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牆之隔, 外面不遠處就是空曠繁華的商業街, 許盛說完, 見邵湛動了動, 他往前走了兩步, 聲音雖然還是慣有的冷,但是不自覺帶上些縱容。
邵湛說:“輩分岔了。”
許盛腦海裡飄過一行攻略。
如果成功約到人說明有希望,也許他對你也有意思,要加把勁!
加油,你行。
許盛完全不在乎誰是哥哥這個問題, 他本來也不執著這個, 剛才就是隨便口嗨, 為了把邵湛哄出來, 讓他當兒子都行, 他“哦”了一聲, 撐著牆,一條腿曲起,姿勢改為半蹲準備等會兒跳起來方便:“……那哥哥跟我出去看電影嗎。”
許盛聲音跟勾子似的往邵湛耳朵裡鑽, 語調散漫, 只有微微壓下去的尾調透露出他其實很緊張。
他今天穿的還是之前上檢討台時的那件黑色T恤,塗鴉張揚,牛仔褲包裹住細長的腿, 這個點出門也不忘戴耳釘,相當招搖。
夏夜風確實是大,夾著燥熱的空氣撲向四肢百骸, 跟過了一遍電似的。
邵湛哪兒還能說出‘跟你去’以外的答案,也根本沒心思去追問他這個點出去看電影幹什麽:“跟。”
跟你去。
刀山火海都去,只要你開口,去哪兒都行。
許盛跳牆成習慣,今天形式特殊,他甚至還有心思在喜歡的人面前凹個造型,保證自己跳下去的姿勢足夠瀟灑帥氣。
然後他維持著蹲地的姿勢,拍了拍手掌,轉身去看邵湛。
他轉身的時候邵湛已經翻上牆,動作乾脆利落——他平時見得最多的就是邵湛寫題的樣子,現在這個模樣倒是少年,又很接近他認識的那個邵湛。摘下年級第一、三好學生這些名號和表情,摘下那幅克制的表象,邵湛和其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他很亮眼,內裡恣意熱烈。
許盛想到這裡,忽然有些隱隱的、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竊喜,只有他知道邵湛過去的秘密,也只有他離一年多前的那個邵湛最近。
在成為邵湛的日子裡,他還對著鏡子見過邵湛藏在衣服下的刺青。
這種只有我知道的情緒,像一顆偷偷吃到的糖。
邵湛的確很多年沒乾這種事了,但這牆還是跳得賞心悅目,主要人身高腿長,天然優勢明顯,運動細胞也不差,他跳下去之後看到許盛蹲在車站站牌那兒看著他,似乎在笑:“傻笑什麽。”
“沒什麽,你這牆跳得還成,”許盛說,“還以為你不當校霸好多年,業務難免生疏。”
邵湛沒接話,他站在許盛面前伸手,讓他借力站起身:“起來,帶路。”
長街空曠,在臨江六中半夜翻牆出去是大忌,誰都不知道,兩位少年這個點偷偷從學校翻了出去。這個時間大部分店鋪都關了門,只有一些夜間場所還開著,不遠處“XXKTV”幾個字閃動,絢爛的霓虹燈像映在半空的別樣煙火。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
邵湛這會兒才想起來問他:“怎麽突然想看電影。”
想約你啊哥哥。
但是這話不能說。
於是許盛說:“生活太平淡,找點刺激。”
“……”
邵湛不甚明顯地笑了一聲:“你還平淡?”
