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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九十九章
深宮難測。

酒是好酒, 香氣濃鬱盈透,流溢出皎皎的琥珀光澤,火辣辣灼出燙來。

雲瑯叫熱意撩著, 要低頭又覺膽戰心驚,索性牢牢閉了眼。

第一式是口對口喂酒, 才到第二式,其中一個竟然就已手軟腳軟動彈不得……這《良宵傳》的編者果然用心險惡。

……

說不定宮裡就藏了叫人不能動彈的迷藥。

雲瑯越想越駭然, 未雨綢繆扯住蕭小王爺︰“出征前,你萬不可再進宮……”

蕭朔蹙了下眉,抬眸攏住他︰“自然。”

兩人在一處, 素來是蕭朔煞風景更多些。雲瑯一向嫌他動輒說正事, 每每都要挑理,嫌小王爺實在嚴肅無聊。

如今已到了這一步, 雲瑯竟還惦著宮中情形。

“是朝局仍不穩妥, 害你擔憂。”

蕭朔道︰“此戰回來, 我會設法敦促景王,逼他開始接手朝中政務。”

雲瑯︰“?”

雲瑯良心有些虛弱︰“也不是……”

“早晚的事。”蕭朔輕聲,“預先練手。”

雲瑯一怔, 想了半晌︰“……也是。”

景王並非當真頑劣不堪,只是心思實在不在朝政, 叫他安安分分讀書習武難如登天,琢磨起木工漆活卻廢寢忘食,從來樂在其中。

先帝朝時, 景王不肯修文武藝, 沒少叫德高望重的禦史彈劾。

先帝接了奏折, 只是一笑,說文武韜略既已有兄長操心, 景王生性靈動跳脫,不受拘束,如何不能挑些自己中意的事來做。

“太傅那時還說,景王命好,生來逍遙。”

雲瑯扯扯嘴角,低呼了口氣︰“生來清正的入了朝局,生來剛直的結了私黨,如今生來逍遙的也……唔!”

他話未說完,叫耳畔熱意一拂,沒忍住出聲,睜大了眼楮。

蕭朔含了第三口酒,微冷的酒漿透出微燙唇齒,攙著冰涼月色,在他耳廓間染開一片薄紅。

雲瑯眼前淌過些薄薄霧氣,徹底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張了口低低喘氣,下意識攥緊了蕭朔的披風。

“生來意氣飛揚、灑脫風流的。”

蕭朔攬著他,靜了片刻,又在雲少將軍叫潮氣沁著的睫間吻了吻︰“嘴上說要學下半冊,到了此時,竟還走神到這個地步。”

雲瑯軟在他襟懷間,聽見這一句,硬生生氣得樂出來︰“你到底多記仇”

蕭朔收緊手臂,將雲瑯抱過來,吻住他的聲音。

雲瑯察覺到背後力道,下意識屏息,攥著披風的手慢慢摸索,摸到了一處叫箭風裂開的破損。

蕭朔不惜以身誘箭,為的是什麼,沒人會比在沙場上沖鋒陷陣的雲少將軍更清楚。

北疆遊牧部族,生在馬上死在馬上,人人驍勇好戰,膂力箭術皆出眾的太多,每一代的射雕手卻至多三人。

不只是因為射雕手既要考量箭法身手、隱匿功夫,又要心性沉穩狠厲,能沉得住氣一擊必殺。更因為射雕弓只有三張,相傳上古后羿以三弓九箭落九日,被草原部落代代相傳奉為神物,不可輕授。

拿了落日弓的才叫射雕手,代代射雕手要受弓,都要拿九枚敵軍將軍的頭顱來換。

射雕手,落日弓。這些人手上攢了不知多少敵方將領的性命,兩軍對陣,是最不起眼也最凶險的奪命索。

雲瑯閉了閉眼楮,由著蕭小王爺端莊嚴肅地照本宣科,熱意如沸,自胸底一路汩汩透出來。

蕭朔察覺到他的動靜,緩下力道,輕聲道︰“不舒服?”

