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笙不用周海樓現在真心實意地把雲飛鏡當成妹妹,他只需要知道說了不妥當的話,做了不妥當的事要挨揍就可以了。
要是周海樓從小就在雲家長大,雲笙有一百種手腕能把他修理過來。
但現在既然已經被周家養歪了,那想把他糾正過來,就必然是一個長期過程。
然而雲笙現在哪有那個時間把他慢慢扳正?
馬上雲飛鏡就要認回來了,他就要看到自己素未謀面的外甥女了。到那時候,萬一周海樓突然來一句「你和宋嬌嬌都是我妹妹」,饒是以雲笙為人的不露聲色,恐怕都會眼前一黑。
芯兒裡的東西是很難改的,但外面的東西就容易糾正很多。
雲笙今天沒指望讓周海樓認錯,他就是先教他說話。
周靖教了十六年也沒擺平他這個外甥,沒關係,他雲笙親自教。一個下午時間,怎麼都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對於周海樓,能扳過來點是一點,要是一點也扳不過來,長成了一棵大歪脖子樹,那最後的下場可能就隻配被拉去劈柴燒火。
雲笙神色更見嚴厲冰冷。他問周海樓:「你自己說說,你錯哪兒了?」
周海樓打了個顫。
他的顫抖完全被雲笙看在眼裡,他面上不顯,心裡卻冷笑一聲——這是虧心事做太多了,自己想起來都心虛。
「你再好好琢磨琢磨,看看哪句能瞞過。」雲笙垂下眼皮睨著周海樓,「也讓大舅聽聽,你的謊撒的圓不圓?」
他把這話放在這裡,周海樓登時一個激靈,什麼多餘的心思也不敢起了。
哪怕雲笙對盛華髮生的事其實一無所知,但周海樓心裡已經覺得他全都查到了。
他戰戰兢兢地承認:「我不該……不把雲飛鏡當成我妹妹……」
因為臉都腫起來了,周海樓說話有點口齒不清,很不利落。
雲笙靜靜地聽著周海樓的坦白,心裡已經無聲地給對方畫了個叉——就他這樣,剛剛還想著怎麼扯謊呢?
現成撒花的草稿打給他,他可能都念不圓吧。
周海樓一開口,就講了最致命的一句話。
要不是他自己說了,雲笙甚至都不知道,周海樓一開始連把雲飛鏡當成妹妹都沒做到!
敢情這回來雲家,他周公子不是來避難的,他是來自首的。
光憑這句話,雲笙今天就饒不過周海樓去。
周海樓還在斟酌著怎麼認錯聽起來比較老實,雲笙已經一抬手又給了他一記耳光。
他愣愣地看著雲笙,瞳孔都在眼睛裡發抖。
「覺得認錯就不用挨打了嗎?」雲笙挑眉問他,「誰這麼教你的,周靖嗎?」
從被叫到書房開始,周海樓親爹的名字已經在雲笙嘴裡跑了不下五個來回。
但他聽著周靖的名字被雲笙反覆輕蔑地念出來,連屁都不敢多放一個。
聽到雲笙這麼問,周海樓趕快連忙搖頭。
雲笙冷笑一聲,又一次問道:「雲飛鏡是你什麼人?」
「妹妹,親妹妹。」周海樓慌亂地回答道,他晚了一拍才想起來自己落了一句,趕快開口補上,「我唯一的親妹妹。」
雲笙點了點頭,不置可否,這回總算沒有再抽他。
「周靖之前教育過你了?」
想起之前辦公室的那頓打,周海樓甚至連屈辱感都沒有了,他只能體會到周靖果然是他的親爹。
對於雲笙的問題,他甚至不敢慢一秒回答,立刻就說:「教育過了。」
「那是打得輕了。」雲笙冷冰冰地說,「繼續。」
眼見雲笙這次沒有抬手,周海樓心裡稍微鬆了口氣,連忙接著往下坦白:「我也不該……不該在探病時,對雲飛鏡說她活該。」
這話說到後面,周海樓聲音漸低。他自己都知道自己肯定逃不過這頓抽了,因此早早就閉上了眼睛等著。
雲笙果然狠狠地賞了他一個巴掌。
啪!
