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說了什麼?」
冷夜早有防備,故而即便知悉了浮塵的全盤計劃,亦顯得十分淡定。
傾舞搖了搖頭,稍顯歉疚地道:「許是因為太過緊張,他具體說了些什麼,我沒能如數記下。」
「無妨。」玄風淺看出了傾舞的自責,輕聲細語地道:「這一回多虧了你。」
「這本是我該做的。」
抬眸間,傾舞倏然憶起了浮塵最後說的那句話,神情於須臾間變得凝重了起來,「對了。聽墮魔所言,血魔應當早已探知到他的軟肋是什麼。他還說,他將他的軟肋藏在了最為安全的地方,只要他不說,就沒人找得到。」
玄風淺眉梢微挑,略顯困惑地嘀咕著,「一把敝帚竟還有軟肋?難道,他的軟肋是同他一道修鍊成靈的簸箕?」
沐芙蕖一臉焦灼地道:「且不論墮魔的真身究竟為何,眼下最為關鍵的是,我們當如何應對他此番的試探?」
「他想要什麼,給他就是了。」
冷夜眼眸微動,同玄風淺眸光交匯的那一瞬,已然猜透了她的心思,亦想好了接下來該怎麼做。
玄風淺瞬間會意,輕輕頷了頷首,正想開口,卻因腹部愈發猛烈的鈍痛感而失了聲。
見狀,冷夜再不敢遲疑,全然不顧她的反對,欲強行同她調換身體。
「本尊知道你在擔憂什麼,不過本尊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的顧慮完全是多餘的。生孩子這種體力活,交給本尊就好。」
「不要!這好奇怪...」
玄風淺從沒想過讓冷夜替她生孩子,如此一來,即便他不會留下陰影,日後她怕是再無法直視他。
冷夜不以為意地道:「有什麼奇怪的?」
在他看來,他們早就可以不分彼此。
玄風淺卻堅持將他推至一旁,堅決不讓他近身,「你先出去成不成?小嘴叭叭叭個不停,我怎麼集中精力?」
冷夜下意識地抿緊了雙唇,在此之前,他可從未被人嫌棄過話太多。
要知道,在遇見她之前他一直是寡言少語的。
「聽話。除了這事,本尊其他事都依你。」
「你是打算氣死我?」
玄風淺因身體上的疼痛顯得愈發狂躁,偏偏冷夜還在一旁虎視眈眈地伺機打算調換身軀。
一開始,她尚還能和顏悅色地哄著他。
可隨著疼痛的加劇,她此刻隻想要暴打一頓讓她疼得死去活來的始作俑者。
這不,她趁冷夜再度靠近之際,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冷夜知她定是痛得無處發泄,便維持著向前傾靠的姿勢,由著她咬著。
玄風淺見冷夜一動不動地任她咬著,鼻頭微酸,瞬間紅了眼眶,「肩膀好硬,我啃不動。」
「換個地方咬?」
話落,冷夜微微俯下身,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沐芙蕖等瞅著沒羞沒臊的倆人,面上滿是尷尬,紛紛偏過了頭。
出她們意料的是,她們剛側過身子,臥榻之上竟傳來了嬰孩的啼哭聲。
玄風淺先是一愣,旋即推開了冷夜,滿臉喜色地將嗷嗷啼哭的嬰孩揣入了懷中,「想不到,生孩子竟這樣簡單。」
冷夜順著她的眸光,看向了她懷中已然止住了哭聲的男嬰,心中是止不住的歡喜。
「純美,讓父尊抱抱?」
冷夜小心翼翼地接過了玄風淺懷中差不多就比他巴掌大一點點的嬰孩,刀鋒般寡情的眼眸於須臾間被柔情填滿。
嬰孩極具靈性,許是冷夜給他起的名字不得心意,「哇」地一聲嚎啕大哭。
玄風淺輕笑著瞅著被冷夜逗得大哭不止的嬰孩,隨口道:「不過是小名,哭什麼?」
嬰孩癟了癟嘴,睜著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兮兮地瞅著玄風淺,似是盼著她給起個好名字。
「冷冰冰,如何?」
「嗚...」
嬰孩似是意識到了他娘比他爹還不靠譜,小聲地啜泣著,恨不得再回爐重造一番。
等他們二人不這麼隨意了,他再來。
「不滿意?那...冷不冷?」
玄風淺輕撫著他的小臉,眸中笑意更甚。
他不止長得同冷夜十分相像,就連生氣時的模樣也是如出一轍。
「哇——」
嬰孩傷心到有些懷疑人生。
在他的認知中,「冷不冷」這三字組合在一起,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句倍顯關懷的問話,哪裡又能成為他的名兒?
