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神明聽得到他日夜的祈禱,在他獻祭上自己的一切之後,終於捨得將那道光還給他。
飄離的魂魄回歸,最後繫於她的手中。
沈知謹心臟似是跳停了一瞬。
有那麼一刻,他幾乎要以為這是幻夢。
不,他甚至連這樣的夢也不敢有。
然而手上傳來的溫熱,卻在不斷印證著:這是真的。
她是糖糖。
她回來了。
她說,爸,你不抱抱糖糖嗎?
沈知謹喉間一哽,終於抬手。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像是在沙漠中獨自行走了太久太久的旅人,聲色乾澀沙啞至極。
「糖糖,爸爸抱抱。」
他攬住她的肩膀,將她抱個滿懷。
心底那個巨大的黑洞,這麼多年風吹雨蝕,終於在此刻被填上。
風聲止歇,心魂安寧。
寧璃額頭抵在他的胸膛,閉上眼。
原來他的思念是為她。
原來他講座那天,在台上沉默的一分鐘是為她。
原來不止手臂上的那道傷,連同他腕間的那道陳年傷疤,也是為她。
她鼻尖酸澀,眼眶滾燙。
無數過往從腦海之中閃過,她肩膀微微顫了下。
一顆眼淚湧出,落在沈知謹的胸膛,將他的衣服泅濕小小的一片。
隔著冬日的衣衫,沈知謹原本是感受不到這一顆眼淚的。
然而不知為何,在她落淚的一剎,他就是知道。
她在哭。
他渾身僵住,眼底浮現一抹慌亂與無措。
他的手動了動,而後終於抬起,猶豫片刻,最後輕輕落在她的後心,笨拙的撫拍著,一下又一下。
「糖糖不哭。」
他輕聲念著,念著他此前數年,都未曾再有機會說出的話。
他給她買過很多禮物,別人家女兒有的,他希望她也有。
他無法知曉她的偏好,她的興趣,他不知道她喜不喜歡,但準備的多了,應該總能有喜歡的。
但他終究缺席了十八年,以至於連最基本的哄她,都如此生澀。
寧璃在他懷裡靠了好一會兒,心底翻湧的諸多情緒,也似是隨著他的安撫漸漸平息。
那是一種,微妙的無法形容的感受。
她在疼,他便也疼。
原來是這樣。
原來擁有父母親緣,思念與愛意,是這樣。
原來失而復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期許。
她在他懷中蹭了蹭,而後才從他懷中退開。
她微微垂眸,不知是在看他的手臂,還是在看他的手腕。
片刻,她輕聲問道:
「爸,傷口還疼不疼?」
沈知謹眼睫微顫。
所有人都知道,之前他為了救她,左手手臂上被劃了一道傷。
此時,他們也當她是在問那道傷。
但其實,這段時間,她一直陪在他身邊,對他的傷勢恢復情況最為清楚。
傷口已經結痂,早已經不會疼。
然而她還是問了這一句。
他知道她在問什麼。
片刻,他搖搖頭,唇角微彎,雋秀清雅的容顏上,露出一抹淺淡笑意。
「不疼了。」
不疼了。
......
顧家眾人看著這一幕,也都是神色複雜。
他們何嘗不明白,當年的事,確實錯不在沈知謹。
可是失去茵茵與糖糖,巨大的悲痛襲來,所有人都被裹挾。
他們怪沈知謹沒有照顧好她們母女,也怪自己。
本以為那道鴻溝劃下,他們與他之間,就此決絕,生死不相往來。
但——糖糖還活著。
她回來了。
經歷無數折磨苦難,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回到了這裡。
......
陸淮與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從昨天到現在,不過一天,他的小姑娘的世界,卻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眸色極深的看著她。
看她被顧家人圍繞,看她靠在沈知謹懷裡。
看她茫然無措,看她無言震驚,看她終於落淚。
但終究,真相大白。
他鬆了口氣,胸膛那股悶痛,也似是終於消散,眉眼染上笑意。
從這一刻起,有很多很多的人來疼她。
手機響起來,他拿出來看了眼,是程西鉞的電話。
他點了接通。
「嗯,你說。」
程西鉞在那邊說了什麼,陸淮與往這邊看了眼,思索片刻。
「最早今天下午,最遲明天就過去。你先派人盯好他們就是。」
聽到這一聲,顧老爺子等人意識到了什麼,看了他一眼。
陸淮與跟程西鉞道了聲謝,這才掛了電話。
迎上眾人的視線,他道:
「臨城那邊已經安排好,寧海舟在醫院,有獄警單獨看守。蘇媛和葉晟也到了那邊,現在住在程家的酒店。」
他看了眼腕錶。
「隨時可以出發。」
自昨天接到寧璃的電話,陸淮與就已經在著手處理。
顧家雖是港城第一名門,但在臨城並不方便行事。
而他和沈知謹等,也都還在京城。
他一邊派了自己的人行動,一邊讓程西鉞從雲州出發,前往臨城。
現在局勢基本穩住,只等這邊過去。
顧老爺子看著他,眸子微眯。
不得不說,陸淮與的確極出色,年紀雖輕,行事作風卻乾脆果決至極。
哪怕是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但——
「多謝。」
顧老爺子淡聲道,
「這份人情,我顧家記下了。」
陸淮與停頓片刻,薄唇微挑。
「應該的。」
顧老爺子盯著他。
顧聽風眉頭皺起。
顧聽川臉色冷沉。
顧聽雲笑了聲。
顧聽瀾挑了挑眉,溫聲開口:
「父親,陸二少是我朋友,幫這個忙,確實是應該的。您放心,這個人情,回頭我會親自還的。」
顧家五爺向來溫雅紳士,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讓人如沐春風。
此時也是如此,唯獨「我朋友」三個字,念的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場面安靜一瞬。
顧思洋默默退後一步:好他媽冷!
陸淮與聞言,卻似是毫無所覺。
他微微偏頭,視線落在寧璃身上,微微一笑:
「阿璃的事兒,自然就是我的事兒,何須談『還』。」
聽到這一句,沈知謹終於也抬頭看了過來。
陸淮與問道:
「沈老師,您覺得什麼時候過去合適?」
這件事,當然還是由沈知謹定奪最好。
沈知謹看著他,卻是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反問了句:
「什麼時候......合適?」
他頓了頓,而後看向寧璃,神色平靜,語調平直。
「你上西京大之前,就跟他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