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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四十七章
家丁忙忙碌碌, 滿獵莊收拾了半天,終於將圍牆勉強修好,又端來了熱騰騰的薑湯和虎骨酒。

內室暖融, 榻上鋪了三層軟墊五層厚裘,火盆不要錢地攏了一排。

平日裡掛在牆上的虎皮狼頭盡數收起來了, 換了不知從哪淘換來的字畫,燈燭拿細紗朦朧隔著, 盡數藏在簾後。

家將不敢多問,按著國公爺的吩咐,翻遍內外府庫, 焦頭爛額捧來了最好看的暖爐。

……

雲瑯看著眼前情形, 不太敢動,謹慎扯著蕭朔︰“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蕭朔靜看他一陣, 搖了搖頭︰“說得很對。”

雲瑯︰“……”

這一家子只怕都很不對勁。

此番來是有正事的, 雲瑯設法東拉西扯, 是有心幫蕭朔先把老國公哄好,把事辦妥了再說。

一時不慎,眼下竟偏出了不知多遠。雲瑯坐不住, 低聲道︰“外公是不是誤會什麼了?你去解釋解釋,當真沒有重孫女……”

“沒有便沒有。”蕭朔拿過薑湯, 濾去細碎薑末,吹了吹,“外祖父方才特意同我說, 順其自然、不必強求。”

蕭朔試了薑湯冷熱, 遞過去︰“只要你我和睦, 沒有也很好。”

雲瑯接過薑湯,食不知味咽了兩口。

不知為何, 話雖沒什麼問題,聽起來卻格外不對勁。

尤其方才老國公拽著蕭朔,嘀嘀咕咕說話的時候,看他的神色都顯得與往日格外不同。

雲瑯才硬推了人家虔國公府的孫女,此時心中格外沒底,拉著蕭朔︰“外公會設法叫我放松警惕,趁我不及防備,把我捆了直接扔進洞房,逼我成親嗎?”

蕭朔神色有些復雜,抬頭看了雲瑯一眼,拿過簪了花的暖爐,擱進他懷裡。

雲瑯心中警惕︰“當真?那我先去避避,你”

“放心。”蕭朔道,“我不會逼你。”

雲瑯心說關你什麼事,他終歸心裡沒底,抱了暖爐,挪得離蕭朔近了近︰“若是情形不對,你要幫我。”

屋內避風,雲瑯喝了薑湯,又抱著暖爐,身上早暖和過來不少。

蕭朔被他熱乎乎靠著,垂眸輕點了下頭︰“好。”

蕭朔看著雲瑯頸間玉佩,坐了一刻,低聲道︰“你早知道”

雲瑯愣了下︰“什麼?”

蕭朔理順了念頭,搖了搖頭,替雲瑯將玉佩放回衣領裡,理了理︰“沒事。”

雲小侯爺看著瀟灑,其實最不會應付這些事。當年聽見要議親,嚇得當即跑去打翻了戎狄的三個部落,把戎狄的首領一路追到了陰山背後。

若是真知道這玉佩是做什麼的,定然不會收得這般痛快。

更不會到哪兒都要拿出來顯擺,烤個羊都要摘下來幾次,生怕別人看不見。

大抵……的確只是情急之下,隨口編的。

蕭朔垂了視線,看著仍格外警惕、擠擠挨挨跟自己貼在一塊兒的雲少將軍,抿了下唇角,伸手覆了他的發頂︰“編得很好。”

雲瑯不過是信口開河,有些費解︰“哪兒好了?”

“哪裡都很好。”蕭朔替他理好衣襟,“外祖父來了,你坐正些。”

雲瑯怔了下,一眼看見門外的魁梧人影,當即收斂心神,跟著正坐在了榻上。

-

虔國公忙活了一通,堪堪恢復神智,想起在牆角聽見兩人的話,才記起了蕭朔此來怕是還有正事。他知道輕重,屏退了眾人,叫家將守在門外,特意放緩了神色,隻身進了內室。

蕭朔起身見了家禮,雲瑯也要跟著起來,被虔國公一把按回去︰“你跟著湊什麼熱鬧?去暖和著!”

