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紫幽宮
冷夜在驚蟄,驚闕二人的攙扶下,換了一身乾淨的衣物,便徑自闖入了稚末的屋中。
他推開房門的那剎,稚末正輕聲細語地哄著懷中啼哭不止的嬰孩。
「魔尊,你怎麼了?」
稚末見冷夜周身魔氣四溢,面色蒼白得略顯病態,連連將懷中的嬰孩遞給了身側的魔姬,疾步上前,小心地攙扶著冷夜。
「可否幫本尊一個忙?」
冷夜斂下了眸中的悲慟,儘可能心平氣和地道。
「什麼忙?」
稚末瞅著他額角簌簌掛下的殷紅血跡,慌得手足無措。
猶疑片刻之後,她終是掏出袖中的錦帕,小心翼翼地擦凈了他頰面上肆意橫流的血跡。
「幫本尊氣走她。」
冷夜話音一落,便將稚末摁倒在了她身後的食案上。
稚末瞬間會意,尤為關切地盯著身前愈發虛弱的冷夜。
她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愈發微弱,好似受了極重的傷。
踟躇再三,稚末終是鼓起了勇氣,輕聲詢問著他,「為何要騙她?她還懷著身孕,受不得刺激。」
「本尊不是她的良配。」
「你可有親口問過她?這般擅自作下決定,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不瞞你說,留給本尊的時日不多了。本尊必須在短時間內讓她斷了念想,你可明白?」
「魔尊...」
稚末想不明白冷夜口中的時日不多是什麼意思,但她完全看得懂他對玄風淺的深情厚愛。
既然他執意如此,她能做的就是盡全力配合他。
思及此,她驟然伸出雙手,用力地反扣著他的肩膀,迫使他完完全全地貼緊了她的身體。
屋外。
玄風淺怔怔地瞅著屋內格外曖昧的倆人,原打算開口問問冷夜,是不是為了氣她,才夥同稚末在她面前上演了一出大戲。
不成想冷夜竟在她開口之前,率先開了口,「誰允許你來此地的?」
「我...我只是想要親口告訴你,我還愛你。」
玄風淺緊咬著下唇,遲疑了許久,終是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聽她這麼一說,冷夜再沒法繃住心底的那根弦,撐在食案上的雙臂亦因過於激動的情緒而發著顫。
稚末瞅著冷夜脖頸上暴突的青筋,深知他已然無法控制自身的情緒,不得已之下,隻好伸手掰過了冷夜的臉頰,「魔尊,你可想清楚了該怎麼做?」
冷夜沉痛地閉上了眼眸,削薄的唇微微翕動,話裡行間盡顯涼薄,「愛慕本尊的女人千千萬,你又有何特別之處?速速離開紫幽宮,若饒了本尊的興緻,只會讓本尊更加厭惡你。」
「為什麼?」
「你既不肯讓本尊進門,本尊還有何理由死纏著你?你以為本尊非你不可?除了你,照樣有諸多女人願意為本尊生兒育女。」
「我不相信。」
玄風淺總感覺冷夜不可能在短短三日之內便移情別戀。
她全然無視了他此刻凶神惡煞的模樣,鼓起了勇氣跨入了稚末的屋中,欲同他當面對質。
稚末見狀,「歘」地一聲撕開了衣襟,故作嬌媚地道:「魔尊,不要在人前這麼對我...」
冷夜下意識地想要退避三舍,不過迫於玄風淺直勾勾的視線,隻得故作鎮定地配合著稚末,「有什麼好害羞的?她若想看,就讓她看去。」
玄風淺定定地看著稚末大敞的衣襟,心下哇涼一片。
她原想扭頭就走,可還是情不自禁地揪住了冷夜的衣袖,顫聲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我知道了。」
玄風淺低聲囁嚅著,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晃晃悠悠地從紫幽宮走出。
此刻的她,難過得幾近無法呼吸,以致於她根本沒心思去考慮冷夜為何會突然翻臉。
「帝姬,你這是怎麼了?」
站定在紫幽宮外靜候多時的綺鳶瞅見玄風淺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快步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
「速速命人去請魔醫,我肚子疼。」
玄風淺面色因鈍痛不止的腹部而顯得異常蒼白,她近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綺鳶的身上,正欲再說些什麼,眼前倏然漆黑一片,昏昏沉沉地暈死了過去。
「帝姬!」
隱於暗處時刻保護著玄風淺的魔侍見狀,面面相覷,於頃刻間就將她抬了回去。
冷夜得知玄風淺被他刺激得動了胎氣之後,急得一把推開正為他輸送著真氣的夢魔,張皇失措地沖入了清風殿。