聽聽他說的那個人話!
雲笙的表情已經冷凝得能凍出冰碴子來。
他一開始想讓周海樓反省的其實不是這個,但沒想到周海樓才一開口,他的火就已經壓不住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外甥簡直是……超越了雲笙的想象。
再加上周海樓長得比較像周靖,雲笙教訓起來更沒什麼心理負擔。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覺得火還是降不下去,因此又一抬手在對稱的臉上重新給周海樓補了一記。
啪!
周海樓又哆嗦了一下。
他可能以為一個錯只需要打一次吧。
雲笙低下頭,淡淡問他:「不服?」
周海樓還哪敢不服,他之前挨得最重的那頓嘴巴子就是用不服換來的。
一聽雲笙這麼問,他慌忙撥浪鼓一樣地搖著頭。
然而雲笙看他一眼,就知道周海樓的臉雖然腫了,面兒雖然服了,然而真正的不服氣全在心裡藏著呢,不一定以後什麼時候爆發出來。
他冷冰冰地問:「我教訓得不對?你是不是活該?」
「……我,」周海樓艱澀地說,「我,我是活該。」
雲笙點了點頭,又問:「那現在知道活該兩個字不好聽了?」
周海樓此刻簡直比羊羔都乖,雲笙問一句他答一句:「……知道了,我錯了,我活該。」
親身體會這麼一遍,雲笙猜他這回大概是真知道了。
以防日後再忘,雲笙再幫他複習一下。
啪!
「活該嗎?」
「……活該。」
「錯在哪兒,你自己繼續往下說。」
周海樓就乖乖地閉眼睛向下說。他陸續說了十來個耳光的分量,終於再也說不出來了。
然而他又不敢停,只要他嘴裡稍微停一下,雲笙漆黑的眼睛就又是一沉,耳光照樣賞下來。
雲笙對他,不是劈頭蓋臉的毆打。那種兩下之間甚至固定停頓時間的、有規律的打法更讓他感到心驚膽戰。
他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再要往下說,可能就只有給自己編罪名了。
要讓他受這個屈,周海樓到底是不甘心的。
他現在不敢和雲笙頂,只能垂著頭老老實實地和雲笙說:「我不知道了,大舅教我吧。」
看在他終於難得說出一句人話的份兒上,雲笙這回不打他。
他停下來,稍微把袖口往上提了提,露出結實而空蕩蕩的手腕。
之前為了揍夠周海樓這頓,他提前就做好了所有準備,事先便把自己的手錶摘了下來。
「你剛剛認錯的,是你對你妹妹的那些不是。」
雲笙的眼睛又黑又深,當他深深凝視著一個人的時候,足以讓對方冷得打顫。
「現在舅舅教你的,是你做人的不是——動動你的腦子想想,假如雲飛鏡就是個普通女生呢?倘若她家裡沒人撐腰,沒錢做主,就活該給你這麼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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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雲飛鏡也是開心的雲飛鏡!