老國公寶刀不老,雲瑯被生按回榻上,哭笑不得︰“方才說得是嚇唬您的,我倒也沒病成這般……”

虔國公充耳不聞,拿過他沒喝完的那碗薑湯,徑自懟過去。

雲瑯張了張嘴,乾咳一聲,暗中踹了一腳蕭朔。

蕭朔起身,去替他拿了個湯杓。

雲瑯︰“……”

盛情難卻。

雲瑯被兩個人盯得嚴嚴實實,蔫巴巴回了榻上,端著薑湯,一口一口往下硬灌去了。

“你喝這個。”虔國公把虎骨酒撂在蕭朔面前,“說罷,今日來究竟什麼事。”

蕭朔道過謝,端起虎骨酒,抿了一口︰“朝中同戎狄議和,有意割讓燕雲三座城池。”

雲瑯同他說時,尚且只是推測。蕭朔這兩日借著在外面奔走,見了幾個昔日的端王舊部,終於徹底問得清楚︰“不止如此,還要將朔方軍駐地後撤三十裡,其間當作飛地,只能放牧,不可耕作居住。”

“朝廷瘋了?”

虔國公已久不問國事,聞言錯愕半晌︰“朝中就沒人反對,一致覺得可行?樞密院也就罷了,兵部,禦營使,諸閣”

蕭朔道︰“並非無人反對,只是不成勢。”

當年滔天血案猶在,有太多人仍記得清楚。如今朝中各自為政,縱然有人有心反對,也不敢擅自走動聯絡,生怕被扣上一頂勾連的帽子。

若是到時再無人領頭,縱然再多人心有不滿,此事只怕也難免要就此定下。

“你要老夫領頭?”虔國公擺了下手,“自無不可,冬至大朝說句話罷了……”

“您已致仕養老,無權理政。”蕭朔道,“若要反對,只怕會被政事堂駁斥。”

“那你說怎麼辦?總要有個人”

虔國公忽然反應過來,看著蕭朔︰“你要自己出頭?當年你父王是怎麼出的事,你莫非不記得了?!”

“不止我記得。”蕭朔平靜道,“皇上和朝臣們也記得。”

“廢話!”虔國公一陣窩火,掃了一眼雲瑯,盡力壓了壓脾氣,“他們記得,你竟還敢做這等事,不要命了?”

“雲瑯勸過我,讓我妥協一時,日後再設法將邊城打回來。”

蕭朔擱下手中酒碗︰“是我不同意。”

“於私,這是他打下的城池,我一寸疆界、一g土也不會讓。”

蕭朔道︰“於公,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皇上與朝臣其實都會疑心。”

虔國公聽著,慢慢皺緊了眉。

“我若韜晦,他們會忌憚我是否暗中謀劃,我若順從,他們也一樣會懷疑我是不是假意作偽。”

蕭朔神色平靜︰“既然早晚要懷疑,拖得越久,這根刺便扎得越深。不如索性借機發作,提前將此事引發出來。”

“這有什麼不同?”虔國公不解,“你立足未穩,此時便強出頭,一旦引來朝中忌憚”

蕭朔這幾日已盤劃周全,搖了搖頭︰“正因為立足未穩,才不易招來忌憚。”

他如今才與宮中稍許緩和,受了些賞賜,卻仍不曾領來什麼職分。此時頂撞冒犯,最多隻被當作年少沖動、不知天高地厚,並不會被當成是挾權相迫。可若是將來手中有了權兵,再有半句話說不對,都要招來是否有不臣之心的懷疑。

虔國公默然半晌,嘆了口氣︰“你既已有了周全打算,還要老夫說什麼?”

