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這樣明亮如晝的月光讓我心有餘悸。我看了看身側的江起雲，他的眸光淡然而深邃，握著我的手微不可見的收緊。

那座隱在山間的小道觀、還有這如霜的月光，或許與我夢境之中的巨大月亮有些關聯。

江起雲站著不動，我自然也不敢貿然前行。

身後的小徑上，一陣陰風徐徐吹來。

我回頭看去，那些彎曲的枝丫，好像眾多的爪子從夜色中伸出來，靜靜等待扼住人的咽喉。

「……帝君大人。」幽幽鬼語，在我們身後響起。

陰風裹挾著一個白色的物體飄飄落下——那個無頭的紙人被抓來了。

「這無頭紙人剛入本境，就被小神抓住了，特來交差。」山神躬身行禮道。

江起雲揮了揮手，山神遺下鎖鏈和紙人消失。

我怕陰魂跑了，忙牽著魂鎖，掐訣念咒，想把魂拘出來。

江起雲突然抬手攔住了我：「別著急，這紙人之術，似乎指引陰魂朝這道觀而來。」

「張老太在鄉間生活多年，據說她去世的丈夫擅長此道，而他丈夫又會供奉陰晦邪煞之物來這座道觀……或許，陰魂也是供奉之物。」我皺眉思索道。

張老太應該一開始沒打算用這法術，但是聽說老施家要擺酒了，又看到宋薇突然過來，擔心施老太太將玉鐲子傳給宋薇。

這鐲子如果落到宋薇這四柱純陽的人手中，張老太就不容易拿到手了。

所以用了紙人法術，把小姑娘的陰魂招了進去，說是招，此時看來，這紙人更像一個囚籠。

將陰魂囚住，以血為咒，指引陰魂自行來到這種道觀。

「那紙人的頭部，確實眉間有血，當時頭折了，血就迅速變黑了……」我回憶道。

「那應該是咒術啟動了，施法失敗一般會被反噬，但這紙人直接翻山越嶺逃走，而不是回到那老太婆身邊，肯定是有指引……不如我們試試看。」江起雲輕笑道。

怎麼試啊？

我愣愣的看著他，他從袖中射出一條細細的銀色鎖鏈，穿紙人而過。

「我們就讓這無頭紙人……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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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望山跑死馬。

對面那道觀看著不遠了，誰知道下山再上山，居然那麼遠！

我自問這些年在外行走，體能鍛煉得不錯了。

但爬山真是我的弱項，這山林間朝聖般的石頭小道，讓我爬得直喘氣，臉上熱騰騰。

那紙人飄飄忽忽，似乎有什麼力量吸引，一段一段的往前飄落。

我總是擔心跟丟了，緊趕慢趕的跟著往前走，江起雲倒好，走得不染纖塵，比遛狗還輕鬆。

「……遛狗？」他微微蹙眉：「我倒覺得，更像在遛你。」

「你……女人生了孩子體力會下降懂不懂……」我控訴道。

他不以為然的輕輕哼了一聲。

溝通不了、溝通不了……這不食五穀、沒有三病四痛的先天神祇，完全不懂凡人的苦——

「啊！」我冷不防被他抱了起來。

「沒生孩子之前，你也一樣身嬌體弱……」他在我耳邊低低的揶揄了一句：「你就是學不會……撒、嬌。」

囧。

這要是被人……不、被鬼看到，多不好。

那紙人飄飄蕩蕩，終於停在了一塊界碑處。

界碑就是一塊光禿禿的橢圓形石頭，上面佈滿了黑色的東西，四周全是紅蠟凝結的痕跡。

再往上，應該就是這道觀的山門了。

我有些緊張，江起雲將我放了下來，他扯了扯袖中的魂鎖，那紙人又繼續往上飄了一段石階，然後又落在了路邊。

好像在瑟瑟發抖，不願意再往前走了。

「去吧，小娘娘，看你怎麼應對了。」江起雲對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去叩門。

雖然有他在，我不害怕，但這摸黑去深山老林的道觀叫門，還是這麼詭異的地方，我也有些畏縮呀。

月光灑在道觀的屋脊上，而這門前的山林中還是黑蒙蒙的。

這種感覺讓我想起了姨公老家那洞葬墓穴。

也是一面向著月光、一面隱藏在黑暗中。

「有人嗎？」我站在門前顫著聲音喊了一聲。

道觀門很小，歲月斑駁，不知道多少年歲了……

「請問有人嗎？」我提高音量喊了喊。

江起雲微微蹙眉，再沒人應門，估計他就要光明正大的飛進去了。

吱啞……

門扉拉開一條縫，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探出頭來，嚇了我一跳。

「福、福生無量天尊……」我打招呼道。

老人頭上挽著髮髻，應該是出家清修的道士，他掏出一個火摺子吹了吹，舉起來看了看，低聲道：「哦……是人啊……」

汗，難不成還有鬼來道觀叫門的？

「小友，有何貴幹啊……」老道勾起嘴唇，擠出一個讓人打冷顫的笑容。

「我，我來送……」我指了指腳邊的東西。

老道眯著眼，一副昏聵的模樣，彎腰看了看道：「無頭紙人……內有怨魂……是送來消除邪祟的吧……」

他把門拉開，伸手將紙人一把抓住帶進去，就準備關門。

「唉，等等等等！」我忙伸手擋住門框，低聲道：「老前輩，我、我第一次過來，荒山野嶺好不容易拜到了山門，能否留我在觀中過半宿？天明我再離開……」

「啊——」老人側耳，示意我大聲點兒。

我又大聲嚷嚷了一遍，老道一臉不信任的表情道：「若是男子，我倒可以留宿，但你是個女子，老道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吸人精髓的粉骷髏啊……」

我、我勒個去！

你這老人家，守身如玉是好，可也看看自己的年紀好麽！你、你都這樣了……哪個女妖精會來吸你啊！

我回頭看了看江起雲，帝君大人抬起袖袍扶額。

他在笑！居然笑得肩膀都抖了！

這土味笑話很好笑嗎？！

「我……我是正經的修道弟子！有人指引我來的。」我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

「誰指引你的？」老道那昏聵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精明。

我指向南邊道：「往南很遠處，有個小村莊的張老太，她說丈夫生前常來這裏供奉。」

老道眯起眼睛點點頭：「看到這個紙人，老道我就猜到了，你既然說得出門道……就進來吧。」

我心裏暗暗鬆口氣，抬腿跨進了門檻。

老道不放心的念叨道：「小姑娘，看你潤澤豐滿、氣宇柔圓，料想是個陰陽調和、被溫養得極好之人……老道自幼清修，你可不能覬覦老道的元陽啊。」

我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這臭老道！看著都快升仙了，心思清明得很嘛！而且懂得還挺多啊！

江起雲已經笑得不行了，我咬牙切齒的看著他施施然落到我身邊。

他眼中笑意盈盈，抬手捏著我的下巴輕輕晃了晃。

「看到沒，凡夫俗子都能看出，你被為夫『養』得、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