雲瑯搖搖頭,攢出力氣扯扯蕭朔,叫他傾下來,在小王爺唇上輕輕蹭。

蕭朔的氣息也帶了淡淡酒香,怡人微熱,拂在更加灼燙的頸間,反倒帶出來隱隱清涼。

雲瑯不明章法,也懶得講章法,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咬著蕭朔唇角,含混嘟囔︰“北疆……有燒刀子,比這個烈。”

“烈酒惑性,亂人心神。”

蕭朔叫他撩得闔了闔眼,低聲道︰“若一時不慎失控,帳內沖撞了主將,該當如何?”

雲瑯答得極爽快︰“自然是按軍法處置。”

蕭朔︰“……”

雲瑯看他神色,自己先繃不住樂︰“小王爺桀驁不馴,除了世間正道胸中公理,剩下的一概無法無天,竟也怕軍法?”

“等閑軍法,自然不足懼。”

蕭朔目光落在他身上,定了定,輕聲︰“至於你雲少將軍的法……”

他這一句念得緩慢,最後幾個字含在唇齒間,叫酒香沁了,釀出三分全不同於往日的溫存柔軟。襯著眉宇間剛硬的清冷凜冽,竟平白撩得人胸中狠狠一抖。

雲瑯受不住這個,眼看就要叫色所惑禍軍亂法,強行動心忍性壓了︰“我的法有何不同?”

“你的法便是家法。”

蕭朔望著他的眼楮,在雲瑯眼尾一吻︰“言出法定,自然認打認罰。”

不知哪家的新豐酒,沁得人處處滾熱,既灼又醇,釀進骨子裡,偏偏又化成纏絲軟柔。

蕭小王爺一個“認打認罰”說得輕緩,攙著熱辣辣的醺然酒香,懷中分明滾燙,連素來的清冷竟也叫酒隱約泡得酥暖了。

雲瑯心知這次怕是真完了,眼看蕭朔將琥珀酒漿倒在掌心緩緩推開,絕望閉眼,蹬腿任人宰割︰“嗚。”

蕭朔︰“……”

蕭朔自覺已給夠了少將軍的威風,不知他為何在此時嗚,將人裹了披風仔細抱起來,親了親雲氏野兔的額頭︰“只是給你舒筋活血,若要酒池肉林、三天三夜,酒遠比這個多。”

雲瑯就知道自己這張嘴沒說過好話,軟綿綿躺在他臂間,奄奄一息︰“舒哪裡的筋,活哪裡的血?”

蕭朔聽得莫名,看他半晌,竟在雲少將軍眼底看出些堪稱黃暴的念頭,按按額角︰“……不是。”

少將軍好生警醒︰“不是?”

“不是。”

蕭朔頓了頓,他盡力說得委婉,卻仍不自覺發熱︰“酒雖能活血,卻性太烈……不同於脂膏,不很合適用在此處。”

雲瑯盯著他,半信半疑挪了挪,抱緊了自己的小披風。

車內酒香氤氳,兩人熱滾滾對峙,身上叫酒浸得發酥,竟也僵持出了些說不清的旖旎意味。

“當真要行不軌,不必迂回。”

雲瑯壯烈閉眼︰“隻管來。你我何等交情?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來做事我來當……”

蕭朔萬萬想不到“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有這等用法,靜坐片刻,往不可說處掃了一眼,作勢虛覆下去。

雲瑯大驚失色抬腿就踹,想起不妥,堪堪收住力道,不及變招,已叫蕭朔輕握住腳踝。

“亂想什麼?”

蕭朔蹙眉︰“還在馬車裡,豈能行此狎昵之事。”

雲瑯已被蕭小王爺含著酒嘗了個遍,無一處不燙,心道小王爺這個狎昵的標準實在詭譎非常︰“那你方才”

蕭朔叫他反詰,耳根一熱,把雲將軍踹過來的腿放回去,以披風將他仔細裹嚴,密不透風抱起來。

雲瑯眼看自己被裹成了個大號糖水糯米粽,動動胳膊,忽然明白了︰“你不想叫人知道?”

