑，她讓同事幫忙把衣服包起來，自己則帶聞燕來去結帳。

“給您打了一個會員九二折扣，一共消費一萬五千六。”銷售把卡在pos機一刷，笑容甜美，“聞姐，您在這裡輸一下密碼。”

這麼幾件衣服一萬五，甦雲景聽得肉疼。

聞燕來輸密碼時，銷售不方便看，視線自然而然落在了清正俊雋的甦雲景身上。

“聞姐，您外甥跟您長的好像，果然是佷子像姑姑。”銷售誇贊甦雲景長相。

聞燕來修長的指尖微頓。

pos機很快打出了消費記錄。

銷售雙手將銀行卡還給了聞燕來，“聞姐，您的卡收好。”

聞燕來淡聲道了一句謝。

從Supreme出來，聞燕來帶甦雲景去了一家數碼體驗店。

她顯然是做過功課的，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中二期，喜歡玩，也喜歡一切很酷的東西。

比如籃球，比如滑板，又比如智能遊戲機。

看著店內那台PsP-Go，濃濃的年代感頓時撲面而來。

甦雲景當年做夢都想有個PsP-Go。

但現在他對店裡任何一款遊戲機都沒什麼太大的興趣。

就跟當初陸濤送他的那個四驅車一樣。

能勾起他的青春記憶，卻勾不起他玩的欲-望。

甦雲景只是摸了一下PsP-Go，又放了回去。

他轉身問聞燕來，“遊戲機就不要了，我能買個手機嗎？”

“可以。”聞燕來對老板說，“給他拿個最新款的智能手機。”

“不要什麼新款的，諾基亞就好。”甦雲景笑著補了一句，“要帶俄羅斯方塊的諾基亞。”

手機是給傅寒舟買的。

之前他送的那部被人摔壞了，老吳說小酷嬌一直沒買新的，甦雲景想再送他一個。

手機還是很有必要的，這是人跟人聯系最重要的工具。

-

跟聞燕來吃了午飯，又看了一場電影，回到家已經下午三點了。

聞燕來送他回來，接了一通電話，就出門辦事了。

甦雲景拎著大包小包進了房間，把衣服放進衣櫃後，拿著新手機跟連熬好幾晚寫出的卷子，去敲小酷嬌的門了。

甦雲景在門外喊他名字。

傅寒舟還是那兩個字，“不在。”

甦雲景有點澹　拔抑　濫閽塚　　幌旅牛　腋懵蛄松衩氐睦裎鎩！br /

他側耳聽了一會兒門內的動靜。

不知道是不是隔音效果太好了，甦雲景什麼動靜也沒有聽見。

甦雲景隻好沒什麼驚喜的親自揭露‘神秘禮物’。

“我聽吳叔說你手機摔壞了，逛商場的時候，給你買了一部新的，手機還自帶俄羅斯方塊遊戲。”

甦雲景的誘惑起到了效果，沒過一會兒，房門從裡面打開了一條縫。

房間好像拉著窗簾，光線十分暗。

傅寒舟俊美的面容隱在黑暗裡，黑梭梭的眸子，顯得有幾分莫測。

甦雲景一怔，接著就有點想笑。

傅寒舟吝嗇地開了一條窄窄的門縫，甦雲景只能看見他半張臉。

怎麼搞得跟特務接頭似的？

是不是只有對上暗號了，小酷嬌才會給他開門？

“給你買的手機。”甦雲景把手機盒塞進了門縫。

傅寒舟沒說話，掠了一眼諾基亞的手機盒。

漂亮的丹鳳眼微微眯起，眼尾像黃蜂尾後針一樣尖翹。

似乎在審視，又似乎只是隨意瞟了一眼。

甦雲景發現他的不對勁，正要開口時，傅寒舟接過了那部手機。

“對了，還有這個。”甦雲景連忙將四張卷子一並塞給了傅寒舟。

傅寒舟眼眸微垂，掃了掃那四張紙。

上面滿滿當當的題。

字跡相當飄逸隨性。

看似潦草，其實仔細看，每個字還是很好看的。

為了看清楚上面的內容，傅寒舟的上半身小幅度前探了一些。

他的臉從黑暗中解放。

甦雲景這才看見他精致的眉梢微微挑起。

傅寒舟︰“這是什麼？”