「阿淺...」
他獨坐於臥榻之側,雙手緊攥著玄風淺冰涼的手,癡癡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她。
綺鳶見冷夜這般模樣,憤懣不已地道:「姑爺,你明知帝姬身懷有孕,還這麼氣她,良心過得去?」
「出去。本尊想陪陪她。」
「該出去的人是你。」
綺鳶深怕冷夜又做出什麼傷害玄風淺的事,說什麼也不肯離去。
冷夜原想著趁玄風淺昏迷之際多陪陪她,奈何綺鳶一直如同盯賊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沉吟良久之後,他終是緩緩起身,一步步地向清風殿外走去。
此刻,他終於明白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
他欠她的情,註定是還不上了。
眼下,他只希望自己身死後,玄風淺能夠徹底地忘了他。
如是一想,他轉眼就命驚蟄親自去一趟妖界,讓帝俊快些趕赴九幽,多抽些時間陪陪她。
驚蟄瞅著重傷未愈又添心傷的冷夜,遲遲不肯動身,「魔尊,也許事情還有轉機。」
「不論有沒有轉機,本尊總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可...」
「沒有可是。」冷夜不容商榷地道。
「屬下領命。」
驚蟄見冷夜心意已決,隻得依照他的命令行事。
臨行前,他突然頓住了腳步,猶豫不決地道:「魔尊,這些年來屬下心中一直存有一個疑慮,還望您能如實相告。」
「何事?」
「顏汐是不是根本沒有起死轉生的可能?」
「是。」
「屬下知道了,多謝魔尊相告。」
驚蟄如是說著,轉身的那瞬,思緒更顯紛雜。
不日前顏汐曾同他說過,當初追殺他的仇家實則是冷夜事先安排好的。
冷夜之所以自導自演了一齣戲,無非就是想要將驚蟄永永遠遠地捆在身邊。
按照顏汐的說法,她的死也全是拜冷夜所賜。
可問題是,單看冷夜這般坦然的態度,驚蟄委實無法相信冷夜為了留住他,會使出這麼陰損卑劣的招數。
此時此刻,他根本不知道該相信冷夜的說辭,還是該相信顏汐的說辭。
一個是待他恩重如山的貴人,一個是曾捨身為他的女人。
於他而言,取捨實在是難於登天。
—
數個時辰之後,帝俊一收到冷夜的來信,就風風火火地趕往了九幽。
他優哉遊哉地坐定在由姑獲鳥幻化而成的鬼車中,從九幽上空一掠而過。
令他大跌眼鏡的是,不過是幾個月沒來,九幽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本常年縈繞在九幽上空的黢黑魔氣已徹底消散,俯瞰九幽全景,他竟生出了一種置身九重天上的錯覺。
「姑獲,你莫不是走錯路了?此處確定是九幽?」
帝俊識路的本領不太好,這麼多年來依舊毫無長進。
平素裡,亦全靠著姑獲引路。
姑獲聽出了帝俊話裡行間的質疑之意,尤為傲嬌地冷哼著,「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姑奶奶我識路的本領天下一絕。」
「識路了得又能如何?冷夜身邊那隻怪鳥不照樣看不上你?」
「這話說得好像冷夜身邊的羨天帝姬瞧得上你一樣!」
姑獲向來毒舌,再加之它有九張嘴,帝俊想杠過它,委實沒那麼容易。
等姑獲將帝俊帶至噬魂殿之際,他已被姑獲那九張嘴言語攻擊得臉色發青,胸悶氣短,差點兒就要一命嗚呼。
獨坐在高位之上的冷夜見帝俊氣勢洶洶而來,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碧玉樽,沉聲道:「她在清風殿。」
帝俊置若罔聞,徑自行至他身側,頗為不解地詢問著他,「九幽怎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這樣不好麽?為了給本尊尚未出世的孩兒積攢陰德,本尊耗費了好幾個月,才將九幽整頓得如同凡間一樣,秩序井然,處處充斥著煙火氣。」
「不錯。」
帝俊向來薄情,可當他親眼得見冷夜身上的變化之後,心中亦生出了幾分動容。
無意間他瞥見冷夜碧玉樽中黑乎乎的藥渣,更覺不可思議,「你當真是冷夜?」
在他的印象中,冷夜素來狂傲不羈。
即便是重傷在身,也不可能規規矩矩地捧著碧玉樽,小口小口地喝著葯。
「還不快走?再不走,本尊指不定就後悔了。」
冷夜懶得搭理帝俊,兀自捧起了書案前的捲軸,全神貫注地翻閱著。
見狀,帝俊再不管多言,一溜煙功夫便躥上了姑獲背後,心急火燎地道:「去清風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