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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一百零五章
月色發燙。

窗外透進新雪的涼潤氣息, 在夜色里沁成微溫水汽,屋內像是漸漸燒起來。

北疆風凜,過千溝萬壑, 過重巒疊嶂, 不遠千里趁月色歸鄉,融進靜待的山高水長。

融成一片霧蒙蒙的煙雨水色。

撲頭撲面,漫地漫天。

……

蕭朔從漫地漫天的煙雨里脫身, 看了看緊閉著眼楮、一動不動的人,輕輕踫了下雲瑯。

雲瑯有骨氣,悶哼一聲,仍直挺挺躺在榻上。

既沒破窗上房也沒奪門而出,咬著牙一聲不吭,不比景王做的木頭人軟上多少蕭朔收手輕聲︰“還是不舒服?”

“做你的。”雲瑯咬緊牙關, 盡力擠出半句話, “我沒——”

“不疼。”

蕭朔攏著他, 吻了吻雲瑯額頭。他胸口燙,灼著心神, 嗓音也不同往日地沙啞下來︰“不做那些……不疼。”

雲瑯使了全力, 在蕭朔手中勉強逼著自己放松下來。

電光破開靜謐暗色,眼前茫然,只剩一片寧靜空蕩。

……

像是水牢中冰水沒頂時的白芒,又像暗牢里仿佛永恆的死寂。

雲瑯咬緊下唇, 摸索著攥住被子布料, 在掌心攥緊。

蕭朔幾乎以為是圖冊上的內容出了差錯疏漏, 他也是第一次,心中實在沒底,按圖索了幾處, 看著雲瑯的反應,慢慢蹙起眉。

雲瑯的反應……太煎熬了些。

心底沸涌著的渴望是離得更近些,再無阻隔,坦誠相待。可少將軍的情形,卻分明差出了十萬八千里。

蕭朔停下︰“雲瑯。”

雲瑯微微一激靈,察覺到自己不自覺繃緊,又要盡力放松。

“不急……”蕭朔攬著他,輕聲道,“別怕。”

雲瑯在骨子里打了個顫,睜開眼楮。

“我在。”

蕭朔吻他的眉宇,吻過眉睫,護著雲瑯眼底的隱約水光︰“怕的話,就抱著我。”

雲瑯氣息微蹙,側了側頭,努力想朝他笑笑︰“無妨,我——”

蕭朔拿過隨身帶著的玉瓶,倒出一顆護持心脈的玉露丹,喂到他唇邊。

雲瑯停了下,蹙了蹙眉,眼底掀起一點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煩躁。

他閉上眼,低聲道︰“沒事,我好全了,吃這個干什麼……”

話未說完,微溫的唇貼上來。

雲瑯被蕭朔攏著肩頸,暖意熨帖著,那一點莫名的煩躁焦灼稍稍壓下去,唇齒間忽然被哺進來半丸藥。

雲瑯一滯,側頭要躲。

“請太醫重做過,加了甘草,不苦。”

蕭朔輕聲︰“我心中煩躁,牽連心脈蟄痛難熬,你陪我吃半顆。”

雲瑯如何听不出來,抿了抿嘴角,扯了下︰“胡說什麼……不吉利,快呸一聲。”

蕭朔不打算照做,一只手護在雲瑯心口處,替他慢慢推揉紓解。

雲瑯向來扛得住,情形越艱難到近于死地,反倒能逼出骨子里的瀟灑疏狂來,懾得宵小在絕境處仍不敢招惹。

可也正是因為扛得住,越是徹底到不能自控時,雲瑯便越難熬。

此時身不由己的失控茫然,縱使能激起更深處的反應,更令雲瑯先想起的,卻是大理寺地牢里的那些日子。

不可軟弱,不可放松。

不可懈下那一根弦,身心有一處守不住,就要進了對方的套。

守不住,就要叫琰王府一起傾覆下來,一並陪葬……萬劫不復。

這些年來,雲瑯多少次生死一線,熬傷煎刑,能靠一口心氣死撐過來,這樣的念頭只怕早已死死扎根在心底。

越茫然恍惚、越像是放手便能得解脫,越半步都不可退。

雲瑯次次要逃,每到這時候不是上房便是入地,並非只是源于害臊局促、不通情事。

蕭朔慢慢吻著雲瑯,將熱意分過去,低聲道︰“抱著我。”

