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雲景不敢耽誤，他拿起聽筒，回撥了過去。

剛撥通，甦雲景就隱約聽見，門外傳來了諾基亞獨有的鈴聲。

他心裡一驚，放下電話，躡手躡腳走到門口，將門打開了。

樓道的冷風從門縫灌了進來，吹的甦雲景直打哆嗦。

甦雲景探出腦袋，就看見暗黑處坐著一團影子。

“傅寒舟？”甦雲景的聲音極小，他怕吵醒別人。

那團影子動了動，起身走向了甦雲景。

他走近之後，甦雲景才發現的確是傅寒舟。

傅寒舟渾身髒兮兮的，身上跟臉上都沾著泥土，像是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

見他臉色蒼白如紙，甦雲景連忙將他拉進了屋。

“噓，跟我過來。”甦雲景抓著傅寒舟冰冷冰冷的手，帶他回了自己的房間。

關好門，甦雲景轉頭擔心地問他，“你怎麼大晚上跑出來了，發生什麼事了？”

“有蟲子。”傅寒舟薄唇慘白，像覆了層寒霜似的，此刻正神經質地顫著，“我床上，有很多蟲子。”

甦雲景眉頭攏了起來。

大冬天哪來的蟲子？

但看傅寒舟的樣子，也不像是在說謊，甦雲景突然想起了一種可能。

小說裡曾經提到過，傅寒舟遺傳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所以偶爾會出現幻覺。

這也是傅寒舟喜歡上女主的原因之一。

因為跟女主待在一起時，那些亂七八糟的幻覺會消失。

甦雲景沒想到傅寒舟這麼小就開始出現幻覺了，既心疼又無奈。

他可不是女主，沒有那個本事讓傅寒舟的幻覺消失。

甦雲景揉著他的腦袋安撫，“我這裡沒蟲子，你今天晚上在這裡睡吧。”

傅寒舟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縴長的睫毛被夜裡的寒氣打濕了，密密鋪在眼皮上，像一隻遭了風雨的脆弱蝴蝶。

甦雲景從來沒見過小酷嬌這樣，心裡跟著一酸，他抬手擦了擦傅寒舟臉上的土。

傅寒舟整個人像是一塊冰，寒氣從他骨頭往外滲，甦雲景被他冰的起了層雞皮疙瘩。

“先把衣服脫了，去床上暖一暖。”傅寒舟身上都是土，臉上跟手上也沾著不少。

怕吵醒宋文倩跟陸濤，甦雲景沒敢帶他去洗漱。

傅寒舟雙手凍僵了，半天解不下來一個扣子。

甦雲景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利索地幫他把衣服脫了。

折騰這麼半天，被窩也有些涼了，甦雲景讓傅寒舟趕緊鑽進去。

怕傅寒舟會冷，甦雲景從衣櫃翻出幾件棉襖，蓋在了棉被上，他才上了床。

甦雲景剛躺下，就察覺到了傅寒舟的不對勁，“怎麼了？”

傅寒舟死死盯著天花板，頰部肌肉緊咬，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長弓。

“它們，進來了。”

傅寒舟的聲音在夜裡顯得極為縹緲，像一盤沙風，吹過就散了。

-

那天，那個女人穿著一身紅衣，從高層跳下時，像一支艷麗的海棠花。

被風高高吹起，又狠狠碾碎在水泥混凝土裡。

她瞪著眼楮，肢體極度扭曲，嘴唇翕動時，喉間有什麼東西往外湧動。

不多時，無數白花花的蟲子從她嘴裡爭前恐後噴了出來。

就像噴雪濺玉的泉眼，瀉出了密密麻麻的白蟲。

那些有著尖銳口器的蟲子，貪婪地吞食著女人。

她的皮膚逐漸松垮，白蟲從她的眼楮、口鼻、面頰、身體湧了出來，朝他爬去。

後來，傅寒舟的眼楮被拉著他的警察捂住了，那些蟲子也跟著消失不見。

現在它們又冒出來了，如同附骨的蛆蟲。

沿著牆壁爬向了天花板，一層又一層擠在一起，密密匝匝。

因為太多，太密，湧動時擠下一連串有著醜陋猙獰口器的白色蟲子。

傅寒舟既惡心又疲倦，他顫著睫毛，無助地閉上眼楮的時候，突然整個人被裹住了。

甦雲景看不到傅寒舟的幻覺，但他看的表情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甦雲景拽著被子，將傅寒舟從頭裹到尾。

他輕輕拍著傅寒舟的後背，“別怕，那些蟲子進不來的，你看，我把被角兒都掖緊了。”