“大朝之時,禮製繁瑣。若要朝堂駁辯,不能貿然為之。”

蕭朔看了一眼雲瑯,緩緩道︰“今日前來,是想先同外祖父商量……”

虔國公面無表情,看著這個外孫︰“說人話。”

蕭朔︰“……”

雲瑯總算喝淨了那一碗薑湯,松了口氣,擱下碗︰“外公,蕭朔寫了篇稿子,要您背下來。”

蕭朔︰“……”

“這不就結了?拽那麼多詞,得什麼酸儒聽得懂。”

虔國公一拂袖子︰“拿來,老夫去背。”

蕭朔向來不知該如何同虔國公說話,坐了片刻,取出早備好的幾張紙,雙手呈遞過去。

雲瑯沒忍住樂,拿過盞茶假作漱口,小聲教他︰“少說廢話,撿要緊的說……”

蕭朔掃了雲瑯一眼,抿了下唇角︰“你既說得清,由你來說就是了。”

“還能次次都讓我說?”

雲瑯趁著老人家沒工夫理會,低聲傳道受業︰“外公是武人,講究乾脆利落。”

雲瑯悄聲︰“外公說什麼,要是願意,就直接說是。”

蕭朔又不是連話都不會說,被他這般亂七八糟地教,忍不住皺了眉︰“我知道,若是不願意,便直說”

“直什麼直。”雲瑯心說就是你這個脾氣,才會同虔國公僵了這麼些年,“你要是不願意,就跪下磕頭。”

蕭朔蹙眉,低聲道︰“外祖父不讓。”

“不讓你就不磕了?”

雲瑯自小在長輩中遊刃有余,對著眼前的蕭小王爺,格外恨鐵不成鋼︰“你就照著撞暈了磕,誰拉都不好用,看到時候誰心疼……”

“剩下的你們兩個不必管了。”

虔國公埋頭看著那幾張紙,忽然想起件事︰“帶他去家廟,給你娘的牌位磕個頭。”

雲瑯剛朝蕭朔偷著眨眼楮,冷不防聽了這一句,嗆得一迭咳嗽︰“……”

虔國公抬頭,朝他瞪眼楮︰“你不該磕頭?”

雲瑯自然也很想同王妃待一會兒、說說話。

可虔國公府的家廟,是給同宗族親眷子弟祭拜用的,他縱然再常去端王府,同蕭朔關系再好,也終歸不便進去。

好不容易才哄得老人家緩了脾氣,雲瑯張了張嘴,斟酌著要再開口,已被蕭朔握住了手︰“是。”

雲瑯︰“……”

雖然教了蕭小王爺願意就說是,可雲瑯也沒想到,竟還能這麼學以致用。

雲瑯心情復雜,合上嘴轉過來,瞪著蕭朔。

蕭小王爺久經磨礪,視眼刀若無物,拿過披風替他系上。

虔國公看了看兩個小輩,很是滿意,揮手︰“去罷。”

蕭朔替雲瑯系好披風,拿過簪了花的小暖爐,放在雲瑯懷裡。

牽著人下了榻,給虔國公行了個禮,出了內室。

-

家廟離獵莊不遠,風雪愈大,虔國公還是特意叫人備了車。

國公府的馬車顯然不如琰王府氣派,雲瑯擠在車廂裡,愁得不行︰“你怎麼什麼都答應?”

蕭朔扶著車廂,視線落在雲瑯身上。

“你們家的家廟,我怎麼進去?”