雲瑯沒有應聲,側開頭。

“不會萬劫不復。”

蕭朔︰“你抱住我,我便不會萬劫不復。”

雲瑯胸口狠狠一震,猝然睜開眼楮。

蕭朔的眼楮里映著他,黑眸朗利堅硬,平靜得像是只說了句最尋常的話。

雲瑯伸手,他已分不出心神控制力氣,敞開胸口,不顧一切死死抱住蕭朔,向懷里豁命似的勒進去。

蕭朔以同等力道回抱住他,吻上雲瑯微微打著顫的泛白唇畔。

浪千堆,花六出。

耀眼白亮的雪光茫茫裹住整個天地。

生機從筋骨深處透出來,同心血一道蓬勃,鮮活得呼之欲出。

……

老主簿听了王爺的吩咐,將熱水悄悄擱在門外,躡手躡腳守回府門口。

雲瑯躺在榻上,想要說話,迎上蕭朔的視線,眼底光芒微微閃動了下,順服疲倦地合攏眼睫。

蕭朔將溫熱布巾放回水盆,輕輕吻上雲瑯的睫根,吻淨睫間沁出來的隱約濕氣。

將他抱進懷里,一點一點,慢慢填實在了胸口。

一夜風雪未停,夜過天明,雪霽雲開。

琰王府靜悄悄的書房外,終于隱約有了玄鐵衛四處巡邏走動的聲響。

雲瑯睜開眼楮,蕭朔坐在榻前。

一只手腕還叫雲少將軍牢牢扣著,對著一座紅泥小火爐,空著的手拿了勺子,正慢慢攪里面的東西。

熱騰騰咕嚕出熱氣,不是什麼不墊饑的精細粥飯、湯湯水水,泛開半點不虛的誘人肉香。

雲瑯腹內空蕩,不爭氣地咕嚕一聲響。

“醒了?”

蕭朔听見動靜,將勺子放開,單手探進被子里,試了試雲瑯身上溫度︰“還疼麼?”

雲瑯心神尚且遨游在重巒疊嶂之外,茫然一刻,豁地驚醒︰“什麼?!”

雖說昨夜的事大抵已全無懸念的斷了片,可雲瑯好歹記得,小王爺此前口口聲聲,說得分明是今夜領兵,淺嘗輒止。

主帥出征,雲瑯今日還要親自祭旗成禮、至校場點兵。

若是當真出了狀況,連馬鞍都沒法坐,豈不只能蹲著彎弓搭箭……

雲瑯越想越憂慮,當即推開虎狼不可貌相的蕭小王爺,匆匆轉回去查看。

“……”蕭朔看他︰“問你的心脈,你在看什麼?”

雲瑯︰“……”

雲瑯叫他問住,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嘴硬︰“自然——自然也是心脈……”

“你的心脈長在尾巴上?”

蕭朔握住雲瑯手臂,將擰了個麻花的雲少將軍抻回來,放平在榻上,指腹按在雲瑯腕間。

昨夜只是初次,分寸本就不可太過,雲瑯又今日要騎馬,總不能蹲在馬上扎馬步。

蕭朔只替雲瑯紓解過,自己去沖過冷水,回到榻前時,卻發覺有些不對。

雲瑯力竭昏睡,心神渙開,暗傷沒了壓制,又有隱隱反復。

蕭朔不放心,在榻邊守了半宿,一點點替雲瑯按拿推揉心脈各處大穴,直到他臉色好轉氣息綿長,才在榻前稍躺了躺。

“已比之前好得多了。”

雲瑯愣了一會兒,伸手按按胸口,有些心虛︰“是這幾日沒好好歇著,有點累,才會稍許反復……等發兵啟程,路上倒頭睡兩天就沒事了。”

蕭朔道︰“有點累?”

