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什麼讓老師對我有這麼大的誤會,但我和古老師只是普通師生關係,僅此而已。」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今天之所以把你單獨叫來這兒,本來也不是為了興師問罪,而是希望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早日改過自新。」
他走到一旁的飲水機倒了兩杯水,一杯自己仰頭喝掉,另一杯遞給曲璟尤,收起先前的嚴肅,換上一副親切的口吻。「來,喝點水,別太緊張。」
曲璟尤將水杯接過去,淡淡抿了一口,將杯子放回桌上,依然面無表情。
「你年紀還小,三觀還未成熟,有時候受到居心叵測之人的蠱惑走彎路,這都是在所難免的,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壓力。古人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作為班主任,我有義務幫助你走出泥淖,重新回到正軌。」
若放在幾個月前,曲璟尤可能很難不認同這樣一番看似苦口婆心的言論,但是眼下,她隻覺得眼前的人滿紙荒唐言,令人無法苟同。
「我不管你們之前到底怎麼樣,只要你向我保證,從此以後對她敬而遠之,我可以既往不咎,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另外,各班現在已經陸陸續續在向學校提交保送名單,這次考試我不要求你進前五,你只要繼續保持在前七,考試一結束我就會把你的名字報上去,沒什麼意外的話,學校百分百會審核通過。」
說完,他微笑望著她,架著二郎腿神色平和,滿懷信心等待她感激涕零的妥協。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一向溫順知禮的學生今天卻一反常態,以極其堅決的姿態拒絕了自己拋出的橄欖枝。
「我和古老師從來沒有不正當關係,以後也不會有。同理,我之前怎麼和她相處,日後自然也一樣。至於保送名額,我剛剛也說過了,其實我更想參加高考,如果老師覺得有人更需要這個機會,大可以不用顧忌我,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四平八穩說完這段話後,她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師長,眸底一片坦坦蕩蕩,反倒襯的對方有些無理取鬧。
「你變了。」他審視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移動,最後與之對視,有些感慨道,「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跟老師說話,說實話我很意外。」
「人總是會變的,況且自我保護本來也是一種本能。」她毫不避諱迎上對方的目光,大大方方說出自己心中所想。「如果老師沒別的事,那我就先回教室了。」
「等等,」她轉身準備離開,胡宇文叫住了她,她扭過頭,「還有什麼事嗎?」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她做出那種敗壞師德的事反倒還可以升遷到一中?」
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頃刻恢復如常。經對方這麼一提醒她才意識到,一直以來自己都忽略了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普通老師如果碰上這樣的事,即使不被開除也要降級處理,為什麼唯獨她反倒能高升呢?
「這是她的私事,與我無關。」
「是嗎?」他露出一個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微笑,不急不緩道,「看來她果然沒告訴你關於她家裡的事,不過想想也是,你說她多大,你又才多大,這麼大的年齡差擺在這,她要不是多少有點戀tong癖,就是準備跟你玩玩而已,自然也就不必要透露不必要的個人信息。」
曲璟尤這會算是領教了對方的老謀深算,他說的話看似有理有據,但無疑每個字都是沖著打擊她來的,甚至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浪費,聽的她極其憋悶。但她很清楚,這是對方的又一輪試探,她絕對不能再像一開始那般經不住挑釁,必須隱忍不發。
「那我告訴你吧,她的背景遠比你以為的要顯赫,她舅舅是我市教育局局長,是堂堂正處級高級gan部。所以別說是跟一個女老師談戀愛,哪怕她就是同時跟十個人談戀愛,她舅舅也一樣能把她保下來,你明白嗎?」
「那老師跟我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老師這麼苦口婆心就是想讓你明白,即便有天東窗事發,她背後的力量也足以讓她高枕無憂。但是你不一樣,一旦事情敗露,你就會成為棄子,她會毫不猶豫拋下你。要真到了那一步,你的前程就完蛋了,你明白嗎?」
棄子嗎?她嘴角勾起一抹諷笑:我不是早就成為了棄子嗎?