甦雲景為他解答，“卷子。”

傅寒舟沒瞎，看出這是卷子，他問題的重點也不在這兒，而是……

“給我這個幹什麼？”

“讓你做題。”甦雲景耐心跟他解釋，“我把高一到高二的基礎考題都歸納總結了一遍，你閑著沒事的時候，就做做這些題。”

“不會做的題就空著，我主要是想看看你不擅長的題型。”

摸清這點後，就能針對他薄弱的地方補習了。

見甦雲景想給他補課，傅寒舟很冷淡地把卷子又還給他了，“我不用。”

甦雲景像摸到什麼蕩手山芋似的，立刻又推給了傅寒舟。

“你放心，我要是給你補課，肯定會勞逸結合，不會讓你一天24小時都學習。”

甦雲景曉之以理，“離高考還有一年的時間，咬咬牙努力一把，或許就能考個好大學。”

其實，依傅寒舟的家世，他就算不用努力也有花不完的錢。

聞燕來雖然沒沈年蘊那麼有錢，但聽她那話的意思，她存的錢也能讓甦雲景衣食無憂過完下輩子。

這事要是放到以前，甦雲景肯定會當一條鹹魚。

誰還沒個瀟瀟灑灑環遊世界的夢想？

但現在甦雲景不是一個人。

身邊有了陪伴的人，就會生出往前沖的動力。

如果傅寒舟是個喪心病狂的偏執病嬌，甦雲景的動力就是把他變好。

如果傅寒舟只是沒有上進心，那甦雲景想拉著他一塊前行。

總之，甦雲景已經把傅寒舟規劃進他人生的每一個階段。

甦雲景很自然地表露著內心想法，“我們能一塊考上京都大學最好，不能上京都大學，那就一起去南華，或者是其他985、211。”

他毫不掩飾地袒露出，他們倆的大學生活要綁定在一起的意思。

傅寒舟眯了下眼，目光極度幽深。

在甦雲景的直男想法裡，他們倆就是綁定的。

沒有傅寒舟，他不可能活到現在。

所以如果他在這個世界有未來。

那未來的他身邊肯定是有傅寒舟的。

見傅寒舟不說話，甦雲景抬頭看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傅寒舟又融入了黑暗，眉眼一片模糊，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隻覺得那雙漆黑的眼楮格外幽邃，細細的眼尾像鋒銳的刀刃。

裡面好像翻滾著什麼似的。

甦雲景還沒來得及看清，傅寒舟就垂下了眼楮。

所有情緒被不著痕跡地抹去，仿佛一切都是錯覺。

甦雲景的長篇大論，隻換回傅寒舟一句平平淡淡地，“哦。”

哦完，傅寒舟就關上房門。

哎？

哎哎？

甦雲景懵逼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

談的好好的，怎麼突然關門了？

無奈甦雲景只能隔著門說，“總之你好好做題，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傅寒舟什麼也沒說。

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甦雲景才滿頭問號地回房間了。

小酷嬌現在的心思，真是比被海底針還難撈。

-

最近聞燕來因為有一些事又忙碌了起來，沒時間繼續拉近姑佷關系。

甦雲景倒是樂得輕松。

小酷嬌還是跟過去一樣，上午睡覺，下午玩掌機俄羅斯方塊。

散漫優哉的樣子，讓甦雲景有些頭疼。

也不知道那天的話，他到底聽沒聽進去。

甦雲景抱著‘他晚上可能偷偷做卷子’的想法，沒強行勸小酷嬌好好學習。

一晃好幾天過去了，傅寒舟一張卷子也沒給他。

在回家的路上，甦雲景實在忍不住了，“卷子你做了沒？”

傅寒舟窩在車廂後座，上車之後就沒怎麼動，好像睡著了。

一頭長發隨意披散在腦後，五官是雄雌莫辯的美。

聽到甦雲景的話，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微滾動了一下，但卻沒睜開眼。

傅寒舟嘴裡發出含糊的‘嗯’。

甦雲景一頭霧水，也不知道他這個嗯是做了。

還是渣男在回復某個敏感問題時，慣用的模稜兩可，含糊其辭的嗯法。

甦雲景追問，“你說什麼？”

“嗯。”

“……”

淦，這個嗯又是什麼意思？！

甦雲景不跟他打啞謎，直接問，“你到底做沒做卷子？你就直接跟我說，做，還是沒做！”

