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夏天一向少雨,空氣中帶著難以緩解的燥熱,即使如今正處於彎月如鉤的夜晚,悶熱的感覺依舊會讓人感覺喘不過氣來。
不過,在一個環境裡呆的時間久了,就會適應環境、乃至忽視環境。
然而此時此刻,那個一直管陸縱叫「陸哥」的混混,突然發覺a市的悶熱讓人難以忍受。
他感覺自己簡直身處在蒸籠之中,背部大顆大顆的熱汗正沿著脊椎往下滾。他身後的阿翔也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表情近乎癡獃。
不遠處夜市的吆喝聲、叫賣聲、喧嘩聲還在飄進這條巷子。
被陸縱用血紅眼睛死死盯住的小混混卻感覺,那些聲音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陸、陸哥……」他都已經快哭出來了,「不是我不聽陸哥的話,但是這真不行啊。」
他確實是個混混。
但他做混混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學習不好,遊手好閒,好吃懶做,又不是因為他想進局子裡呆著!
陸縱猩紅的眼珠緩慢地動了動,他嗓音已經被熬得沙啞:「是我讓你動的手,出什麼問題也跟你無關。」
「……」
這不是無不無關的問題啊!
腦袋那個地方是能隨便打的嗎?萬一一錯手就打死人了呢?
他們混混打群架的時候,只要沒喝酒,沒上頭,沒有深仇大恨,都不會輕易亮刀子,打腦袋的。
得是什麼瘋子才能無緣無故,沒仇沒怨,一開始就沖著頭打啊。
哦對,陸哥他確實一向都是這個風格,他一向都這麼瘋。
小混混心中一時叫苦連天,深恨自己竟然會選擇在晚上出門。
他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又被陸縱血紅眼珠的注視給釘在了原地。
不行,我絕對不能接那塊磚頭……萬一我把陸哥的凶性給打出來,他反而要打死我呢。我得想個方法,方法……
小混混吞了口口水,心裡漸漸堅定了那個念頭。
明著拒絕不行,那就甩鍋吧。
他吸了一口氣,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行的……我連雞都沒殺過,不然陸哥你讓阿翔來?」
陸縱倒不在意動手的人具體是誰,他只是想得到那個結果。
因此一聽小混混這麼說,他立刻就偏了偏臉,把目光轉向了另外的一個混混阿翔。
阿翔的冷汗瞬間就冒出來了。
在陸縱的注視下,他鮮明地哆嗦了幾下,最後心一沉,猛地往地下一跪!
直接說自己辦不到不好,隻好認慫吧。
他大聲喊:「陸哥我錯了,陸哥放過我,我家裡有個八十的奶奶,我對象懷孕六個月了快生了,我們下周還要領證!」
小混混:「……」
陸縱:「……」
要是放在從前,這種廢話特別多的人,陸縱肯定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他沒有閑心聽別人的辯解。
可就在剛剛,雲飛鏡剛剛控訴過他。
她提醒了陸縱一件事情。
在陸縱第一次和雲飛鏡道歉的時候,她曾問過他,如果自己不是那個曾經救他一命的恩人,那陸縱還會不會這麼後悔?
我會後悔嗎?陸縱模模糊糊地想著。
很大可能是不會的,那些人管我什麼事……
可是……
陸縱緩緩地、苦澀地垂下眼睛。他在這一刻鮮明無比地感覺到,雲飛鏡或許會後悔救他。
眼前的兩個混混肌肉都僵硬了,冷汗正順著額頭、脖子滾滾而下,臉上惶恐的神色一眼可見,根本不用做多餘的辨析。
怕我,都怕我……
陸縱沙啞地笑了一聲,他抬起手壓住自己的眼睛。
「滾。」他低聲嘶啞地說,「現在就滾!」
那兩個混混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們簡直堪稱爭相恐後地跑遠,生怕稍微晚了一步,就被陸縱扣下來,成為他謀殺他自己的材料。
可以預見的是,至少接下來的一個月裡,這兩個人不會再想吃夜宵了。
當兩個混混腳步慌亂地離開那條深窄的小巷子時,它們的背後傳來了某種格外沉悶、發鈍,令人汗毛倒豎的聲音。
他們聽見某種悶響,就像是磚頭被掄起來砸在某個硬質的物體上。
「……」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目光中都帶著不可置信的恐慌,和逃過一劫的餘悸。
而此時此刻,在那條小巷子裡,聽著兩個手下小弟慌亂跑遠的聲音,陸縱毫不猶豫地拿起了放在手邊的磚頭。
一般人傷害自己都會有所猶豫,人們對自己的下意識保護,總會讓力道減輕。
有些自殺者可能連把自己手腕切出十幾條血痕,但除了皮外傷外問題都不大,甚至可以自己止血,再打車去醫院。
然而陸縱不一樣。他目光一狠,撿起那塊磚頭砸向自己腦袋的力度就沒有半分遲疑。
磚頭敲在他額頭的聲音,和他拽著別人的腦袋,把對方的腦殼往地上磕的聲音一樣沉悶。
一下、兩下、三下……
第四下的時候,連磚頭都驟然從中間裂開,露出新鮮的磚紅色內芯。
而陸縱已經頭破血流,滿額是血。
鮮血把他又粗又硬的黑髮打成了幾綹,在重力的作用下狼狽地貼在他的額頭上。
陸縱抬手,摸了摸自己血糊糊的傷口,在雙眼發花的暈眩中,低聲悲傷而嘲諷地笑了出來。
他緩緩地垂下頭,把腦袋埋進了自己的雙膝之中。
「我……」
「後悔了……」
「真的……好後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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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嚴錚青曾經提過,陸縱有一個發小朋友,高中去了國外留學,兩個人這才分開。