許盛這種檢討歷史能寫出一本傳奇傳記的人要是算生活平淡,這個世界恐怕就沒有生活不平淡的人。
“在你身體裡的時候是比較刺激,”許盛卻想歪了,最近他滿腦子都是邵湛,所以想什麽都是他,“但現在不是不在了麽。”
邵湛半天沒說話。
他發現許盛不管喝不喝酒,他都招架不住,再聊下去可能會失控。
他現在的計劃是追他,還不想把人嚇跑。
偏偏許盛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放慢腳步,想退兩步和邵湛並行,牢記輩分,故意道:“哥哥,怎麽不說話。”
邵湛卻不讓他慢下來,在他身後伸了手,摁著他後背推著他往前走:“看路。”
五百米的距離,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兩人似乎走了很長時間,卻又很短。
這個時間其他樓層都已經暫停營業,所以三樓電影院有專門的升降電梯口,在商場右側,許盛摁下上升鍵,透明的升降梯帶著兩人往上,電梯門開的時候他還在低頭找手機上的電子票。
現在11:25分。
還有五分鍾開場,時間掐得剛剛好。
邵湛不知道許盛訂的是哪個場次,也不知道要看哪部片,甚至沒往“許盛這是在約他”這個思路上想,也很難去聯想。
許盛這個人腦回路本來就跟平常人不在一條線上,半夜發消息找人出來看電影,很符合他的做事風格。
他確實是能單純地、不帶目的性地乾出這種事的人。
再加上許盛最近整個人狀態也比較奇怪,沒事就問他渴不渴餓不餓累不累,想不想吃小賣部限量販賣的炸雞腿他可以去搶,除了《題庫大全》他最近還收到一個魔方,還有一套《如何提高邏輯思維:天才訓練法》。
完全看不透他想幹什麽。
這種特殊時期,半夜搞點奇怪的活動,反倒顯得他很正常。
“二位好,”前台服務員道,“請出示一下二維碼……可樂什麽的需要嗎。”
“兩杯可樂,謝謝。”
許盛取完票,順便買了點東西,然後兩人檢票進場。
電影院大廳客流量稀疏,除了辛苦工作完終於有時間在下班後出來約會的情侶之外,基本上沒什麽人,尤其他們這個3號廳,更是人跡罕至。
許盛的位置選在後排,主要因為後排有說不出的安全感,而且後排也夠黑,方便乾點什麽事。
兩人進去的時候屏幕上正在放廣告,一片漆黑的環境裡只有那點微弱的熒光照著前排座椅。
除了一位剛打掃完畢的保潔阿姨之外,開場前只有四五位觀眾進場,三三兩兩散落在前排,偶爾能在插播廣告的空隙裡聽見一點談話聲。
“快開場了,”許盛捏著手裡那杯冰可樂,看眼時間,“還有一分鍾。”
邵湛看他一眼,發現這人情緒有點不對勁,主要表現為身體僵直,說話語氣也沒那麽自然:“這什麽電影?”
許盛沒回答,屏幕也正好徹底暗下去,廣告時間結束。
隔兩秒,屏幕才再度亮起來,緊接著,觀影廳裡響起一陣詭異的音效。
最開始是尖銳物體在地上不斷劃動的刺耳聲音,這聲音越來越近,然後響起女人驚慌失措的喘息和尖叫聲,兩者交加,最後是“砰”一聲,重物落地,不斷劃動的刺耳聲漸遠。之後一行字才極其緩慢地浮現在觀眾面前——XX殺人狂2。
“……”
邵湛沒想到他會挑這種電影,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你來找刺激還是來找虐。”
許盛:“我……挑戰自己,克服恐懼,男人得對自己狠一點。”
許盛話音剛落,片頭過去,正片開始,上來就高能,渾身血跡的男人爆出一陣癲狂的笑聲——許盛被他笑得一抖。
許盛嘴裡話扯得隨意,實則緊張地捏著那杯可樂半天了,被冰得掌心涼透,手心裡沾的都是可樂杯壁滲出來的水。
他本來想等電影進展到一半再發展點情況,但是這部電影殺傷力實在太大,開場三十秒就結束了一條生命,手法特別血腥,許盛感覺自己也跟著死了一遍。
操。
簡介上沒說有那麽刺激啊!