傅寒舟終於支起了漂亮的鳳眼，“嗯？”

甦雲景嘴角抽了抽，脾氣很好的沒拿書包砸他的臉。

怎麼感覺小酷嬌學壞了？

-

晚上聞燕來跟沈年蘊都在家，難得他們一塊吃頓了整整齊齊的晚飯。

見聞燕來氣色不好，沈年蘊關心，“電影的宣發不是結束了，怎麼還是這麼忙？”

聞燕來很淡地笑了一下，“這兩天好多事擠到一塊了，不過快忙完了。”

沈年蘊是搞互聯網的，跟娛樂圈能沾上點邊，但他畢竟不是圈內人，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沒深問。

甦雲景一想自己衣食住行都是靠聞燕來，看她這麼疲憊，知道幫不上什麼忙，默默給她盛了一碗湯。

聞燕來的心情似乎變好了一些，低頭喝著那碗湯。

傅寒舟抬眸，掠了一眼甦雲景跟聞燕來。

吃了晚飯，甦雲景尋思著親自看看傅寒舟的勞動成果。

所以見傅寒舟起身離開餐廳，他緊隨其後跟著上了樓。

沒想到傅寒舟進了房間，理都沒有理身後的甦雲景，直接關上了門。

嘿！

甦雲景用拳頭敲了敲傅寒舟的房門。

門內的人嗓音涼涼，“我不在。”

甦雲景︰“……”

-

眾所周知，甦雲景是個脾氣很好的人。

但最近被小酷嬌接二連三的叛逆，多少拱出了一點火氣。

以前小家夥渾身是刺的時候，起碼他知道怎麼避開那些明晃晃的刺。

甦雲景也能從他的表情看出，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現在根本不知道傅寒舟在想什麼。

就，無從下手。

胡亂揮出去的拳頭，全砸到了棉花上，甦雲景都不知道怎麼改變招數。

十七歲就這麼難搞，二十七歲他還了得他？

甦雲景慪氣的第二天都沒怎麼理傅寒舟。

下午上計算機課時，最後進來的李學陽走過來，對甦雲景說，“外面有人找你。”

甦雲景看了一眼計算機室門口，沒見門口有人，不由問李學陽，“哪個外面？”

計算機室跟他們班不是一個教學樓。

所以甦雲景不太知道，李學陽說的外面是哪個外面。

李學陽滿臉不耐煩，口氣也很不好，“問問問，光問有什麼用，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拔高的音量，讓坐甦雲景旁邊機位的傅寒舟抬了一下眼皮。

漂亮的鳳眼內勾外翹，尾端向外延伸。

李學陽似乎被他細長的眼尾蟄了一下，小腿肚子顫了顫，心虛地避開了傅寒舟的眼楮。

“在校門口。”李學陽低聲不自然的說。

甦雲景︰……

甦雲景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就你這個表達水平，我勸你，以後別攬給人傳話這活兒了。”

這活兒有技術含量，需要那種能把話說清楚的人。

李學陽的臉黑了黑，但沒敢說什麼。

-

甦雲景在京都沒什麼認識的人，也不知道是誰在校門外等他。

跟計算機老師請了幾分鐘的假，甦雲景朝校門口走去。

甦雲景一路小跑著過去了。

在校門口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他疑惑地上前，隔著一道鐵柵欄問對方。

“請問是你找我嗎？”

男人手裡拿著一張照片，他看了看甦雲景，又看了看照片。

確定了甦雲景的身份後，男人才開口了，“你就是聞辭吧？方便出來談談嗎？”

甦雲景有些警惕，“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

“不是我找你，你稍等一下。”男人拿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那邊接通之後，男人簡單跟他說了一下情況，就把手機遞給了甦雲景。

甦雲景遲疑著接過來，放到了耳邊。

“喂，你好，我是聞辭，你找我什麼事？”

那邊傳來幾聲很重的咳嗽，咳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了，“聞燕來可能沒跟你說過我，但我才是你的親生父親。”

甦雲景︰……這麼狗血的開場白嗎？

-

甦雲景遊蕩回計算機室的時候，半堂課都已經過去了。

計算機老師沖他擺了擺手，甦雲景坐回了自己的機位上。

他們學校的計算機課都隻講半堂課，下半堂給學生練習的時間。

講完最後那點東西，計算機老師說，“剛進來那位同學，一會兒你找個熟悉的朋友，讓他教怎麼操作。”