據說除了陸縱的父母之外,那個發小是世上唯一一個能忍受陸縱瘋狗脾氣的人。
陸縱的朋友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醫院探望陸縱。
他在國外也有事情要處理,因此回來得稍稍有點晚了,陸縱已經去見過雲飛鏡,同時用一塊磚頭把自己成功地送進了外科急診。
當朋友看到陸縱的第一眼時,心中浮現的念頭就是:他包得好像一個木乃伊啊……
確實,陸縱的傷全都在腦袋上。
這些亂七八糟的痕跡裡,包括他之前在會客室的磕傷,他用磚頭把自己砸的皮開肉綻的外傷,還有手術縫合皮肉的針痕……
他額頭上頂著一圈厚厚的繃帶,看起來簡直像是在腦門上套了一個白色的螺絲帽。
朋友看了陸縱一眼,口吻裡帶著濃厚的猶豫:「你,你這是……被開瓢了?」
本來這句話只是個緩和氣氛的玩笑,然而他沒想到,陸縱竟然真的沉默地點了點頭。
「……」
朋友的目光微微一動,最後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你以後還是少出去打架,少惹點事吧。」
「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就像你現在這樣,雖然你是能打,是厲害,可人家要是想打你,你肯定也跑不了啊。」
朋友苦口婆心地對他說:「我早就和你講過,世上沒有只有你能打人,沒有別人打你的道理。你看看,現在果然翻船了吧?」
「以後不要總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
陸縱轉過頭來,看了朋友一眼。
直到這時,朋友才發現,陸縱的狀態相當不對。他動作裡帶著幾分僵硬和遲滯,就好像是一個因為沒上潤滑油而銹住的人偶。
「……」朋友遲疑地問,「陸縱?」
「嗯。」陸縱聲音沙啞地應著,「我父親……想把我送去接受精神治療。」
「!!!」
這一回,朋友的目光是真的訝異起來了。
他是陸縱的發小,因此陸縱當初被綁架的事他也知道。不但如此,他還知道陸縱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
最開始的時候,陸縱的父親也是想過讓陸縱去做一些精神治療的。
但是那些和精神相關的藥物,一般都對思維能力有損傷,還有關於發育方面的副作用。
陸縱畢竟還沒有成年,所以陸父對於治療與否也有幾分搖擺不定。
除此之外,陸縱得知這件事後,就以死相逼,堅決不肯。他把陸家鬧得天翻地覆,連續發出了好幾次抗議。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擱置下來,一直拖到現在。
可陸父為什麼又突然提起這件事?
朋友小心翼翼地問陸縱:「那,你最近幹了什麼?」
陸縱古怪地笑了兩聲,朋友隻覺得自己被他笑得心裡發毛。
「你還記得……那個救了我的小女孩嗎?」
朋友一愣:「我記得,怎麼了。」
當初陸縱被救回來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開口說話。
後來他把這件事告知朋友,朋友還特意去寺廟給那個女孩上過一次香,希望佛祖保佑她來世安穩,托生到富貴人家,父母慈愛,親朋友善,一世無憂。
陸縱聲音低到幾不可聞:「我找到她了。」
朋友一聽大喜:「她還活著?」
陸縱又嘲諷地勾起了嘴角。
「我把她給……打了。」
朋友當即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瞪大眼睛看著陸縱,不可置通道:「你……」
「你怎麼能打女生……不對,發生什麼事你要打她……什麼也不行,她可是你救命恩人啊!」
「我當時沒認出她。」說這話時,陸縱的表情已經近乎麻木。
「沒發生什麼事,我和她也無冤無仇。就是有個女生過來找我,說讓我教訓她一頓……然後我就過去,把她給打了。」
朋友聽得目瞪口呆,他騰地一聲就站了起來。
「那女孩沒事吧?」
他原本一直以為陸縱有自控能力,然而現在他發現不是的。
竟然只為了別人的一句話就去打人,還是打一個女孩子……這種事簡直喪心病狂!
陸縱說:「軟組織挫傷,輕微腦震蕩。」
朋友的嘴唇開合了幾下,像是不知道究竟說什麼好.
。
病房裡的氣氛一時沉寂,半晌之後,朋友才喃喃地問:「你道歉了嗎?」
「我說對不起,然後她說……她永遠也不原諒我。」
「……如果我是她,我也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朋友震驚而失望地看著陸縱,他連連搖頭,甚至往後退了兩步。
「你太過分了,陸縱……你這件事做的,簡直就是個人渣!」
他留下這句話後,決然地轉身離去。
隻留下陸縱一個人,獃獃地在床上坐著。
過了一小會兒,陸縱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表情似哭似笑。
他撥通了那個電話,沉沉地說:「我答應了……」
「送我去精神病院……把我關起來。」
他會去陸父早就給他聯繫好的精神病院,在那裡度過不知道多久的光陰。
也許是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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