雲瑯干咳︰“有……點點點。”

蕭朔看他一陣,將肉湯舀出半碗,細細吹溫,擱了調羹遞給至多五歲的少將軍。

那一場宮變,雲瑯單人獨騎力挽狂瀾,耗盡氣力昏睡,算是歇息得最久的一次。

醒後,雲瑯去約見了商恪,設法摸清了襄王的黃道使。趕進宮里處置刺客,捉了身手超絕隱匿本事一流的射雕手,竟還閑不下來,又拉著他放縱跑了一通馬。

……

好容易給灌醉了,倒頭睡了個囫圇覺,才爬起來,便又馬不停蹄去了太師府取印。

縱然是個半點傷都沒受過的好人,這樣三番五次透支折騰,只怕也要熬不下來。

少年時兩人一處,雲瑯總要往外跑,蕭朔還只當雲小侯爺是性情活泛,不喜久坐枯燥。

如今看來,只怕就是閑不住。

雲瑯喝著熱騰騰的三鮮大熬骨頭羹,眼看蕭小王爺看自己的神色有異,越發警醒︰“又想什麼呢?”

“想你我出征。”

蕭朔道︰“你會不會半夜躺得無聊,偷跑出去,給戰馬修馬蹄鐵。”

雲瑯︰“……”

雲瑯︰“?”

琰王殿下實在天馬行空,雲瑯不清楚他這念頭又是哪來的,有些費解︰“我修馬蹄鐵干什麼,我不能給馬梳毛洗澡嗎?”

蕭朔一時大意,不曾想到這個,看著雲少將軍沉吟。

軍中戰馬頗多,雲瑯若找這件事來打發時間,三兩個月再閑不下來。

雲瑯被他若有所思打量,背後莫名一涼,三兩口灌干淨了湯,翻下榻便往外跑︰“時辰不早了,我收拾收拾,去陳橋大營看看,你再睡一覺。”

蕭朔抬手拉住雲瑯,一道起身。

“你起來干什麼?”

雲瑯莫名︰“我只是去看看,點兵時辰還早,不用先鋒官一起。”

雲瑯將他推回去︰“一宿沒睡,還不快合眼睡一會兒?快去榻上……”

蕭朔紋絲不動,攏著雲瑯手腕,一言不發。

雲少將軍最受不住這個,叫威名赫赫能止京城小兒夜啼的琰王殿下看著,心里一息軟透,朝令夕改︰“……不去榻上也行。”

雲瑯同老主簿交代了一聲,叫老主簿套了馬車,抱了兩床厚實的裘皮塞進去,扯著小王爺一道上了馬車。

陳橋大營離琰王府還有些路程,此時日色還早,該準備的已由先鋒官準備妥當,不差路上這點時候。

雲瑯與他一並上了車,將蕭朔塞進厚實暖和的裘皮堆里,三下五除二利落裹嚴︰“好了,閉眼楮睡覺……”

雲瑯話頭頓了頓,仔細看看蕭朔,一陣氣結︰“還不行?”

雲瑯耳根發燙,咬牙戳他肩膀︰“怎麼這麼多事?”

老主簿跟在一旁,從頭至尾沒見王爺神色有半點變化,想不通小侯爺究竟是從哪兒看出來的,又悄悄仔細望了望。

王爺與少將軍要出遠門,帶的東西早準備好了,卻畢竟還是處處覺得不夠周全。有什麼要的,該趁此時提前找齊。

老主簿幫忙往車上送燻香,邊低聲操心︰“王爺還要什麼?僕從在外面,我帶他們去拿……”

雲瑯滿面通紅,囫圇擺了擺手,扯開裘皮,坐進蕭朔懷里。

老主簿愕然,瞪大了眼楮。

蕭朔垂眸,眼底浸過些極淡溫色,抬了下唇角,將雲瑯暖暖護住。

雲瑯舒舒服服依著他,自發尋了個姿勢︰“好了,快睡……”

蕭朔輕聲︰“好。”

小王爺身上太暖和,掌心推碾背上各處穴位,力道不輕不重,疼後便是一陣難得的釋然輕松。

昨夜的些許酸痛,也跟著煙消雲散。

雲瑯叫他攬著,在車廂里晃悠悠走了一陣,打了個哈欠。

蕭朔吻了吻他的額頭︰“我在。”

雲瑯已忘了自己是為什麼坐過來的,跟著馬車晃晃蕩蕩,听見這一句,心底松了松,點點頭。

他嫌車廂外光線刺眼,挪了挪,擰了半個身,熟練埋進蕭朔肩頭衣料,閉上了眼楮。

作者有話要說︰愛大家!

元谷子敬《城南柳》第三折 :可早漫地漫天,更撲頭撲面,雪擁就浪千堆,雪裁成花六出,雪壓得柳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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