甦雲景應了一聲。

但等老師出去後，他卻打開網頁搜了搜許弘文這個名字。

許弘文就是剛才那個自稱是他親生父親的男人。

跟聞燕來一樣，許弘文也是一名演員。

還是國家一級演員，戲劇家協會副會長，華夏戲劇學院教授。

許弘文出演的影視劇不多，但每一部都是像《帝國王朝》這種史詩級的恢弘製作。

兩部參演的電影，也是國家40周年，50周年的獻禮片。

除此之外，他還帶了兩屆非常出名的明星班。

其中一個明星班，出了一個大滿貫影后，兩個視後，一個視帝。

這個大滿貫影后就是聞燕來。

甦雲景看著許弘文的照片，心裡復雜難言。

原主跟聞燕來也不是姑佷，而是母子。

難怪他總覺得跟聞燕來相處時怪怪的，原來是因為這個。

算算年紀，聞燕來生聞辭的時候也才二十歲，還是個大三的學生。

跟自己的老師師生戀，生下聞辭後，可能是為了自己的事業、名聲，就把兒子給了自己的親哥哥養。

這麼多年，聞燕來對原主肯定是愧疚的。

所以跟聞辭單獨相處時，她才會那麼焦慮不自然。

甦雲景沒想到這次的身份，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尷尬的設定。

許弘文找上門，看意思是要認他。

但聞燕來這邊似乎沒挑明他身份的打算，或者是有，只是怕他接受不了，才一直沒開口。

-

夏末的陽光並不毒辣。

金色的光線層層落下，被繁茂的枝葉切割成千萬道光，透窗灑進來，在清雋帥氣的少年身上畫了斑駁的陰影。

明明暗暗的光影裡，甦雲景眉頭緊蹙，心情似乎很煩躁。

傅寒舟掃了一眼他的電腦屏幕。

甦雲景心裡揣著事，一下午過的渾渾噩噩。

聞燕來是個公眾人物，要是不小心曝光了他們倆的關系，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因為這個許弘文早就結婚了。

八卦新聞上面說，他跟妻子在大學認識，畢業後又談了幾年才牽手走進婚姻殿堂。

結婚二十多年，夫妻倆恩愛有加，是圈內出名的模範夫妻。

還孕育一雙兒女。

大女兒在國外讀博士，小兒子在戲劇學院讀導演系。

去年許弘文接受采訪時，還感謝妻子這麼多年不離不棄的陪伴，一副深情好男人的形象。

如今深情人設崩塌，私生子都甦雲景這麼大了。

許弘文明顯是婚內出軌，聞燕來是……

甦雲景不了解當年的實情，不好妄加猜測，更不想去評判什麼。

他頭疼的是該怎麼辦，裝糊塗等聞燕來攤牌，還是主動找聞燕來談談？

這兩天聞燕來一直在家，看樣子她還不知道許弘文打電話找過他的事。

許弘文沒通過聞燕來，直接找到他。

間接說明，聞燕來不同意許弘文打擾他的生活。

甦雲景幾經猶豫，最終決定等聞燕來跟沈年蘊婚禮過後，再找她談一談。

她馬上就要結婚了，甦雲景不想在這個時候破壞她的心情。

最近甦雲景興致不高，也沒像前幾天那樣追著傅寒舟讓他學習。

傅寒舟還是老樣子，作息極其規律，上午睡覺，下午玩遊戲，要麼就是看著窗戶外百無聊賴地發發呆。

一天就這麼耗過去了。

甦雲景看著傅寒舟宛如退休般的老年生活，都替他無趣。

“你這麼虛度光陰，有意思嗎？”甦雲景特別特別誠懇的發問。

傅寒舟看著窗外的渙散目光有了一絲焦距，他撩了下眼皮，去看甦雲景。

就在甦雲景以為他會說點什麼似的，結果他模糊的“嗯”了聲。

讓人分不清到底是確定的‘嗯！’，還是含含糊糊，閃爍其詞的‘嗯~~’。

甦雲景︰……

這下破案了。

小酷嬌每次這樣‘嗯~~’，就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才十七歲，渣男式的敷衍竟然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甦雲景嘆為觀止。