只是尋常親熱,兩人都還壓得住,又有車廂隔著,外頭聽不見什麼動靜。

若是當真撩撥得過了頭,失了自製,只怕就當真要叫人知道琰王殿下英雄難過雲少爺關,叫人平白惑了心志了。

“先不論我。”

蕭朔抱著雲瑯下車,聞言垂眸看他一眼︰“若叫人知道了,我下次再要找你,怕要去翻沒人認得中原文字的地方。”

雲瑯叫他戳穿,咳了一聲,不大自在︰“也沒這麼……連大哥他們都是自家人。”

雲瑯肩背繃了下,攥了攥掌心薄汗,將臉埋進蕭朔胸肩。

他叫蕭小王爺裹得嚴實,一點風也沒吹著,仍熱乎乎著小聲道︰“自家人,這些事有什麼?先帝與先皇后也同進同出,先帝宿在延福宮,也準起居舍人往細了記啊……”

“雲瑯。”

蕭朔淡聲道︰“看你此時放得開的架勢,幾乎叫我懷疑,方才那一腳不是你親自踹的。”

雲瑯︰“……”

蕭小王爺有些日子沒這麼欠揍了,雲瑯徹底拋了亂七八糟的心思,磨牙霍霍,隻想給他咬個又大又圓的牙印。

“你平日再豁出去,也不會連這個都不顧慮。”

馬車一路進了王府,就停在書房外。蕭朔秉退了眾人,將雲瑯抱進書房,凝眸望他一陣︰“可是有什麼打算?”

雲瑯心底一虛,不自覺咳了一聲︰“我能有什麼打算?”

“不知。”蕭朔輕聲道,“我若知道,便直接將你鎖在榻上,你我捆在一處,彼此都省事。”

雲瑯聽得駭然,仔細打量了半晌琰王殿下的神色,將手藏在背後。

酒後吐真言,蕭朔這念頭分明由來已久。

他今日確實還有謀劃,只怕也確實要多加小心,免得來日將琰王殿下惹惱了,真叫人做出來個能處處將兩人捆在一處的鐵鐐鎖銬。

雲瑯心事重重走著神,想了一陣,察覺到蕭朔安靜得不同以往︰“小王爺?”

“恰好。”

蕭朔擱下剩的半壇酒,拿過兩隻玉盞,給雲瑯倒了一杯︰“坐,我有事與你商量。”

雲瑯聽他語氣,不由皺了下眉。

兩人交心後,早沒了半分隔閡,凡事憑默契便足夠,幾乎用不著特意商量交代。

難得聽見蕭小王爺換回這個語氣,雲瑯心裡莫名有些沒底,握了那一盞酒,在掌心攥了攥︰“商量什麼?”

蕭朔垂眸︰“先坐。”

“不用。”

雲瑯瞄著還沒來得及拴上幾百個插銷的窗戶,隱蔽挪過去,同他客氣︰“你說,我聽著……”

蕭朔擱下酒杯,抬眸靜靜看他。

雲瑯叫鐵鏈鎖過一回,長了記性,當即從窗前原路退回來,一屁股坐在小王爺腿上︰“你說。”

蕭朔︰“……”

雲少將軍這一招三十六計倒數第六計,如今已然使得越發得心應手、全無滯礙了。

蕭朔伸手將他攬住,視線在雲瑯勁窄俊拔的腰線棲了片刻,將微芒盡數斂回眼底︰“我知你有自己的謀劃,有時情形緊要,你我雖心念相通,卻來不及互通有無交代盤算,只能應急機變。”

“還有些事,你執意一人去做……便是定了要獨自擔當這件事。”

蕭朔︰“我知你心,不會攔你。”

雲瑯叫蕭朔從背後攬著,看不見蕭朔神情,只能聽見低沉柔和的嗓音牽起微震,透過胸腔溫溫棲落在背上。

雲瑯忽然有些後悔,撐了下,轉過來迎上蕭朔的眼楮。

蕭朔抬手,同他虛抬了下手中玉盞。

雲瑯握著酒盞,澄透酒漿叫動作引得輕晃,涼涼潤潤貼在掌心。

“隻一件事。”

漾著的琥珀酒光裡,雲瑯聽見蕭朔的聲音︰“你我今夜放開醉透,同榻酣眠,醒來時仍看得見你。”

雲瑯迎著蕭朔視線,彎了彎眼楮,將酒與應允一並仰頭灌下去。

蕭朔將自己那一盞飲盡,要去添酒,被雲瑯按住︰“不夠痛快,換個喝法。”