雲瑯鬧心道︰“簡直胡鬧,一會兒到了,你自進去磕頭,我在外面拜就是了……”

蕭朔輕聲道︰“雲瑯。”

雲瑯皺了皺眉,抬頭看他。

“若是”

蕭朔挑開些車簾,看著外面茫茫風雪︰“我只是打個比方,你不必多想。”

雲瑯聽得莫名︰“我多想什麼?你說就是了。”

“若是當年,不曾有過這一樁血案。”

蕭朔慢慢道︰“你我一同長大,從未分開過,你做你的少將軍,我當我的王府世子。”

“如此五年,你已開府成了雲麾侯,替父王了卻心願,收回了燕雲十三城。”

蕭朔緩聲︰“我也已讀好了書,在朝堂領了官職。”

雲瑯聽著,胸口無聲揪著一疼,扯了扯嘴角︰“那老國公一定最想揍你。”

雲瑯側過頭,勉強笑道︰“王妃出身將門……雖不習武,可也性情淑真不拘。端王叔更是久經沙場,英武不凡。怎麼兩人加在一塊兒,偏偏就生了你這麼個說話都要拽詞的外孫……”

“外祖父原本也最想揍我,沒什麼不同。”

蕭朔平靜道︰“我想問你的不是這個。”

雲瑯喉嚨輕動了下,隔著衣服,不自覺摸了摸那塊玉佩。

雲瑯靜了下,低聲嘟囔︰“那你要問什麼?直接問就是了……七拐八繞的。”

“若是這些年,什麼意外都沒有,什麼事都沒發生。”

蕭朔不再繞圈子,看著他︰“今日,我們回來見外祖父,我帶你去家廟,你還會不肯去嗎?”

雲瑯打了個激靈,張了張嘴,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他看著蕭朔,腦中卻空得一片茫然,馬車軋雪的轆轆聲都像是憑空不見了,胸口被暖爐溫著,偏偏察覺不到半點溫度。

雲瑯愣愣坐了半晌,竟不知自己想要說什麼,血氣湧上來,在喉間隱約彌開。

蕭朔闔了眼︰“……我知道了。”

蕭朔傾身,將他擁進懷裡,低聲︰“對不起。”

雲瑯怔怔被抱著,急促喘了兩口氣。他摸索著去找蕭朔的袖子,努力想要攥住,卻又偏偏使不上力,幾次都叫布料從指間滑了下去。

蕭朔將自己的衣袖交過去,攏著雲瑯的手一並握住︰“是你的,你牽著。”

雲瑯手指冰涼,靜了半晌,側過頭低聲︰“我不去。”

蕭朔看著他,點了點頭,輕聲︰“好。”

蕭朔掀開車簾,要吩咐外頭的車夫掉頭回府,卻又被雲瑯扯著袖子,用力拽回來。

“你……幹什麼。”雲瑯皺了眉,垂著視線低聲,“這些年了,你莫非不該去看看王妃?你可知她有多惦念你,你如今長大成人了,理當”

雲瑯實在說不下去,用力抿了下唇角,低聲︰“你進去,我在外面磕頭就行了。”

蕭朔半蹲下來︰“我進家廟,留你在外面?”

“對啊。”雲瑯皺緊了眉,低聲道,“你帶我進去算什麼?成何體統……”

蕭朔搖了搖頭︰“我不帶你進去,才是不成體統。”

雲瑯胸口起伏幾次,攥緊了指間布料,怔看著他。

“你我已過了明路,有父母長輩首肯。”

蕭朔道︰“我卻不帶你進家廟,隻教你在外祭拜。舉頭三尺有神明,見我舉止這般荒唐,視禮數為無物,要遭天譴。”

雲瑯︰“……”

雲瑯學《禮經》那會兒嫌無聊,跑去找驍銳的都尉打架去了,並不如蕭朔學得這麼透徹,乾咽了下︰“這般……嚴重嗎?”

