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城的地勢相對平緩。一條寬闊而清淺的大江緩緩鋪開，石橋和小舟連接兩岸。

如果不是冰天雪地，直接跳到水裡遊過去都沒問題，這裡的風景很柔和，沒有巫王山城那麼恢弘壯闊。

但這裡之前太清冷了。

清冷得只剩下山上孤零零的城堡、城堡裡只有零星的燈火、和一位孤獨又年輕的王。

這裡進出法門需要乘船，我剛下到小舟上，就看到沐挽辰裹著一件薄薄的鬥篷，從風雪中朝碼頭走來。

「我跟你去。」他跳上小船說道。

「啊？我要去城裡哦！」我提醒道。

他點點頭，一聲不吭的站在我身邊，好像一定要跟我出去。

「你還有傷呢……再說了，你穿成這樣出去，會引人注目的。」我踮起腳扯了扯他的兜帽，盡量遮住他那一頭雪白的髮絲。

「你為了我的子民輾轉顛簸、勞心費神，我怎麼能事事都讓你去做？而且你的安全很重要，我陪著你會放心些。」他低下頭對著我說。

這幅溫順的模樣讓我難以拒絕，忙挽著他的胳膊走進小船的船艙。

龍小哥正在吩咐船夫，看到我們進來，他微微皺眉道：「我帶你們去『外城』，你們先去買兩套更換的衣服，不能穿成這樣引人注意。」

「外城？什麼地方？你還有城池啊？」

龍小哥皺眉搖了搖頭，沒說話，轉身叫船夫開船。

這條河面在苗王城這個地段水流緩慢，清澈平和，但是法門外就是個巨大的水落天坑，看起來就嚇人，就連旅遊的人也不會靠近這種地方。

而且外面的河道底下全是水草，水色看起來墨綠得發黑，這種地方纏著幾具浮屍很正常，正常人根本不會靠近這裡。

外面是河灘、險山，有點兒窮山惡水的感覺。

龍小哥口中說得「外城」，其實就是法門內的子民們遷出來的地方。

那是一個民族風情濃鬱的小鎮，這個城鎮大部分是建國後的建築，陸陸續續遷出來的子民在這裡繁衍生息，與外界的人通婚，交流，隱藏了族群的秘密。

幾代人下來，純正血統、知道自己來自哪裡的人，只有十分之一。

這十分之一大多數都是各自家庭中的掌權者，他們生活、賺錢來供奉自己的信仰。

我們在小鎮的內河碼頭上岸，一個看起來很市儈的中年大叔接著我們。

他好像姓石，我也沒聽清，但看他與龍小哥的熟悉程度，應該屬於龍小哥的心腹。

「貴客來了？這位就是……」大叔沖我們擠眉弄眼：「真是貴客、貴客！我這兩天接到我們苗王的命令，已經開始準備物資了，這條街，小美人你看——」

他大概知道我是捏著錢的人，眼光非常毒辣的直接對我說道：「小美人，這條街都是我們苗王心腹貴族的產業，全都是，你看我們這個生態旅遊的模式不錯吧？國家4A風情度假小鎮，原汁原味的苗家風情……唉，小心腳下啊。」

這傢夥熱情得像接待領導視察的地方一把手。

「我已經讓家家戶戶都準備了一百斤大米、一百斤麵條、油鹽各一桶，哦，還有老X媽辣醬！有辣子就省事了嘛，不管吃飯吃麵，弄一丟丟進去就有味道了！吃得好，就不會鬧！」大叔十分老油地道。

龍小哥懶得聽他扯淡，直接問道：「那為什麼還不送進去？」

「哦草，最近過『苗年』啊，來旅遊的人賊幾把多，我們要是大批量裝船，怕引起人注意啊！所以等你們消息！而且我準備了小船，零零碎碎的運回去，畢竟能掩人耳目。」大叔壓低聲音向龍小哥彙報。

龍小哥對這些油鹽柴米的瑣事一點兒都不關心，都不給大叔一個回應的，大叔不甘心沒人誇獎，轉朝我說道：「小美女，你看我們這裡規劃怎麼樣？你看我們這個行動力如何，一聲令下就準備了——」

「……大叔，一共花了多少錢，我買，不讓大家白白出糧油米面。」我打斷他的邀功發言。

他愣了一下，收起笑容說道：「小美女是個懂事的嘛，其實我們出這點錢不要緊，但這個事情不是一天兩天，而是要居住很久，如果一直讓出糧油米面，也怕商戶有怨言，所以我應承商戶們，半賣半送，每家出一次給三百，一共是一千戶，一次花費是三十萬，我估計這一次也只夠三五天的開銷，一個月大概花費百萬吧。」

呼……我暗暗鬆口氣，這大叔是個實在人，沒有乘火打劫的獅子大開口。

有龍小哥在，想必他也不敢亂喊價。

沐挽辰站在我身旁，有意無意的將我和這位大叔隔開。

大概是這位大叔太市儈了，總是彎腰想要來跟我握手，讓沐挽辰不愉快。

「今晚就開始陸續往裡送吧，裡面的人已經很多了，寨裡的存糧根本不夠。」龍小哥命令道。

這時候已經是傍晚，天上下著雪，小城銀裝素裹，那些來旅遊的人十分興奮，出來逛街的、拍照的、找飯店的人三三兩兩。

我和沐挽辰站在街上，龍小哥雙手插兜站在我們旁邊。

天地如素，雪晶飄搖。

我們卻好似格格不入。

喧鬧似乎都不屬於我們，吃喝玩樂也放鬆不了我們心裡的牽掛和煩憂。

我突然覺得自己能體會沐挽辰的心情了。

上天不容，冥府無籍。

就連人世，都是異界。

蒼茫，孤寂，繁華都是過眼雲煙，當桃花源不再是桃花源，就會淪落到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苗王城的族人遷移得早，在亂世就開始出來，之後經歷戰火劫難，最終熬到了天下太平的好時候。

而那時的密江法門、巫王山城，還是世間異人的避難所和朝聖地，巫族的人還擁有驕傲的自尊心，還在收容背叛的煉屍人。

「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我打破沉默，對兩人笑道：「我去買個手機，沒有手機付款都是問題……我請你們吃飯啊。」

龍小哥搖了搖頭：「我一般不在這裡露面，這裡有我的落腳處，你們倆自己去吃吧，午夜，我們就在這裡裝船，那時候再來會合。」

「額……好吧……」

我點點頭，龍小哥帶著那位大叔走得毫不猶豫，將我和沐挽辰留在了人群中。

我看了看他，小聲問道：「那麼巫王大人，你想吃什麼？」

「……你做主吧，在這個環境你比我熟悉多了。」他頓了頓，微微嘆氣道：「這才是你該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