傅寒舟沒說話，只是抓住了甦雲景的袖口，像溺水的人遇見一根救命稻草。

死死地攥著。

因為太過用力，指節泛著淡青色的白。

甦雲景摩挲著傅寒舟的後頸，像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貓兒。

除了不斷重復‘別怕’，在這個時候，甦雲景多少有點詞窮。

懷裡的小家夥難得露出脆弱的一面，單薄消瘦的身體顫栗著。

甦雲景沒女主那個技能，抱住他就能讓幻覺消失，甦雲景只能乾巴巴安慰著。

現在他總算知道，上次傅寒舟說‘真正可怕的，是其他一些東西’是什麼意思了。

這個‘其他東西’，估計就是他幻想出來的蟲子。

由此可見，今天不是傅寒舟第一次出現幻覺。

哎。

-

傅寒舟抱著甦雲景，腦袋埋在他的肩窩，拚命汲取著甦雲景身上的熱量。

小酷嬌體質太特殊，甦雲景捂了半天都沒有捂暖和。

不過好在情緒穩定下來了，他窩在甦雲景肩上，呼吸逐漸平穩。

不知道過了多久，傅寒舟才終於睡著了。

甦雲景被他壓的不舒服，胳膊又麻又痛，但只要他動一下，就能驚醒傅寒舟。

無奈，甦雲景只能任由他這麼壓著自己。

甦雲景一整晚都沒睡好，中途醒來好幾次。

迷迷糊糊睡到五點多，甦雲景才把傅寒舟叫醒了。

現在趁著沒人知道傅寒舟偷跑出來了，甦雲景得趕緊把他送回去，否則就麻煩了。

傅寒舟睡的也不太好，被叫醒後沉默地坐在床上。

甦雲景活動了一下被壓的那條胳膊，他忍下那種刺麻的感覺，將傅寒舟的衣服找了出來。

“快點穿上衣服，我把你送回去。”甦雲景說著上手給傅寒舟套上了毛衣。

傅寒舟配合著穿上之後，垂下眼楮，將額頭抵在了甦雲景肩上。

甦雲景看著心情低落的傅寒舟，忍不住揉了揉小家夥細涼的黑發。

“我知道你還困，但也得送你回去，不能讓孤兒院的人知道，你大半夜跑過來了。”

“這樣吧，今天我跟我媽說說，讓她去問問你們院長，晚上你可以不可以來這裡睡。”

傅寒舟立刻抬起了頭，黑亮的眼楮如墜星辰，“真的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甦雲景笑著反問。

聽到甦雲景的保證，傅寒舟精神了很多，他自己穿好了衣服。

甦雲景怕他感冒，又多給他裹了一件外套，才送他回去了。

悄摸兒回到家，還不到六點，甦雲景抓時間睡了個回籠覺。

-

七點二十，甦雲景被宋文倩叫醒了。

他無精打采地刷牙洗漱，吃了早飯，坐在自行車後座去上學。

宋文倩騎著車剛出小區，就見對面孤兒院門口站著一個漂亮的男孩。

“那是寒舟吧？”宋文倩說。

甦雲景猛地抬頭，就見傅寒舟今天仍舊起了個早兒，來送甦雲景上學。

他雖然人小，身子卻筆挺，像一株迎著凜冽寒風的松柏。

“寒舟怎麼天天站在門口，這孩子也不嫌冷。”宋文倩語氣納悶。

甦雲景沒說話，嗓子像是泡進鹽水似的，又脹又澀。

昨天晚上的事，讓甦雲景終於明白一件事，傅寒舟開始依賴他了。

以前傅寒舟還是個小酷嬌時，就算出現幻覺，他也是一個人扛。

現在卻會第一時間來找甦雲景。

因為依賴他，拿他當家人，所以不管天氣好壞，每天一大早就會爬起來送他上學，下午眼巴巴等著他放學回來。

甦雲景想，他大概也中了小男二的毒。

現在甦雲景很不理解女主，他家崽崽這麼優秀，居然還沒有看上！

果然，愛情是不講道理的。

-

甦雲景硬著頭皮撒嬌賣萌，宋文倩終於答應去問問孤兒院院長，能不能讓傅寒舟晚上留宿到他們家。

在宋文倩跟孤兒院院長多番保證下，對方才松口了。

甦雲景拉著小病嬌的手，把他領回了家。

雖然這不是第一次來甦雲景家，但因為可以光明正大留宿，一向矜驕高冷的傅寒舟，明顯是開心的。

吃了晚飯，甦雲景就帶傅寒舟去洗澡了。

傅寒舟很喜歡甦雲景給他洗頭髮。

甦雲景動作溫柔，穿過他的發間揉搓時，傅寒舟感覺很舒服。

傅寒舟坐在小板凳上，象牙白玉般的膚色，被水汽蒸得透著一種淡淡的薄紅。

唇紅齒白的樣子，非常惹人喜歡。

甦雲景看著傅寒舟長長睫毛那排細小晶瑩的水珠，越來越覺得小酷嬌乖巧。

他最初跟傅寒舟接觸，的確是抱著做任務的心態。

但現在他是真的心疼小孩兒，希望小酷嬌能開開心心，有一個美好的童年。

甦雲景將傅寒舟黑發上的白沫沖乾淨後，抽出一條藍色的毛巾給他擦頭髮。

“我媽說明晚要燉魚吃，想吃魚了嗎？”

甦雲景稚氣的面上籠了橘色的暖光，五官輪廓顯得異常柔和。

傅寒舟眉眼一彎，他點了點頭。

其實他不喜歡吃魚。

但喜歡甦雲景給他剔魚刺。

他喜歡甦雲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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