“是。”蕭朔平靜道,“母妃大概還會入我夢來,親自教訓我。”

雲瑯覺得蕭小王爺多半是在胡扯,一時找不到確切證據,擺弄著衣角,將信將疑皺了眉。

“父王與母妃那般恩愛,如今魂靈想必也在一起。”

蕭朔道︰“見到母妃訓我,父王一定會在旁喝彩助威,加柴添火。”

“雖然如此。”這個雲瑯倒是相信,看了他一眼,好心開解,“如今你都已長大成人了,王叔想來……不至於再將你扒了褲子打屁股的。”

蕭朔細看著他臉色,眸底緩了緩,抿了下唇角︰“雖說不會,總還是不挨訓的好。”

“也是。”雲瑯糾結半晌,小聲問,“我若是隨你進去,便沒事了嗎?”

蕭朔點點頭︰“不止,還會因為高興,在夢裡賞我們些好東西。”

蕭小王爺分明已經開始胡說八道了,雲瑯有心戳穿,終歸不舍得,失笑低聲︰“能不能自己要?”

“能。”蕭朔輕聲,“要什麼都行。”

“那我想讓王妃回來,給我也做個枕頭。”

雲瑯低聲嘟囔︰“我看你那個枕頭好,早就想要了,你偏不給我。”

“……”蕭朔︰“的確不便給你。”

雲瑯就知道,抱著暖爐轉了個圈︰“行了,知道你喜歡,天天半夜還偷偷抱著睡覺。有天端王叔給藏起來了,險些急死你……”

蕭朔︰“……”

蕭朔隻想說些能哄他高興的,一時不察,竟繞到了此事上,有些後悔︰“你還想要什麼別的?我幫你同母妃求。”

雲瑯想了半天,沒想出來,搖搖頭︰“沒了。”

蕭朔微怔︰“沒有了?”

“的確沒了。”雲瑯呼了口氣,扯扯嘴角,“我如今就覺得夠好了,想要的都有,想求的都應。”

雲瑯自問,若放在半年前,有人對他說半年後他要過的是這般日子,他只怕寧死都不會信。

“我沒什麼想求的,你就求個平安順遂吧。”

雲瑯給他出主意︰“這個不算太難為人。你若是求了別的,母妃做不到也就罷了,王叔做不到,只怕還要惱羞成怒,再揍你一頓。”

從端王府到虔國公,一家子不服就揍的火爆脾氣。雲瑯從小看著蕭朔被揍大,心裡其實很是同情。

家變之後,雲瑯再沒想過去能蕭朔的家廟。一時有點壓不住高興,話多了些,拉著蕭小王爺拍了兩拍︰“不過也不妨事,王叔要是夢裡來揍你,你就大聲喊我。我當即打你兩巴掌,醒過來就好了……”

蕭朔靜聽著他的周全計劃︰“於是,便由父王來打我,換成了你親自動手。”

雲瑯不料他反應這般快,輕咳一聲,強詞奪理︰“我來打你,自然……同別人打得不同。”

蕭朔抬眸︰“有何不同?”

雲瑯︰“……”

蕭小王爺如今靈台清明,段數眼看越發高了。

雲瑯答不上來,頓了下,磕磕絆絆︰“自然,自然是”

“你打我,便不是教訓。”

蕭朔已翻了數冊民間話本,大致知道了雲少侯爺這些年苦讀的內容,照本宣科︰“這打也分幾種,若是直接動手,輕重拿捏不好,不成意趣。有房內秘術,要用紅綢將人綁縛上,不至太松,不至太緊,還要有美酒佳釀,要涼的,不能熱,雖說用來入口,卻並不真喝下去……”

“別說了!”雲瑯潰不成軍,“小王爺,你知道這些說的是什麼嗎?!”

“暫時還不知。”蕭朔平靜道,“那本隻講到此處,綁上後打了會怎麼樣,與普通打法有何不同,為何要綁上再打,要美酒做什麼,都在下冊。”

雲瑯按著胸口,命懸一線︰“下冊你也買了?”