現下,冷夜終於發現玄風淺起名比他還不靠譜。
沉吟片刻後,才徐徐湊至嬰孩跟前,試探性地問道:「不如叫冷漠?」
「瞧你這名兒起的,冷冰冰的,毫無人情味兒。」
玄風淺自是不能苟同冷夜這種鋼鐵猛男的審美,連聲抗議道。
冷夜滿頭黑線,他還沒嫌棄玄風淺起的「冷冰冰」、「冷不冷」太不正經了些,她竟還嫌棄他起的名兒沒有人情味兒...
出乎意料的是,玄風淺懷中的嬰孩倒是很喜歡「冷漠」這名兒,這會子正「咯咯咯」地沖冷夜甜笑著。
「好吧,你喜歡就成。」
玄風淺見狀,隻好選擇了妥協。
正當此時,眼尖的傾舞察覺到了窗外一閃而過的暗影。
她深怕浮塵已於不知不覺間潛藏在屋外,一臉焦灼地湊至臥榻上仍沉浸在喜悅之中的三人跟前,壓低了聲道:「帝姬,屋外有人,現在該怎麼辦?」
「將計就計。」
玄風淺將懷中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小崽子遞給了冷夜,旋即直挺挺地躺在了臥榻之上,雙眸緊閉,佯裝出難產而亡的假象。
歪在臥榻之側昏睡了好一會兒的穩婆轉醒之後,見玄風淺面如死灰,一把揩去了嘴角上尚未乾涸的口水,放聲哀嚎著,「帝姬,你怎麼這般命苦?」
焦急地等候在了屋外的白帝、玄星沉等人聽聞穩婆尤為宏亮的哀嚎聲,不管不顧地破門而入,二話不說,亦湊至了臥榻之側,嗷嗷一頓哀嚎。
玄風淺原想給他倆提個醒,不過她見一屋子的人,隻白帝和玄星沉哭得最為逼真,為徹底矇騙過浮塵,隻好作罷。
幻身成一把掃帚的浮塵此刻正斜靠在屋外窗台上,側耳聆聽著屋內的動靜。
不知怎的,他總感覺冷夜的反應顯得太過平靜了些。
正當他全神貫注地聽著牆角之際,急匆匆趕來的綺鳶亦聽到了屋內的一浪高過一浪的哭嚎聲,雙腿一軟,手中托盤上剛剛出鍋的熱湯不偏不倚地灑在了浮塵的身上。
浮塵並未設防,被綺鳶這麼一潑一灑,疼得差點兒當場嗝屁。
他正想縮回被燙傷的手,不成想,綺鳶竟一腳碾過了他的身軀,疼得他差點當場發飆,將她撕成破布條兒。
不過,他正打算還手的時候,綺鳶已然撒開了腿,跑進了屋中,伏在玄風淺身上,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玄風淺微眯著眼,瞅著鼻前頂著兩個鼻涕泡,差點沒笑出聲。
見狀,冷夜再不敢遲疑,利落地從後頸處剜下了閃著黑金色暗芒的逆鱗,煞有其事地道:「你們先出去,這裡交給本尊。」
白帝,玄星沉二人相互扶持著站起身,淚眼迷濛地問道:「當真還有救?」
「嗯。」
冷夜微微頷首,稍一拂袖,袖中驟起的疾風便將屋內之人通通推至了門外。
浮塵透過窗隙,終是看清了冷夜將逆鱗藏於了何處。
一開始,他確實有些詫異。
原以為冷夜會將逆鱗藏於隱蔽之處,不成想冷夜居然真將逆鱗安放在了自己身上。
轉念一想,冷夜素來狂傲不羈,確實做得出這樣的事。
不論如何,他今日一行的目的已達到,亦算得上收穫頗豐。
這之後,他只需在利用冷夜身邊最為親近的人,將冷夜的逆鱗焚毀即可...