她這些天把圖書館裡的精力分給了編程一半,剩下一半再用來刷題、預習和複習。
一中的師資力量不是盛華能夠比擬的。同樣一個問題,盛華老師要顧慮班級同學的接受能力,講解過程對雲飛鏡來說也有些累贅。
然而一中的老師各個都是經驗豐富的省級名師,配給一班的教學資源就更不一般。
像是數學,王老師三言兩語,深入淺出,全班同學除了基礎特別差的,肯定就都懂了。
至於物理……雲飛鏡的物理雖然很優秀,但並不像羅泓那麼好。
不過即使如此,她也能輕易比較出劉老師和盛華物理老師的高低。
兩者之間的差距倒不會像粉絲和魚翅那麼巨大,但是甚至無需足夠敏感的舌頭,大家也能分辨出勾翅和翼翅的區別。
難怪說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一旦嘗試過足夠好的事物,再想接受低一級的東西就難了。
雲飛鏡聽了一中老師講的課,再想到盛華老師,隻覺恍如隔世。
別說盛華的老師了,就是盛華這個學校,她都從此拋在腦後,再也不要回憶起來了。
正因為一中的師資力量這麼好,所以雲飛鏡在學習上就更輕鬆了。
她現在基本上已經掌握了高三的全部知識點,物理還差一個單元,但也相差的不多。
這兩天雲飛鏡把一部分精力重點放在編程上。
她發現編程格外地賺積分。
可能是圖書館對於「學習新技能」這件事抱有鼓勵態度,所以雲飛鏡只要在編程上有一些進步,圖書館就會給她發放積分。
學過習的同學都懂,從一百一十分提分到一百四十分,要付出的汗水簡直無可估量。
然而想從零分提升到四十分,可能一節課的時間就夠了。
在毫無基礎,從零開始的科目上,提升層級刷分的感覺是真的爽啊!
……
學校周一體檢,周二正常上課。
不過因為周三就要放端午節的緣故,學校決定讓周二晚上四點鐘就放學,算是贈送同學們半天小假。
因為這個格外人性化的舉動,一中這座百年老校變得更有人情味兒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教室裡一片歡騰。
高倩嘀嘀咕咕地和雲飛鏡八卦:「肯定是因為要給高三減負。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珍惜得像是大熊貓一樣。」
這話是真的。距離高考只有一個月左右,雲飛鏡自己就和三個高三學姐一起住,對這些事都門清。
高三現在都不太留作業了,老師更注重課堂效率,然後空出大塊的空閑時間,把複習時間都留給學生們,讓他們自己複習自己的薄弱科目。
而且最近連舍管阿姨都不太查寢室,對學生晚上住不住校的事要求也不嚴格了。
雲飛鏡宿舍裡就有一個學姐,她最近天天晚上回家,不回宿舍,學校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孩子們現在壓力都大,要是回家更輕鬆,那就放人晚上回家呆著吧。
不止如此,周二的早晨還格外放了一通廣播。
廣播裡先是預祝大家端午節快樂,又嚴肅警告同學們踏青不要去偏遠的地方,要和家人一起,要避免踩踏、避免消防災難,不要去江邊玩水……
高倩細聲細氣地和雲飛鏡吐槽:「看,又是對高三說的。」
不過高考可是決定人生命運的考試,說是一生中最重要的考試也不為過。對高三生格外照顧些,也是無可厚非的。
——何況還沾了高三的光,倒貼了整整四個小時的假。
那可是四個小時啊!四個小時夠雲飛鏡至少掙兩百積分了!
如果把這個精力放到新學的編程上,那簡直夠雲飛鏡掙三千積分。
比如今天,羅泓看雲飛鏡拿過來問他的編程筆記,當場嚇了一跳。
他仔細地打量著雲飛鏡的臉色,心驚膽戰地問她:「你不是熬夜了吧?」
其實在圖書館裡,雲飛鏡天天熬夜。
但承認肯定是不能承認的,她只是搖頭對著羅泓笑。
羅泓遲疑了一下,對雲飛鏡說話的語氣更加小心:「你聽我說,要學編程不用太著急,你現在已經能幫我做一點零碎的代碼,這個程序做完是我們兩個一起的份。有了技能,以後還會有類似的單子做的。」
所以這一單雲飛鏡有錢賺,以後也一樣有錢賺。
要是接不到活,羅泓寧可自己發任務給雲飛鏡做,只要她千萬不要太拚了。
羅泓一直都覺得,雲飛鏡纖細瘦弱的皮囊下,有一根堅貞不屈的錚骨。她不低頭,不認輸,堅強得像是鋼鐵,果斷地如同刀鋒。
他從前因為這點而欣賞雲飛鏡,如今也因為這個,對雲飛鏡感到深深心疼。
作為旁觀者,他都覺得雲飛鏡太累了,那雲飛鏡自己呢?她會不會有許多難以支撐的時候?