“下冊違禁,朝廷有令,不準書坊印發售賣,只在民間有零星傳抄。”

蕭朔道︰“府中有人在找,尚未”

雲瑯眼前一黑︰“不必找了。”

蕭朔看了雲瑯一眼,他其實仍想再往下看,但此時不欲與雲瑯爭執,點了下頭︰“好。”

馬車到了地方,蕭朔起身,朝他伸手︰“去見母妃。”

“等會兒,舉頭三尺。”雲瑯恍惚道,“你方才想的……都忘了沒有?”

“只不過是將人綁上斥打罷了,有什麼可想的?”

蕭朔原本就不明白,如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越發不解︰“我這些年,也時常既想揍你、又想將你綁上。”

雲瑯︰“……”

蕭朔看他像是有些發熱,蹙了蹙眉,伸手試雲瑯額頭︰“不舒服?”

雲瑯自作孽不可活,一口血噎在胸口,奄奄一息︰“太舒服了。”

蕭朔不放心,叫人在車外等候,回了車上,拉過他腕脈。

雲瑯的脈象向來虛浮,十次有九次要叫人懸心。蕭朔凝神診了半日,蹙緊眉︰“你又服了碧水丹?”

“看你像碧水丹。”雲瑯面紅耳赤,咬牙道,“就喝了一碗湯藥,效力早沒了。”

蕭朔將信將疑,又細診了幾次,仍覺無端急促︰“那又是怎麼回事?”

雲瑯把胳膊連袖子一塊兒扯回來,他實在沒臉帶著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念頭進去見王妃,怏怏坐了半晌︰“沒事……我下去涼快涼快。”

蕭朔不放心,隨他一並下了車,叫人在避風雪的廊下設了座。

暮色愈沉,風雪呼嘯著低鳴,幾步之外便已看不清人。

雲瑯坐了一陣,盡力想了一圈不相乾的,撿了件始終在意的事︰“對了,我那時候問你三司使的事,那個叫潘晁的。”

雲瑯想了想︰“你那時候說,他是集賢殿大學士楊顯佑的門生,是不是?”

蕭朔點了下頭︰“那天之後,我也托人試著拜訪過他的幾個門生,有所試探,卻都沒摸出什麼端倪。”

“我見了老國公,忽然想起件事,不知你記不記得。”

雲瑯道︰“當初你那妹子……就我險些娶了的那個,她父親,是不是曾和人起過沖突?”

“……”蕭朔平靜地看著自幼沒什麼像樣親眷的雲小侯爺︰“在家裡,我一般叫他舅舅。”

雲瑯︰“……”

雲瑯惱羞成怒︰“我算不清楚輩分怎麼了?!我就願意這麼說!”

“我表妹的父親。”

雲小侯爺自然願意怎麼叫怎麼叫,蕭朔點點頭,替雲瑯倒了盞茶︰“的確曾同人起過沖突,還被捅到了開封尹,只是後來各退一步了事了。”

蕭朔那時尚且年幼,對此事知之不多,隻模糊知道個大概︰“我表妹的父親與楊閣老也有關?”

雲瑯捧著茶︰“……”

“你舅舅和楊閣老倒沒什麼關系。”

雲瑯喝了口茶,斂了心神︰“我只是忽然想起,那時候我在集賢殿閑逛,曾見到端王叔去走動過。”

端王一向不願與文臣走動,總嫌禮數太麻煩、講究太多,雲瑯頭一回見他來這幾個編書的文殿,很是好奇,還特意在門口埋伏起來,絆了端王一跤。

“不能怪我……端王叔前幾天剛把我從房頂上踹下來。”

雲瑯被蕭朔看著,多少有些心虛︰“再說了,也沒能絆成。端王叔身手敏捷,踉了兩步看見我,順手就把我從窗子扔出去了。”

蕭朔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我只是慶幸,父王被我氣狠了,竟只會打我的屁股。”

“你小時候不太會武,走路都摔,收拾起來總要有顧慮。”

雲瑯自小被端王滿天扔慣了,如今想來還有些懷念,喝了口茶︰“不提這個……那時我聽王叔說了一句,是家中有事要去開封尹走動,但走不通。”