—
數日後,玄風淺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
她下意識地看向了身側睡姿近乎一模一樣的父子倆以及鼾聲如雷的無涯,眸中驟然閃過了一絲不舍。
數月前,她曾趁冷夜不察去過一趟三清境,並順利問得了上神劫的具體日期。
若是沒出錯的話,應當就是今日。
玄風淺並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不過她必須事先考慮好所有的可能。
沉吟片刻之後,她輕手輕腳地下了榻,披上了件緋色鬥篷,徑自出了屋。
屋外,已然是一片大好春光。
玄風淺淡淡地看向了滿院的鳳凰花,低聲呢喃著,「時間過得可真快...」
正在給鳳凰花澆水的綺鳶見玄風淺起了個大早,尤為興奮地道:「帝姬,快看!昨兒個還毫無動靜的花苞,今兒個竟盡數盛開了。」
「嗯。」
玄風淺輕輕頷首,原想囑託綺鳶照顧好她尚還在繈褓中的孩兒,可話未出口,她竟已哽咽地提不上氣兒。
自生下冷漠之後,她似乎比之前更怕死了一些。
綺鳶並未察覺到玄風淺的反常,一邊優哉遊哉地澆著花,一邊小聲嘟囔著,「鳳凰花美則美矣,就是不太吉利。傳聞,鳳凰花開之時,便是別離之日。」
她要是早些知道玄風淺種下的是鳳凰花,定會不動聲色地將花種煮熟,讓其永無綻放的機會。
可惜鳳凰花在花開之前長得實在是平平無奇,著實辨認不出花種。
待綺鳶澆完花之後,正欲招呼著玄風淺在院落中曬曬太陽,這才驚覺玄風淺已沒了人影。
與此同時,冷夜亦捂著疼痛不已的腦袋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昨夜他滿心歡喜地喝下了玄風淺親自端來的十全亂鞭湯之後,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這之後的事,他竟是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
原想親口問問玄風淺昨晚對他做了什麼,卻發覺她躺過的位置已冰涼一片。
「壞了!」
冷夜心中驟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連滾帶爬地下了榻,瘋了一般往屋外衝去。
當他得見院子中暗香浮動競相綻放的鳳凰花之際,這才得知原來玄風淺在一開始就已經計劃好了今日的離去。
正當此時,白帝從三清境處探知了玄風淺曾篡改過上神劫的具體日期,深知大事不妙,亦於第一時間趕往了九幽。
可當他著急忙慌地闖入清風殿之際,卻只看到了赤著雙腳四處找尋著玄風淺的冷夜。
「父尊,你可有見過阿淺?」
冷夜心下明白,玄風淺既有心躲藏就不可能讓他輕易找到。
可他實在是不甘心,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失去她的消息。
白帝搖了搖頭,剎那間仿若蒼老了許多。
片晌之後,他語音略帶哽咽地道:「她昨兒個突然給朕捶肩捏背,還跟朕說了許多她幼時調皮搗蛋惹下的麻煩,朕還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並未放在心上。想來,她不過是在用她的方式,同朕告別。」
聽白帝這麼一說,冷夜亦想起了玄風淺昨晚的反常舉動。
昨晚的她,不再像平素裡那樣驕矜,而是一直一直地賴在他身上,直至哄他喝下那碗下了過量迷魂藥的十全亂鞭湯...
冷夜眉頭緊鎖,即便已經發動了九幽魔眾滿世界地找尋她的蹤跡,心裡還是十分沒底。
他手持著軒轅魔劍,愈發急躁地在噬魂殿中來回踱著步。
這會子,他已命人分別搜了他和她曾去過的所有地方,卻依舊尋不到絲毫有用的線索。
「阿淺,你究竟在何處...」
冷夜愁眉不展,仔仔細細地回憶著玄風淺說過的每一句話。
怔忪間,他腦海中驟然浮現出數千年前,他和玄風淺二人在靈魂渡口再次相遇的畫面。
雖說,那並不是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但那一次相遇,卻是在他們情竇初開之後的第一次照面。
「靈魂渡口?」
冷夜後知後覺,這才想起玄風淺曾說過有機會一定要再去一回靈魂渡口。
難道,她此刻正在靈魂渡口?
思及此,冷夜再不敢遲疑,風風火火地往靈魂渡口的方向趕去。
中途跟丟了玄風淺的浮塵,見冷夜這般陣仗,亦默不作聲地跟在了他身後。
今日,浮塵特特換上了一身白衣。
之所偏愛白衣,並非是因為白色更能襯托出他超凡脫俗的氣質。
而是因為白衣更能襯出血的殷紅。
待白衣被鮮血浸染得不留一絲空隙之際,便是他接管六界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