這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的小酷嬌變成這樣了？

媽蛋。

心好痛。

-

聞燕來跟沈年蘊的婚禮，確定在十月八號。

這天正好是聞燕來的生日，而且還趕在開學的最後一天。

婚禮的規模不大，隻請了最親近的親朋，加起來也就是二十左右的人數。

沈年蘊包了兩架寬敞舒適的私人飛機，接親朋好友直接飛到風景優美，私密性很高的小島上舉辦婚禮。

聞燕來提前一個星期，就來小島籌備婚禮了。

婚禮前兩天，沈年蘊將甦雲景跟傅寒舟接了過來。

婚禮流程一切從簡，沒有花童在教堂撒花這個環節，也沒有伴娘伴郎。

給他們倆遞婚戒的人，是甦雲景跟傅寒舟。

甦雲景第一次坐私人飛機，也是第一次來這種私人小島，多少還是有點興奮的。

他的房間有個小露台，可以看到私人小島的全貌。

整個小島飄滿紅色的鳳凰花，鮮艷如火舌，將小島燒的絢爛。

傅寒舟就在他隔壁，房間同樣有個小露台。

甦雲景在露台喊隔壁的小酷嬌。

叫了好幾聲，傅寒舟才懶懶散散地走了出來。

他耳朵塞著一隻白色的耳機，修身的居家服顯出他優越的身形。

冷白修長的脖頸，線條清晰流暢。

傅寒舟神情淡淡懨懨的，一看就是被迫出來營業，滿臉寫著幹什麼，有事快說。

兩個露台的距離很近，中間只有十公分的間距。

甦雲景扶著露台的欄桿，看著總是睡不醒的傅寒舟，“你看外面藍天白雲，多好的景色，要不要去島上轉轉？”


傅寒舟反應冷淡，“不去。”

甦雲景就知道他會這麼回答，“你晚上睡不好，就是因為白天睡的太多，作息不規律，再加上不運動導致的。”

“以後我們倆一起晨練，多活動活動，我保證你晚上睡得香。”

傅寒舟覷了一眼甦雲景。

他身後是一片海域，海水的顏色從淺藍到水藍，再到深藍，顏色一層層遞進。

就像一幅層次鮮明的油畫。

輪廓乾淨柔和的甦雲景，也被框進了畫裡，跟這水天一色相得益彰。

-

甦雲景難得勸動小酷嬌出去走走。

他們光著腳踩在柔軟的白色沙灘上，細沙從腳趾縫隙滑過，涼涼軟軟的，很舒服。

傅寒舟一言不發地跟在甦雲景身後，墨色的長發被風吹的有些凌亂。

揚起的細沙在他修長的腳踝打著轉。

懶散的神情跟剛才沒什麼區別，特別像某個養老院裡出來溜達的退休大爺。

甦雲景嫌他沒有少年該有的活力，轉頭去海邊捧了一把水，朝傅寒舟潑了過去。

傅寒舟上衣被濺濕了一小片，洇出深色的痕跡。

然而他只是用眼尾掃了掃甦雲景，眼神淡漠，波瀾不驚。

冷淡的反應，襯得甦雲景像個小傻逼一樣幼稚。

甦雲景︰淦！

甦雲景的腳沾了水，踩了一腳底的沙子，他越走沙子越多。

甦雲景欠欠兒上前，踩了傅寒舟腳背一下，笑著跑開了。

傅寒舟沒搭理他。

甦雲景去海邊洗了洗腳，又滿腳沙子地跑過來踩了一下傅寒舟的腳背。

在小酷嬌腳背反復橫條，踩完就迅速溜。

等甦雲景第四次去踩時，傅寒舟反應神速，右腳後退了一步，上手扣住甦雲景的胳膊，將他兩條胳膊反剪到了後背。

被逮住的甦雲景也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

“對嘛，你多動動，單從咱倆的走路姿勢看，不知道還以為是爺孫攜手逛沙灘呢。”

傅寒舟︰……

傅寒舟面無表情地放開了甦雲景。

甦雲景活動了一下胳膊，跟在他身後念叨。

“你說你才多大，活得跟八十歲老人似的，小心不到二十就骨質疏松。”