「謝謝老師的好意,不過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和古老師有不正當關係的基礎上,但事實上我們並沒有,所以你的假設也無法成立。」
他無可奈何嘆息一聲,用複雜的目光久久凝望她,最後攤攤手道,「我知道,因為過去的一些事你對我有意見,我也完全能理解。但是在這件事上,我們的立場是完全一致的,老師和你之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金榜題名。」
「這點我不否認。」
「我不知道你是惹了什麼人,有人給我寄了匿名信,要我必須對你做出懲罰,否則他會繼續放大招。話呢我就說到這裡,其中的利害關係我也都幫你分析了,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不管之前真真假假,作為老師,我希望這件事能到此為止。」
「我到此為止,那些傷害我的人就不會再繼續了嗎?」她撇撇嘴,嘴角勾起一個嘲諷滿滿的冷笑。
他眸光一凝,猛一抬頭,銳利的視線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向她。「所以你是承認了你和她確實存在戀愛關係?」
「不,不是,我只是覺得,一個人如果想要傷害你,總是可以找到各種道貌岸然的理由。」
「好了,你回教室吧,」他揮揮手,鏡片下烏黑的眼睛流露出疲憊之意,還有那麼一絲半縷厭棄。「我今天說的話希望你多多少少能聽進去一些,免得日後後悔。」
「我明白了,謝謝老師。」曲璟尤禮節性地沖他點點頭,轉身頭也不回走出了辦公室。
目送那抹倔強背影離開後,他從西褲口袋裡掏出一包黃鶴樓,將過濾嘴翻轉朝下往桌面上懟了懟,送進嘴裡,動作熟稔為自己點燃香煙。
他眯著眼睛陶醉地猛吸一口,尼古丁幽靈一般鑽進胸腔,又輕車熟路飄進肺裡,帶來一陣短暫卻刺激的愜意。未幾,他像魚一樣大口朝外吐氣,青灰色的煙霧寥寥繞繞,在眼前盤旋好一陣,最後又被他再度吸進去。
曲璟尤今天的反應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原本對此多少持有懷疑,但現在他覺得那封舉報信裡描述的內容多半八九不離十。
在他的印象中,曲璟尤是非常早熟的那一類,早熟到剛進高一大多數人還沉浸於吃喝玩樂的低級快感中,她已經開始為未來規劃,考慮以後要上哪所大學。
對於這樣的學生,自己作為老師當然異常青睞,但讓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是,這樣一個出類拔萃超凡脫俗的人,為什麼會幹出這種自毀前程的事?
思來想去,他只能想到一個可能:肯定是對方蠱惑她。她雖然聰明伶俐但心智畢竟還不成熟,面對一個大自己十歲的師長的百般引誘,一時迷了心神把持不住也是很正常的。
不怪他會這麼想,幾乎所有人對古流方的第一印象都是風情嫵媚,即便她穿正裝,盤秀髮,端儀容,把自己收拾的妥妥帖帖體體面面,也依然收不住那股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妖嬈。
這樣的人原本不應該進入人民教師隊伍,要是去做演員倒應該不錯,如果飾演禍國殃民媚態天成一類的角色,直接本色出演就能衝擊百花影后,拿大滿貫都有可能。
他明知道這件事的癥結在於古流方,卻只能在曲璟尤身上下功夫,因為對方他惹不起,自己一個小小的班主任妄圖挑戰她背後的權威,無疑是蜉蝣撼樹飛蛾撲火。
就像當初曲璟尤遭受bao力後向他尋求庇護,他也並非一開始就無動於衷。他去查了動手的幾個人,為首那人的背景讓他大吃一驚。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這樣的角色自己動不了,就將情況彙報給校長,但校長的態度卻出乎他的意料,他對自己下達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指示。
至於原因,不過是那個混混頭目的父親一年能給學校拉來幾十萬的贊助,學校沒必要為了一個學生去得罪這樣的人。既然連校長都無能為力,自己再怎麼做也是徒勞,所以乾脆放棄。
從看到那封信的第一眼他就心急如焚,但是四十多年的人生閱歷已經不允許他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莽莽撞撞,他知道,想要解決這件事,除非她們之中有一個人肯放棄,否則自己就算急的團團轉也是徒勞無功。
香煙不知不覺已經燒到手指跟前,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將冒著青煙的尾端摁進煙灰缸裡,用手按住兩端太陽穴,長長地舒出一口沉重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