開封尹叫衛準,是先帝朝的探花郎。人長得溫和儒雅、一身斯文,沉默少語,講話聲音都不很高。

先帝看著很中意,就派去做了開封尹,專管京城治安。

“誰知道這位衛大人六親不認,只要有證據,誰都敢關、誰都敢砍。”

雲瑯從小在宮裡,沒少聽這段故事︰“先帝那時候有個妃子,本家的弟弟犯了法,先帝不過試著幫忙說了幾句話,便被開封尹直言面諫了大半個時辰……”

蕭朔也聽過此事,他心念素來轉得利落,雲瑯尚不及鋪墊完,便已將諸事聯系起來︰“那時候父王去集賢殿,是想托閣老的關系,疏通開封尹。”

“自然後來也沒成。”雲瑯已習慣了他的反應,點了點頭,省了後頭的話,“但那時的情形下,王叔既然能去找那位楊閣老,這兩人只怕也有些不為人知的淵源。”

蕭朔派人查訪時,並未查出楊顯佑同開封尹有什麼關系。聞言點了點頭,將此事記下︰“我知道了。”

雲瑯盡力想了一圈,也再想不出更多的,揉了揉額頭,無奈笑笑︰“王叔也是,當初把咱們護得太嚴,一點兒也不叫你我沾上,如今事事也只能從頭摸索了。”

蕭朔抬眸,望了他一眼。

“怎麼了?”雲瑯微怔,“你別多想,我只是隨口一說”

“我不曾多想,只是覺得你的膽子實在很大。”

蕭朔看著他︰“我們在家廟外面,一會兒要進去見父母,你現在竟還敢講父王的壞話。”

雲瑯一時不慎,竟忘了這麼回事,打了個激靈,後知後覺閉嚴了嘴。

先王王妃英靈在上,雲瑯合掌,心誠則靈︰“不是我,蕭朔說的。”

“……”蕭朔懶得同他計較,將冷茶潑了,起身︰“好了,進去罷。”

雲瑯跟著起身,特意仔細理了理衣物。

他還不曾正經進過家廟,一時幾乎有些忐忑,跟在蕭朔身後亦步亦趨,小聲叨叨︰“王妃看我這麼進來,真不會生氣?”

蕭朔停步看他一眼,輕抿了下唇,牽住了雲瑯的手。

雲瑯被他牽著,心裡踏實了很多,忍不住又有點兒高興,耳朵紅了紅︰“有沒有什麼要念誦的?祈福求緣?誠心禱祝……”

蕭朔搖了搖頭︰“心中想的什麼,認認真真反復想就是了。”

雲瑯怔了下︰“就這樣?”

“不然如何。”蕭朔不解,“每次進家廟,先在門口背三段經文?”

雲瑯又沒進過家廟,小聲嘟囔了幾句,紅著耳朵不肯走了。

蕭朔回身,輕聲道︰“怎麼了?”

“我想讓王妃跟先王生生世世都在一塊兒,要是還沒走,就多去幾個地方逍遙,不用老是看著我們……”

雲瑯掌心有些涼,微攥了下︰“要是這麼說,王妃會不會生氣?”

“怎麼會。”蕭朔垂眸,“母妃若是生氣,我替你挨訓。”

雲瑯攥著他的手,欣然道︰“那要是王叔生氣”

蕭朔溫聲︰“你自己挨揍。”

雲瑯︰“……”

“你若實在太閑。”

蕭朔就沒見過有人在家廟裡話也這麼多的,將人引了引,去拿了兩支香︰“就想想紅綢和酒的事,待你我回去,還要再細問你。”

雲瑯好不容易忘了這一回事,絆了下,咬牙切齒低聲︰“你提這個幹什麼?!”