夕陽西下，海面仿佛披了層錦色的綢緞，水光瀲灩。

傅寒舟眸底映著海水的波光，太過光亮，反而讓人看不清楚裡面的情緒。

-

散完步回去，正好看見婚禮策劃師在客廳跟聞燕來和沈年蘊確定流程。

因為流程裡還有甦雲景他們一點點戲份，所以也被叫了過去。

他們的戲份很簡單，就是給聞燕來沈年蘊遞戒指。

流程很簡單，說一遍甦雲景就記住了。

第二天賓客分兩撥到了私人小島，其中還有原主的爺爺奶奶。

甦雲景幫忙招待親朋，一整天都沒清閑的時候。

到了晚上的單身派對，甦雲景穿著正式的西裝跟在聞燕來身後送伴手禮。

好在來的人不多，都是認識很多年的老朋友。

聞燕來不過是借著送伴手禮的機會，把甦雲景介紹給她的朋友認識。

聞燕來也知道甦雲景忙了一天，所以送完伴手禮，就讓他先回去休息了。

甦雲景回房後，隨手扯開領帶，放松了自己的脖子。

用發膠定型的頭髮，也懶散地垂下了幾綹，蓋在光潔飽滿的額頭。

甦雲景活動著發酸的肩膀，朝露台走去。

隔壁房間已經熄了燈，紗質的白色窗簾被夜風吹得鼓起。

兩個露台只有十公分的間距，甦雲景單手撐著露台，輕松跨了過去。

這一天甦雲景忙的腳不離地，小酷嬌則安安逸逸地窩在房間，跟個大家閨女似的沒露面。

甦雲景跳到傅寒舟的露台，掀起了窗簾的一角，想看看他有沒有睡著。

房間沒開燈，光線十分暗，只有一個圓點散著猩紅的光。

窗簾被人拉開一條縫隙，像是黑暗裡撕開了一個口子，有光照了進來。

傅寒舟倚在牆壁上，嘴裡叼著一根煙。

燈光投進他黑　　的眼楮，立刻被吸附了，隻余著看不見盡頭的黑。

甦雲景就知道他還沒睡，見他又在抽煙，無聲地嘆息了一下。

“你吃了飯嗎？”甦雲景沒進去，站在陽台外扔給了傅寒舟一袋三明治，一盒酸奶。

“少吸煙，早點睡。”甦雲景囑咐他，“臨睡之前別忘把露台的門關上，這地方半夜起風了特別冷。”

傅寒舟看著他不說話。

“我先去睡了。”甦雲景打哈欠又跳回了自己房間。

等甦雲景走後，傅寒舟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動。

直到嘴裡的煙燃盡了，他才起身將煙蒂跟甦雲景給他的酸奶三明治，一塊扔垃圾桶了。

-

第二天傅寒舟居然不見了。

一大早他們還吃了個速戰速決的早飯，但等大家陸陸續續進了禮堂，甦雲景卻找不到傅寒舟。

婚禮策劃也著急。

婚禮進行曲已經響起來了，等聞燕來和沈年蘊宣誓，就要交換婚戒了。

結果其中一個遞戒指的人不見了！

“我去找他。”甦雲景說。

婚禮策劃看了一眼時間，面色發愁，“不行來不及了，只能改一下流程。一會兒他們宣誓時，你把這倆婚戒都拿過去。”

甦雲景無奈，也只能這樣了。

之前他也沒有感覺出小酷嬌排斥聞燕來這個後媽，怎麼關鍵時刻掉鏈子子了？

好在他不來也出不了什麼大事，要是他把婚戒拿走了，那才麻煩了。

就在甦雲景慶幸時，禮堂突然嘈雜了起來。

甦雲景站在禮堂外，有些納悶地朝裡看去。

禮堂有一個很大的LED顯示屏。

一般人結婚都會放新郎跟新娘相遇到相識的照片，或者是鮮花，氣球這些溫馨浪漫的圖片。

聞燕來不想搞那麼花哨，就讓策劃放了一張素雅的靜態圖。

但現在那張圖被兩張親子鑒定取代。

一張是甦雲景跟聞燕來的親子鑒定報告。

他們的累積親權指數是461693.46，親權概率為99.99%。

一張是甦雲景跟許弘文的親子鑒定報告。

他們的累積親權指數是361693.12，親權概率為99.99%。

看見這兩張親子鑒定報告，聞燕來血色盡失，下意識去看站在門口的甦雲景。

不光是聞燕來，所有人都在看甦雲景。

一旁的婚禮策劃都懵逼了，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差錯。

甦雲景尷尬的要死，想當場表演個社會性死亡。

突如其來的狀況，打破了婚禮的節奏。

沈年蘊並不知道甦雲景跟聞燕來是母子，心裡微妙又復雜。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成熟，有閱歷的好處了。

