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遊太虛終須一醒。這句話尾音縹緲，平淡清冷的傳入我的耳朵。

沒有見過魂靈的人，或許無法想象這般淒冷清寂的背影，在眼前飄然而過，安靜如同默劇。

江起雲指尖如芒，指引了方向，林言歡虛渺的背影恍惚著朝那邊走去。

程半仙坐在院中，他的背影看起來有點怪，地上有些黑色的痕跡鋪向八方，看起來像是……鎖鏈？

而他的頭頂上方就是一團黑霧，旋轉融合，彷彿倒懸的井口。

他到底是冥府的什麼人呢？為什麼能做出一個倒置的混沌空間，將不知所蹤的魂靈喚回來？

江起雲手中的引魂燈幽光漸漸泛開，待到林言歡的背影消失在房門，他突然握緊了手中的引魂燈，手上不知道怎麼用力，將燈柄捏碎，從裡面抽出一根密密麻麻刻滿符文的「骨」。

「此物於冥府無用，留在世間恐被濫用，本座毀了它吧。」他看向程半仙，用一種略帶「商量」的口吻說道。

程半仙的臉我看不到，但是他的頭髮已經變長、變白，額上隱隱冒出了突出的尖角。

他聲音嘶啞的回道：「……一切、一切單憑帝君大人決定……」

江起雲將骨條放在手心，用力一握——

一抔灰色的白沫如同流沙，從他的指間紛紛揚揚散落在風中，消失了。

引魂燈剩下的部分如同一個空了的軀殼，好像廢銅爛鐵一般失去了生氣。

我有些心驚，忍不住說道：「鎮魂塔你可不能——」

那個塔我還需要拿回去給太奶奶存身呢！

江起雲瞪了我一眼：「閉嘴……本座自有分寸。」

好吧，好吧，這話就是會護護短吧？

我沒空多說什麼，林言歡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後，這小院裡的幽光隨著引魂燈被毀而迅速黯淡，地上的結界法陣也被程半仙收了。

他顫巍巍的起身，佝僂著身體轉身說道：「該去隔壁了……遲則生變、還請帝君大人護陣……」

我愣愣的看著程半仙，他的面容皸裂乾枯，哪有半分小白臉的模樣，而且額頭生角、頭髮變長而灰白，臉色黑青，看起來完全變了。

他收回地上的法陣，兩條蛇一樣的黑色霧氣迅速鑽入他的袖中。

「你……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一下，你要的東西我準備好了。」我忍不住擔憂的問。

他現在的狀況，比為我老爸拔出陰毒的時候更虛弱啊！

程半仙擺擺手，聲音嘶啞的回答道：「……稍後再用，小娘娘不用擔心……」

他扶著牆往隔壁小院走去，如法炮製在地上做了一個法陣。

這個過程似乎很漫長，漫長到、我隱隱聽見了一個女人的歌聲。

歌聲……

像是古樂悠揚般的輕哼、又像是如泣如訴的呢喃。

我搖了搖頭，抱著雙臂搓了搓雞皮疙瘩……這聲音是哪裡傳來的？是沉煙的魂靈嗎？

——咚。

一聲悶響，從我眼前的房屋裡傳來。

我渾身一炸，三步並做兩步跑上台階，推開了房門——

內室中，不重要的傢具都被移除，一眼就能看到那張床、還有扎眼的醫療監控器械。

原本應該在榻上靜臥的林言歡，此時翻身倒在地上，我慌亂無措又驚喜的跑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躺太久，他的身體肌肉很無力，用我們的話說，魂靈歸位，七魄尚不穩。

「林言歡！林言歡！你是自己翻身的嗎？！」我低聲急促的呼喚。

地上的人穿著淺色的護理服，眼睫微微顫動。

我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轉身就想跑出去喊言沁來看看——她哥哥醒了！

誰知林言歡的手指虛軟無力的勾了一下我的袖口，似乎是想留我。

我愣住了，忙說道：「……我搬不動你，我去叫醫生進來，再把這好消息告訴言沁，她承受好大壓力——」

「……不、用……」

林言歡的薄唇中突然虛弱的擠出這兩個字。

我驚呆了，他能說話了？

緊跟著，我看到他似乎在用極大的意念來控制虛軟的身體，手指一根一根的顫動，然後自己睜開了眼。

他的目光沉靜而堅毅，半點沒有虛軟和無助。

「……不用。」他又重複了一遍。

「那、那我搬不動你，我……」我忙伸手從榻上扯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可是地上那麼涼，他這樣躺著很不好。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真擔心你就這麼沒了……我怎麼向你家人交代……」我顫抖著聲音、有些語無倫次的說了一堆無關痛癢的話。

林言歡沒說話，但我看到他的喉結輕輕滾動，似乎在繼續氣力。

忙去倒了溫水，遞到他口邊，讓他用吸管喝了幾口。

「……我……昏迷了多久？」林言歡低聲問道。

「不久……不對……很久……兩月了……我們都急瘋了。」我磕磕巴巴的回答道。

他手腕突然動了動，按在地上想要掙扎著坐起來，我用毯子裹著他，把他扶起來靠在床榻上。

他的精神力驚人，似乎在飛快的驅除腦子裡的疑雲和不解，沒幾分鐘，雖然他的臉色蒼白、嘴唇有些沒血色，但目光依舊恢復了以往的沉靜睿智。

「……那個小丫頭呢？」他突然開口問。

「誰？」我愣了一下，拍了拍腦門道：「哦哦，你問沉煙是嗎？她就在隔壁、程半仙正在做法喚魂、江起雲也在，只要魂回來，江起雲就指引歸位——」

「嗯。」他微微垂下眼睫，輕哼了一聲。

我如釋重負，林言歡看起來沒有大礙，回魂了、也沒有癡獃……沉煙只要能回魂，應該也沒大礙了。

「小喬，請你迴避一下。」林言歡突然開口。

「啊？」我又愣了：「迴避……你要做什麼？」

他的目光看向床尾掛著的他的衣服。

我皺眉道：「你才剛回魂，換什麼衣服，別弄病了，等下醫生肯定還要給你檢查身體，你安心躺著吧，我去叫他們進來……」

我一邊說一邊小跑出來，我心裡掛著隔壁院子的情況，口中含著言沁，目光卻扭頭看著隔壁。

那幽幽的聲音還在持續，黑色的霧氣中，一點光芒飄了出來。

這情況跟林言歡有點不對啊——林言歡的魂靈沒有這麼強烈的光芒。

怎麼回事？沉煙她一個小丫頭，難道有什麼特殊情況？

「……小喬。」林言歡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