蕭朔抬起視線。

他的手覆在酒壇邊沿,雲瑯的手覆在他手上,酒意由一個人分給兩個人,便多出一份酣然熱力,通肺透腑。

雲瑯握了他的手,將酒壇拎起來,就著壇口飲得涓滴不剩。又從榻下摸了摸,撈起一壇連勝派人緊急買來的酒,單手拍開泥封。

蕭朔接過來,學著他的架勢,喝了小半壇。

雲瑯很是灑脫,徑直將剩下的一飲而盡,長舒口氣,拋了酒壇。

蕭朔第一次這般豪飲,酒才喝下去,便化作熱意自耳後泛上來,頸側一片微熱淡紅。

雲瑯尚未好全,酒灌得急,也叫酒力在眼中激起些朦朧霧色,湛亮笑意透出來︰“小王爺本事見長,酒量卻不行,這就醉了。”

蕭朔笑了笑,攏過雲瑯後頸,慢慢吻他。

雲瑯學以致用,再拍開壇酒,含了滿滿一口。

小王爺這些年不曾放心休息過一刻,今日終於將局面大略定穩,幾乎是放縱一般想要一場醉透,對他全不曾設半分防備。

雲瑯伸手抱住蕭朔,慢慢度給他酒,看著灌下去的酒漿化成紅暈返上來,在蕭朔唇畔親了親︰“放心,有我。”

蕭朔已壓不住醉意,身上越發沉了,眼皮想要合攏進暖融的黑甜鄉裡,卻又本能撐著,握住雲瑯手腕。

雲瑯柔聲道︰“睡罷。”

琰王府的大印還在太師龐甘府上,被當成跳梁小醜掙扎的籌碼,處心積慮,仍設法牽絆拖扯住蕭朔。

他的事,朔方軍的事,連朝堂情形,蕭朔都已安排妥當。唯有這一樁舊日裡親手給出的把柄,還需將尾巴掃乾淨。

出征前,這一顆印必須拿回來。

雲瑯酒量比蕭朔好得多,有心拿出對付開封尹的辦法將小王爺徹底灌倒,自己喝一碗醒酒湯,趁夜再去太師府走一趟,已事先交代了親兵準備。

若蕭朔下馬車時不將他裹得那般嚴實,便還能打個迷魂陣,叫人以為他們兩個正酒酣情濃,此行能更容易些。

眼下這般……倒也很好。

他趁著蕭朔睡熟了出去,只要趕在小王爺醒過來前回來,也不算失約。

看時辰,刀疤大抵已同連勝交代過,該在窗外接應了。雲瑯扯扯嘴角,正要好聲好氣哄著小王爺躺下睡覺,卻被蕭朔握了手︰“還有一事。”

雲瑯微怔︰“什麼事?”

蕭朔攬著雲瑯,拿起酒壇。

雲瑯︰“?”

“你酒量勝我三成。”

蕭朔道︰“還該再飲兩壇,才能醉透。”

雲瑯一陣愕然︰“等”

蕭小王爺不等,將酒壇穩穩端了,抵在雲少將軍唇邊。

兩人自小在一處,蕭朔常要給雲瑯灌藥,手法極熟。他特意同梁太醫問過了雲瑯的身體情形,雖然醉了,數偏偏又算得極好,不由雲瑯抵抗,已將酒穩穩當當灌了下去。

雲瑯措手不及,匆忙在噸噸噸噸噸咕嘟間搶出張嘴,伸手用力拍窗︰“刀疤!快來救唔……”

窗外靜悄悄一片,竟不見半分回應。

雲瑯盡力扒拉插銷,好容易將窗戶推開條縫,不等扒開,便被連勝在窗外關上︰“少將軍,今日該好好歇歇。”

“來日再歇有什麼不一樣!”

雲瑯咕嘟咕嘟咕嘟咚,一陣悲憤︰“刀疤呢!是不是被你們綁起來了?將我的親兵還我……”

窗外頓了一刻,傳來刀疤滿是歉疚的聲音︰“少將軍……的確該好好睡一覺。”

雲瑯︰“……”

雲瑯︰“?”

刀疤在窗外半個時辰,被連勝徹底說服,攥緊了拳,滿懷歉然︰“少將軍與琰王殿下對飲,該好睡一夜,來日要罰,屬下認”

雲瑯︰“嗝。”

刀疤︰“……”

雲瑯醉眼昏花眾叛親離,來了脾氣,摸出飛蝗石雷霆驟雨砸了一遍,暈乎乎一頭扎回蕭小王爺懷裡,咚的一聲拍上了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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