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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十一章
雲小侯爺光棍一個,全無顧忌,脾氣上來抬手就能揍琰王,可朔方軍卻容不得意氣用事。

本朝有律,凡駐邊軍隊,不奉明詔一律不准擅離職守。朔方軍奉命北疆,進了函谷關就是死罪,更不要說竟然一路跑到了京城。

琰王一個不高興,就能掉一排腦袋。

雲瑯沒有十足把握救人,見蕭朔前,特意做了些準備。

在院子裡忙活了兩個時辰,雲瑯揣著個錦盒,背著兩根木頭,叫了玄鐵衛引路,找了老主簿轉圜。

敲響了琰王雕花鏤空的檀香木書房門。

“他又折騰什麼。”

書房內,蕭朔靠在案前,翻著棋譜,“要我放了那幾個人?”

“是。”老主簿彎著腰,有些心虛,“雲公子帶了重禮,負荊請罪……”

蕭朔放下書,抬眸看過來。

老主簿上前一步,拿過雲公子千叮嚀萬囑咐的錦盒,雙手承放在桌上。

“負荊請罪。”蕭朔沒急著打開錦盒,“他哪來的荊條?”

老主簿不敢瞞,如實禀告:“拆了兩根椅子腿……”

蕭朔:“……”

老主簿冒死替雲小侯爺傳話,怕王爺惱火屬下欺瞞,忙一口氣說完:“上面裹了層宣紙,用墨寫滿了'荊'字!”

蕭朔深吸口氣,閉上眼睛。

“還……還是留雲公子一命。”

老主簿戰戰兢兢,溜著邊勸:“問出當年的密辛,幕後主使……”

“是。”蕭朔眸色愈冷,“不能直接拆了他。”

老主簿硬著頭皮:“對,您——”

“不能把他捆上爆竹,當炮捻子點了。”

蕭朔低聲,冷然自語:“十月未到,不能開膛破肚,剖腹取子。”

老主簿不很敢問他們王爺平時都想了些什麼,躬著身,噤聲侍候在一旁。

蕭朔自己給自己勸了一陣,呷了口茶靜心,打開錦盒。

老主簿屏息等了半晌,不見動靜,小心道:“雲公子……送了什麼?”

蕭朔:“栗子。”

“……”老主簿:“啊?”

“剝好的。”蕭朔合上蓋子,“整整三顆。”

……

老主簿心情複雜,站在這份暗流湧動的平靜下,不很敢動。

雲瑯當初縱然是千寵萬縱的小侯爺,逃亡這些年,手裡緊巴,珍寶不多,也是難免的。

可也多少還有些私藏。

這次走後門,老主簿來傳話,就被熱情地拉著手硬塞了塊大理的翡翠。

老主簿生怕刺激蕭朔,往後挪了挪,把翡翠又往袖子裡小心藏了些。

蕭朔垂眸,看著那個錦盒,周身氣息一時冰寒一時陰鷙。

指尖捻著枚棋子,有一下沒一下,慢慢敲著棋盤。

老主簿年紀大了,挨不住,告了聲罪就要悄聲出門,忽然聽見蕭朔輕輕笑了一聲。

老主簿打了個激靈,去袖子裡摸翡翠:“王爺息怒,雲公子送的其實是這——”

“叫他進來。”蕭朔道,“看座。”

老主簿顫巍巍守著門,原本還打算硬頂一頂,說是自己拿錯了,聞言愣了愣:“啊?”

“不是有事求我麼?”

蕭朔拿起那個錦盒看了看,收在一旁,饒有興致:“叫他進來。”

蕭朔慢慢道:“當著我的面,求給我看。”

老主簿:“……”

老主簿心說那雲公子怕是能當著您的面和您打起來,終歸不敢頂嘴,訥訥:“是。”

蕭朔擺了下手,又將那本棋譜拿起來,隨手翻了兩頁。

老主簿守了片刻,見他不再有吩咐,行了個禮,悄悄轉出門,把話遞給了背著兩根紙糊木棍的雲小侯爺。

……

雲小侯爺聽到“當著面求”四個字,抽出背著的木棍,一棍子擂開了書房門。

蕭朔正隨手打棋譜,聽見響動,抬眼看過來。

雲瑯抄著椅子腿:“……”

人在屋簷下。

那幾個夯貨的命還在蕭朔手裡,雲瑯深呼深吸,把棍子插回背後:“王爺。”

蕭朔看著他,似笑非笑,眼底還透著未退冷意。

雲瑯站在大開的書房門口,迎上蕭朔視線,忍不住皺了皺眉。

“雲小侯爺。”蕭朔靠回案前,又落了顆子,“有事?”