只要想一想,他就覺得……雲飛鏡太逼迫她自己了。
雖然過去的日子裡,雲飛鏡確實有過硬著頭皮咬牙死撐的情況,不過對於編程這門新知識,她還真不是。
她覺得新知識很有趣,編程也很有趣,接觸java語言就像是接觸一種全新的思維。
她喜歡學習,這種每天都會變得更充盈的感覺,讓她能感受到自己是積極向上的。只要每天隻進步一點,她的人生也會越來越明亮。
「說起來,你怎麼會編程的?」
連林桓那種一看就知道,興趣愛好絕對非常雜的人,接到程序單子還要現學,羅泓又怎麼會去學編程?
興趣愛好嗎,還是……
羅泓如實告訴她:「參加一個物理競賽需要建模。同組的人都不會這個,我就……趕鴨子上架。」
他說到最後五個字的時候低下頭,稍微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幾分覺得自己才疏學淺不堪大任的神色。
然而能在所有人互相推諉責任時挺身而出,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勇氣。
雲飛鏡欣賞他的責任感,男孩子的雙肩似乎足以負起一座高山。
「那個物理競賽後來怎麼樣?」
羅泓失笑:「當時年紀太小了,瞎弄……後來得了個銀獎,算是榮譽吧,但加分之類的肯定沒份。」
他提到這段經歷時,不自矜也不失落,只是非常平靜地和雲飛鏡說:「世上的天才有很多,我並不是最天才的那種人。」
雲飛鏡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羅泓,你想過沒有,科研這條路是最吃人才的。
可能一萬個人走上去,能走到關鍵節點的只有一千人。一千人的熱忱投身進去,能做出成績的只有一個人。
而這個人在整個領域內也只是個分母,在他之上的那些大牛,是他伸手永遠也觸及不到的高度?」
她現在和羅泓的關係已經很好了,所以斟酌一下,雲飛鏡還是說出了這番話。
如果羅泓沒有足夠的準備,他遲早會聽到類似的話……甚至遇到類似的事。
然而對於雲飛鏡的問題,羅泓只是溫和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這一切,我都想過。」羅泓平靜地攤開了擺在書桌上的手,他的手掌很薄,手指修長,掌心裡有幾枚書繭,看起來如同特別的裝飾。
「我不是最有天賦的那批人,或許盡我一生也無法行至頂峰。但即使隻做一個分母,也有心甘情願做分母的可貴。」
他坦然地對雲飛鏡承認:「我愛我已經選擇的一切,我甘願成為一枚螺母。我也信任未來道路上站的最高的引路人,我相信他們明白全部的價值。」
「我熱愛它,我接受它。」羅泓平和如鏡的雙眼注視著雲飛鏡,沒有半分的咄咄逼人,只是如海一般的廣闊包容。
「在我之前,曾有無數人投身於此,在我之後,也會有無數人投身於此。是我們共同選擇了這條路,心甘情願,目眩神迷。」
「……」
雲飛鏡心頭巨震。
她想,她終於明白了【大國重器】氣團上那句標籤的含義。
——假如一日你身臨絕頂,請記住,獨行者永不孤獨。
那個身臨絕頂的人,他是不會孤獨的。
因為他從山峰最頂層望下去,他會看到無數在半腰默默攀登,毫無怨言的「羅泓」。
羅泓沖著雲飛鏡一笑,一向穩重沉著的眉宇間竟然沾著幾分少年氣:「何況,不試試的話,又焉知山登絕頂,我為峰否?」
「……」
良久,雲飛鏡眨了眨眼睛。
「真浪漫啊。」她感慨萬千地說。
「嗯?」羅泓看著她,顯然有點錯愕,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重工業是大國的浪漫,像你這樣的人,大概就是重工業的浪漫吧。」雲飛鏡微笑著說,「真好真美啊。」
真浪漫啊,羅泓平日裡靜得如一潭深水,穩重似一方山石。然而此時此刻,他在人群之中,淡然自若地光芒大作。
她眼前的男孩子是在發著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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