已經進了家廟,雲瑯不敢高聲不敢動,站在一眾牌位前半點不敢造次,恨不得生吃了蕭朔︰“什麼紅綢什麼酒……我不懂,也不知道,你別提這個了。”

蕭朔掃他一眼,將手中香點燃了,分一支過去。

雲瑯接過來,反復念了告罪,鼻觀口口觀心清心明目。

“不必這般緊張。”蕭朔覆上他頸後,揉了兩下,“這些都是我們的長輩。隨心所欲,不逾矩即可。”

雲瑯一時不察,被他這一句結結實實戳了心,沒說出話,跟著癟了下嘴。

蕭朔引著他,在牌位前上了香,依次跪拜過。

這些年,蕭朔也不曾這般正經地祭拜過。他闔了眼,潛心念了幾句,起身時,雲瑯尚不曾動。

廟內昏暗,燭光閃爍。

雲少將軍仍伏在地上,肩背微微打著顫,靜得能聽見筋骨微栗。

蕭朔安靜陪著,直到雲瑯抹了把臉,紅著眼楮長呼口氣站起來,才又伸出手。

雲瑯不知這是不是也是家廟的禮數,把手交出去仍叫他牽著,跟在蕭朔身後︰“我跟王妃說了好多話。”

蕭朔點了點頭︰“母妃定然聽得見。”

“我還跟王妃保證。”雲瑯有點高興,小聲道,“一定百年之後,才和你去找她。”

蕭朔腳步頓了下,牽著雲瑯,繼續向外走。

這幾年下來,直到今日,雲瑯還是頭一次這麼想長命百歲好好活著,腳下都跟著輕快,扯了蕭朔興致勃勃念叨︰“王妃定然就在廟裡,看著咱們兩個,你”

他話頭忽然停在半道,蕭朔從心神中抽離,抬頭跟著望了一眼。

家廟外停了輛馬車,格外眼熟,一眼便認得出是琰王府的。

車轍比平日裡看著清晰很多,大抵是裝了不少東西,這一路走過來,都沉甸甸得格外壓分量。

蕭朔不曾叫府裡派過馬車,大致猜出了怎麼回事,看向雲瑯︰“你叫來的?”

雲瑯腳程太快,沒想到這輛車能來得這麼慢,幾乎給忘乾淨了︰“是……”

“大抵是送到了獵莊,外祖父以為我們兩個有用,便叫趕過來了。”

蕭朔過去,掀開車簾︰“裝得是什麼?”

雲瑯心情復雜︰“是……”

蕭朔俯身,拿出來了一小壇美酒。

雲瑯︰“……”

“不是那一回事。”雲瑯生硬道,“是我怕你挨罵,想送給外公的。”

蕭朔點了下頭,將酒放回去,翻了翻,扯出一截紅綢。

王妃有靈,還在廟裡看著。

雲瑯同手同腳過去,搶過來︰“也不是那一回事,是我怕你不肯跟我商量,非要跪在門口不走,準備拿來綁你的。”

蕭朔信了,點點頭︰“你說的那一回事,這些應當怎麼用?”

雲瑯抱著大紅綢緞,眼前一黑。

蕭小王爺看話本不看全,根本不知道自己打開了什麼,還很有興致,等著他展開講解。

雲瑯深吸口氣,端過一壇酒,鄭重抱在胸前︰“當真想知道?”

蕭朔點了下頭。

雲瑯把那壇酒遞過去︰“抱著。”

蕭朔伸手接過來。

雲瑯︰“頂到腦袋上。”

蕭朔頓了下,還要開口,已被雲瑯把酒壇放在了頭頂。

雲瑯轉身回了馬車,暗匣裡翻找幾次,拿了塊點心,塞進了蕭朔嘴裡。

蕭朔蹙眉,含混道︰“你”

雲瑯拿著紅綢,轉著求知若渴的蕭小王爺繞了百十來個圈,在他胸前打了朵格外醒目的大紅花,咬牙切齒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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