雲瑯心說有你大爺,站了一刻,還是沒立時出聲。

救人要緊,如非必要,他眼下還不能多生事端。

傳言大多誇張,但總歸有幾分根由。琰王如今喜怒無常,弄不清碰上哪一句,就觸了逆鱗。

雲瑯揣摩一陣,合上書房門,慢慢走過去。

蕭朔倚在案前,自己同自己照著棋譜落子,正走到黑子第十七步。

雲瑯站在邊上,找著茶壺,給他倒了盞茶。

“頭道茶。”蕭朔道,“不淨。”

雲瑯能屈能伸,把一壺茶倒淨,取了布墊著紅泥火爐,重新洗了兩次。

雲瑯又倒了盞茶,放在桌邊。

蕭朔看也不看:“不香。”

雲瑯:“……”

什麼亂七八糟的破茶。

給王爺用的東西,都能糊弄成這樣,也不知道王府採辦中飽私囊了多少。

雲瑯皺了眉,看著蕭朔,一時倒生出些惻隱之心。

這些年,雲瑯在外面東躲西藏,輾轉打聽過幾次,都說琰王飛揚跋扈、無上恩寵。

說得信誓旦旦有鼻子有眼,越傳越離譜,越說越誇張。把個蕭小王爺傳成了能吃人的閻王爺。

喝的茶還不如御史台。

雲瑯有大量,不同他計較,端著茶具找了個牆角,自顧自鋪開了架勢。

蕭朔落了幾顆子,放下棋譜,抬頭看過去。

來求人的雲小侯爺埋頭跟茶葉較勁,被騰騰熱氣熏著,臉色難得比平日好了不少。

這幾日灌下去的藥終歸起了些效,人有精神了,便顯得疏朗。

這些把酒弄茶的風雅事,做得行雲流水。

雲瑯燙到第三次,終於堪堪逼出些茶香。抬手抹了把額間薄汗,正迎上蕭朔視線,沒好氣:“看什麼?”

蕭朔指了指他手中茶盞。

茶實在太次,折騰半天,也只攢了一盞。

雲瑯不與他計較,端過來:“給——”

蕭朔:“不喝。”

雲瑯沉穩端著茶水,正準備掄他臉上,蕭朔又不緊不慢道:“府上近來,尋了個茶葉蛋的方子。”

雲瑯:“……”

“用民間尋常草茶煎成茶湯,再煮蛋類,比之白水,可添茶香。”

蕭朔不緊不慢道:“我看了,覺得有趣。”

雲瑯:“……”

蕭朔接過那盞茶,看了看:“可惜。”

雲瑯默念了幾遍蕭朔掉溝裡,清心明目,按著自己的腕脈探了探。

他來找蕭朔,就知道這事沒那麼容易了,來之前特意服了粒碧水丹。

這東西隻大內御醫坊才有,服一粒能頂三個時辰,保人心力不散。

三個時辰,他好歹要把人從蕭朔刀下弄出來。

雲瑯時間有限,自己哄了自己一句不生氣,搶了茶撂在桌邊:“那就不喝。”

蕭朔抬眸,似是覺得好奇,看著他。

雲瑯站在桌邊,迎上蕭朔目光,閉了閉眼睛。

這些年,他四處亡命逃竄,疲於奔命不假,卻也有些收穫。

鑿壁偷光,囊螢映雪。

懸樑刺股,韋編三絕。

……這般苦讀之下,總歸有些進益。

蕭朔不知他要說什麼,也不催,放下棋子等著他。

雲瑯深吸口氣,呼出來。

“那一晚。”雲瑯道,“我心生歹念。”

蕭朔:“……”

“你醉死了,人事不知。”

雲瑯敲定背景,信口胡謅:“我在旁看著,本不想乘人之危,你卻伸手撩我,說我身上太涼,要暖我一暖。”

“月夜寒涼,你身上卻暖得發燙。”

雲瑯這會兒豁出去了,回想著這些年苦讀的話本,很流暢:“我一時忍不住,抬手卸開你衣帶,將你翻了個個兒。你要掙開,偏不自知,反倒叫我擁個正著……”

蕭朔打斷他:“雲瑯。”

“太長,中間略過。”

雲瑯言簡意賅,示意自己微凸小腹:“於是,我有了這個孩子。”

蕭朔:“……”

雲瑯想起自己漏了設定,很沉穩,改口:“這兩個。”

蕭朔抬手,按了按額角。

雲瑯已經被蕭小王爺定性了恬不知恥,心安理得,坦坦蕩盪看著他。

蕭朔靜了一陣,忽然笑了一聲。

他這些年性情越發孤僻寒戾,這樣一笑,就更有不加掩飾的薄涼淡漠自眉宇間溢出來:“不好。”

雲瑯幾乎懷疑琰王今天只會說兩個字,皺了皺眉:“哪裡不好?”