邵湛實在不忍心看他這樣折磨自己,歎口氣,正想站起身把邊上這人拎出去:“別看……”
“別看了”三個字還沒說完。
許盛松開抓著可樂的手,把左手大喇喇伸到邵湛面前,說話時壓根不敢看他:“我來之前確實是想挑戰自己,但我現在覺得人還是得有自知之明,有時候也需要學會放過自己,量力而行。”許盛這一長串話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不敢看。”
許盛感覺手心裡沾的明明是冰水,卻無端端開始發燙,他低聲問:“……今天還讓牽嗎。”
許盛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別處,不敢看邵湛,更不敢看大屏幕,最後落在前排靠背上標的數字上,短短幾秒鍾時間,卻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因為看不到,所以更緊張。
一秒。
兩秒。
……
第三秒的時候許盛橫著伸出去搭在座位扶手上的手觸到硌人的骨節,還有少年炙熱的掌心溫度。
一瞬間,影院裡的所有聲音仿佛被人按下消音鍵,驚悚的音效和前排人邊觀影邊攀談的聲音一並遠去,連時間都恍若靜止。
唯一清晰的只有邵湛覆上來的手。
“砰”地一下,許盛腦內好像在炸煙花。
炸得人頭暈目眩。
邵湛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發現他能解全世界任何一道難題,所有題目都有特定的解題方法,但是許盛這道,他似乎解不了。
許盛手指是真的涼,抓著跟冰棍似的,他指腹抵在對方手指骨節上。邵湛暗暗比劃了一下,心說他這手是真的細。
電影采取的是倒敘形式,其實開場高能結束之後後面就是正常的敘事流程,氣氛暫時回歸平和,但這個時候已經沒人把注意力放在電影上了。
電影院裡的冷氣開得很足。
邵湛卻覺得熱。
從抓著許盛的手開始,一路往上蔓延。
許盛這段時間的反常表現,再聯系起剛才那句話,讓邵湛隱約想到了某一種可能,但他不敢確定。
這場電影劇情是什麽,出場人物有哪些,許盛一個也沒搞明白,他舔了舔下嘴唇,在心底“操”了一聲,很想動動手指、改為得寸進尺地從邵湛指縫間插進去。
追人這種事,好像比暗戀還磨人。
克制不住,最終小心翼翼伸出手,然而一旦靠近就忍不住渴求更多,像熱烈又隱秘的煙火,悄然盛放。
影片什麽時候結束的許盛和邵湛兩個人都不知道,直到屏幕光再度暗下去,開始滾動演員名單,隨後觀影廳的燈亮了起來才發現電影結束了。
這場電影是電影院營業的最後一場,一點準時散場,結束後電影院就要準備關門。
“這部電影還行,比我想象的刺激,回頭給它評個8分。”
“我也覺得還可以,本來都沒抱太大期待……”
前排幾位觀眾邊說邊從出口出去。
許盛很不想松手,但是深知見好就收這個道理,他把可樂扔進垃圾桶裡,按電梯的時候摁了“上”,愣兩秒才反應過來,又手忙腳亂地去摁“1”,好不容易恢復點理智,等兩人並肩從電梯口出去,又聽見邵湛問他:“不怕了?”
“什麽?”
長街比來時還要空蕩,街燈延展至另一頭。
“哥哥現在也讓牽,”邵湛說‘哥哥’這個詞的時候和許盛完全不一樣,一個不著調,一個冷得可以,但就是這股子冷,和語境聯系起來有一種特殊的反差,然後才解釋自己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回去的路上不怕嗎。”
“怕,”其實人都走出來了還能怕什麽,再說電影內容他壓根就沒看,但許盛生怕他反悔,順著杆子往上爬,“你一說我覺得這條街氛圍特別嚇人。”
於是兩人牽著手往回走,許盛掌心裡全是汗,剛才好不容易強壓下去的那點心思又往外亂竄。
要不然別追了。
這他媽是個男人都忍不住。
許盛胡亂地想。
直接表白,被拒絕就死纏爛打比較符合他的性格。
明明是一樣的路程,卻總感覺回去的路走得比來時更快,邵湛先翻過去,許盛第二個,但他半蹲在牆上的時候動作卻頓住了——
一旦有表白的念頭,就像觸動了燎原的火。
許盛的手撐在牆邊,時空仿佛倒了回去,他和邵湛兩個人所站的位置恍若初遇,手心好像還沾著邵湛的體溫,從電影院開始不斷翻騰往上的情緒到達頂峰,此刻他理智全無,只剩下本能驅使。
他從來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肆意至極,不服管教。
許盛沒有急著往下跳,而是突然自暴自棄、認輸似的說了一句:“我是故意的。”
“故意約你出來,故意挑的片子,故意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