沈年蘊很快就鎮定了下來，讓人趕緊把LED的照片撤換掉。

見聞燕來驚慌失措，幾乎快要站不穩了，他上前扶住了她。

聞燕來在娛樂圈經歷了不少大風大浪，再難堪的事，她也不至於如此失態。

但凡事都有例外。

這個例外就是她的兒子。

這麼多年她沒認回聞辭，一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二是想要保護他。

畢竟當年那段感情不光彩，她跟許弘文的事曝光了，聞辭會被打上私生子。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這麼多，也不想他承受。

甦雲景雖然二十多歲，但也沒經歷過這種事。

尷尬了片刻後，意識到這裡最尷尬的人不是他，而是聞燕來跟沈年蘊。

尤其是聞燕來。

甦雲景硬著頭皮，頂著一眾人的視線走過去，抱了抱聞燕來，“祝您新婚愉快。”

他這麼走進來，顯得戲劇又矯情，但現在這個場面，不管做什麼都不對。

既然都不對，那也就無所謂了。

甦雲景隻想安撫聞燕來，讓她知道他理解她，不怨恨她。

就算當年聞燕來是個小三，也輪不到甦雲景去指責。

誰都有這個權利，就甦雲景這個外來戶沒有。

聞燕來眼眶一下紅了，但礙於其他人在場，她只能維持體面。

沈年蘊也在維持體面。

婚禮繼續進行，甦雲景站在他們身後，盡量顯得雲淡風輕。

等他們宣誓完了，把戒指遞了過去。

聞燕來跟沈年蘊給彼此戴上了戒指，甦雲景才拿著空戒指盒，背脊筆直地離開了。

他表面鎮定，其實心裡虛得不行。

長這麼大，他從來沒這麼引人注目過，簡直就是尷尬他媽給尷尬開門，尷尬到家了。

甦雲景走出了禮堂，剛要松口氣時，就瞥見站在棕櫚樹下，神情冷漠的長發少年。

甦雲景的心突了一下。

短暫的供血不足，讓他整個人麻了麻，指尖無意識地蜷縮。

剛才他只顧著尷尬，沒工夫去想是誰放的那兩張親子鑒定。

看見傅寒舟那刻，他的腦子浮現出一個瘋狂的想法。

是小酷嬌做的嗎？

甦雲景抿著唇朝他走了過去。

離傅寒舟越近，甦雲景反而越覺得他五官模糊。

不是看不清楚的模糊。

而是朝夕相處了半個月的人，你認真看他時，竟然覺得他的模樣很陌生，仿佛一直以來看見的不是這張臉。

一股寒氣，從甦雲景尾椎最後一根骨頭，直躥脊椎第一節。

“你……”

一開口，甦雲景才發現自己聲音發澀，他咳了一下，問的很迂回，“你剛才去哪兒了？”

傅寒舟沒說話，將甦雲景之前送他的那部諾基亞，扔給了他。

甦雲景茫然地看著傅寒舟。

傅寒舟回以目光，只是很冷漠，“從我家滾出去。”

傅寒舟的聲音沒有半分戾氣，甦雲景卻猛地一震，表情定格在不可置信上。

許久，他慢慢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手機。

手機還全新著，像是一下都沒用過，電話簿跟短信息都是空的。

甦雲景這才想起，自從他送了傅寒舟手機後，就一次也沒見他用過。

甦雲景一直以為，傅寒舟雖然沒完全接納他，但他們倆起碼能和平相處了。

現實正好相反。

傅寒舟還是那個渾身帶刺的小酷嬌。

只是十年後，他的刺不像過去那麼明顯，他學會了蟄伏，會在關健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

而不是像當初那樣，恐嚇似的送你一隻死老鼠，明晃晃展現著自己的惡意。

所以這麼久以來，他都是在跟他虛與委蛇？

甦雲景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懂眼前這個人了。

或者，他一直沒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