蕭朔看著他,慢慢道:“感情……”

蕭朔抬眸,唇角挑了挑:“蒼白,流水賬,應付了事。”

蕭朔:“不夠真摯,不夠動人。”

雲瑯:“……”

“再編。”蕭朔來了興致,靠在案邊,“編到我滿意了,便放一個……”

雲瑯莫名其妙看著他,火氣壓不住,騰地竄起來:“你也知道是編的!你還——”

“我知道啊。”蕭朔輕笑,“編的,便不能聽了嗎?”

雲瑯一怔。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蕭朔這句話,指的彷彿不只是他的即興創作。

更像是指得某個更久遠的雪夜,天寒地凍,滴水成冰。

刀迎面劈落,燙出怵目猙獰血痕。

雲瑯看著蕭朔,胸口沉了沉。

蕭朔收了笑意,眸色陰冷,不帶溫度地落進他眼底。

“還有個不是風月的話本。”

雲瑯靜了良久,緩聲道:“講的……是另一天晚上。”

蕭朔看著他。

雲瑯輕呼了口氣。

刀疤說,蕭朔那一晚一直在找他。

父親新喪,母妃自刎,一夜之間全家慘變。

少年蕭朔不信流言,從朔方大營,找到鎮遠侯府,找了他整整一夜。

“那天晚上,有個……”雲瑯頓了下,“小皇孫。”

雲瑯沒看蕭朔的神色,繼續說:“他父親被奸人陷害,關在了天牢裡……”

蕭朔靜了一陣,蹙起眉:“你要從這一段講起麼?”

雲瑯還在醞釀情緒,聞言微怔:“啊?”

“禁軍那時若動,只能坐實謀反。你進御史台是去救人,陰差陽錯,沒能救成。”

蕭朔替他說完:“我家人被山匪截殺,有人見了雲字家徽,是你的親兵假作家丁,前來馳援。”

雲瑯張了下嘴,輕咳:“啊。”

“母妃攜劍闖宮,自盡伸冤,你不出面相助,是因為你被意外耽擱了。”

蕭朔皺眉:“你家家將離間挑撥,不懷好意。”

雲瑯:“…… ”

蕭朔看他半晌,忽然懂了,輕笑一聲。

屋內安靜,蕭朔聲音清冷,寒意不加掩飾洩出來:“雲瑯。”

蕭朔帶了笑,玩味道:“在你心裡,我就是會信這些萍水謠言的人,是不是?”

雲瑯越發看不透他,皺了皺眉,沒說話。

蕭朔不再看他,回手去拿棋譜,隨口逐客:“我累了,你走罷。”

雲瑯上前,按住那本書。

蕭朔眸色驟冷,抬手襲他肘間。雲瑯改按為抬,拈著書頁拋起來,正要接,又被蕭朔截住。

案前地方原本就不大,兩人你來我往過了幾招,雲瑯身形微晃,偏了幾分,袖口正好刮著了擱在案邊的茶盞。

蕭朔抬手去扶,忽然察覺雲瑯不對,抬手將人接住,已來不及再護茶盞。

滾熱茶湯一點沒浪費,全灑在了雲小侯爺的肚子上。

蕭朔掃了一眼雲瑯忽然蒼白的臉色,神色沉了沉,出聲:“來人——”

“不用。”雲瑯有棉布墊著,其實沒燙著,咳了兩聲,勉力扯住他袖子,“我那幾個人……”

蕭朔看著他,聲音徹底冷下來:“雲瑯。”

雲瑯動慣了手,沒留神就提了內力,空耗之下一陣心悸,半昏半醒抬頭。

“這也是從話本學的?”

蕭朔目光陰沉:“你以為靠如此裝模作樣,便能叫我心軟放人了?”

雲瑯莫名被激起了勝負欲,一把推開他,堂堂正正坐在地上:“不然靠什麼,靠您那剛被茶葉蛋的茶湯泡了的一對龍鳳胎嗎?”

蕭朔被他噎得一頓,蹙緊眉看著雲瑯。

……

雲瑯鐵骨錚錚,自己掙扎著站起來,一把掀了桌案棋盤。

蕭朔神色驟然沉下來,正要喚人,雲小侯爺清完了場,頂天立地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

蕭朔:“……”

“你醉了,卻還未沉,恍惚間認錯了我,將我當成心悅故人。”

雲小侯爺能屈能伸,兢兢業業重編:“攬我入懷,同我說話。我陪著你,挽住你的手……”

雲瑯探手,把錦盒拽過來打開:“張嘴。”

蕭朔一陣慍怒,冷然厲聲:“你究竟——”

雲瑯眼疾手快,把三顆栗子結結實實塞進蕭小王爺嘴裡。

“人給我放了吧,小王爺。”

雲瑯仁至義盡,也徹底沒了力氣,推開不知道被沒被栗子噎死的蕭朔,挪了挪,跟他並排坐在榻上:“他們是朔方軍。”

蕭朔垂了眸,慢慢嚼著咽了,神色不明。

“欠你的命,遲早還你。”

雲瑯閉了閉眼睛,低聲道:“很快,別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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