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澈悄然側眸,看了池嫵仸好一會兒。
他以為自己宣布之後,池嫵仸定會出言勸阻。他深知這個可謂極端突然、衝動且不智的決定,完全悖於池嫵仸謀定而後動的行事準則。
所以,他事先絲毫沒有與她商量。
然而,事實卻截然相反。
她的確出言,卻是在順著他的意願,去撫眾北域玄者心中的波瀾,並反引其戰意。
「另外,」池嫵仸繼續說道:「緋滅龍神新敗,連帶眾龍神威名大損,龍神界短時間內大概並不安寧,西神域五王界對龍神界也會有所曖昧。」
「加之,龍皇這段時日始終不在龍神界中,而且短期內不會歸來。缺失了龍皇的龍神界和西神域,絕非只是少了一個最高戰力那麼簡單,不但龍神界內易生分歧,對西域五王界的號令與駕馭能力也會大為減弱。」
「因而,」池嫵仸也站起身來,與雲澈並肩而立:「魔主的決斷並不突然,反而是最好的時機。」
「從今日……從此刻開始,你們將面臨的,是真正決定北神域命運的一戰,是我們無數前輩先祖畢生渴求的覆天之役,更是你們踏出故土,進入這方天地的無上追求!」
「釋掉你們所有的臆想、雜念、擔憂。你們需要做的,就是盡情釋放在骨髓中沉積了百萬年的怨恨與信念。至於其他,魔主會在最前方為你們掃除,將來是勝是敗,是榮是辱,魔主亦會與你們永恆同在!」
「魔主聖明!魔後聖明!」焚道啟朗聲大喊,深深拜下:「不錯!魔主的決斷看似倉促,實則切中的是最好的時機。短短數月,東域臣服,南域混亂,有魔主魔後所引,龍神界亦無可懼!」
魔主命令已宣,魔後亦無半言反對,作為焚月神界曾經的帝師和智者,他當然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話。
閻天梟抬起頭來,目光堅毅:「魔後之言,天梟如醍醐灌頂!天梟會即刻下令,整備所有可動用的魔陣魔器,至於閻魔閻鬼閻兵……無需整備,縱是明日殺上龍神界,亦可無畏無前!」
天孤鵠一步踏出,字字震魂:「皇天界上下誓死跟隨魔主步伐,萬死不懼!永世不悔!」
禍天星直接吼道:「十五日後,我禍荒界的勇者要麼遍染龍血,要麼將所有魔血浸透龍神之地!」
蝰蛇聖君的聲音隨之而至:「這一日,我神蟒界已期盼太多年!誓隨魔主,踏滅龍神!」
三王界,以及三最強上位星界都是戰意迸發,毫無疑問的徹底摧滅了所有人的擔憂躊躇。一時間,大殿之中一呼萬應,群起激昂,一雙雙赤紅的雙眼,躁動的魔氣,恨不能明日便沖入龍神界,盡情的浴血。
「……」雲澈的目光帶著些微的複雜,一閃即逝。
池嫵仸的言語很是巧妙,規避了龍神界深厚無匹的底蘊和難以深測的實力,規避了西域五王界的強大,放大著「先機」和「優勢」,將一個明明魯莽不智,未經過任何斟酌商討,卻事關整個北神域命運的命令包裝的格外英明果決。
她的聲音裡暗攜著無形無息的劫魂之力,在所有人毫無察覺間,引導著他們的意念與判斷。
「千影,召集梵帝神界的力量,到他們賣命的時候了。」雲澈下令道:「轉移之時,盡量隱蔽。」
「我會親自回一趟東神域。」千葉影兒道。
「彩脂……」雲澈開口,但馬上又猶豫了一下,沖著彩脂溫和一笑,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
「我會傳音星神界那邊。」彩脂淡淡道,星眸異光閃動:「這算是我賜予他們的機會……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
「……好!」雲澈輕輕點頭。
「蒼釋天,」雲澈看向殿中唯一的域外神帝:「南溟神界那邊搜刮來的資源,由你全面整備。另外,軒轅界和紫微界,他們的人我不放心用,但他們能派上用場的東西,全部都要乖乖奉上,明白嗎?」
蒼釋天恭敬肅然道:「魔主放心,軒轅界和紫微界的底子我熟悉的很,定會讓他們藏不得私。我十方滄瀾界這邊,無論人、器、陣、艦……只需魔主一言,定悉數奉上,絕不會保留半分!」
此事交給蒼釋天,雲澈絕對相信他會做的很好。畢竟,魔族就踩在十方滄瀾界的土地上,蒼釋天無論是否甘願,都要「悉數奉上」。
如此,為了心理平衡,他豈能不把軒轅界和紫微界給扒到底.褲都不剩。
「十五日的時間,當該足夠一切的籌備。十五日後,盡聚於滄瀾神域之前,直赴龍神界。這期間,一切都要保持足夠的隱秘,至少,不要給龍神界提早調動西域五王界之力的機會,明白了嗎!」
「謹遵魔主之命!」眾人深拜領命,心潮澎湃不休。
雲澈的目光再次掃過所有人,沉聲道:「如此,眾位可還有話要說?」
雲澈話音剛落,蒼釋天就第一個起身道:「魔主在上,釋天有一事不明,還請魔主明示。」
「說。」雲澈目光一斜。
蒼釋天道:「十方滄瀾界與龍神界有星域之隔,路途極遠,速度再快,也要很長的時間方能臨近。而若是所有力量盡皆出動,必定聲勢浩大,氣息磅礴,即使這十五日隱秘的再好,動身之日,也必被龍神界第一時間察覺。待我們臨近龍神界時,龍神界定早已調動整備五王界和其他西域星界之力嚴陣以待。」
他提出一個很是合理的漏洞,以期展現自己的有用,但說出之後,卻發現無一人響動,目光所及,眾魔人的眼神也都沒有太大的變動。
他瞬間意識到,自己好像提出了一個愚蠢的質疑。
因為他並不足夠的清楚太古玄舟的存在。
但話已出口,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但後面的話已明智的從質疑變成請示:「不知魔主有何明策,還請示下,讓釋天早作準備。」
雲澈沒有解釋,只是冷淡的回了一句:「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是,是。」蒼釋天訕訕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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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人的到來,讓十方滄瀾界的氣息,乃至蒼穹的顏色都發生了劇變。
走出大殿,雲澈抬頭看著昏暗的天空,目光定格了許久許久。
快到了,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宙虛子成喪家之犬,千葉梵天死了,夏傾月死了,南萬生死了……宙天界被血染遍,梵帝神界成為腳下之地,月神界爆裂為齏粉,南溟神界化作廢墟……
必殺之人,還有最後的龍皇;必滅之地,還有最後的龍神界!
殺盡這些必死之人,剩下的任何人,任何土地,是生是死,是留是亡,是天堂還是地獄……都將在他鼓掌之中,一念之間!
只是現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滅掉龍白之後,他的恨意是會得到些許的疏解,還是會更加暴戾肆意的釋放發泄……
畢竟,他對整個神界,整個世界,都是那般的失望和怨恨。
幽香掠動。池嫵仸站在了他的身邊,媚眸看著他沒有表情的側顏。
雲澈轉過頭來,默默看向了她。
「你有幾分的把握?」
沒有等來池嫵仸的質問,反而是一個很自然不過的詢問。
「殺龍白的話,十分。」雲澈直視著她幽暗無底的媚眸,回答不帶遲疑和隱瞞:「至於破滅龍神界和西神域,我不敢說有絕對的把握。」
「而且……這一戰,註定會死很多人。最終勝了,北神域的核心力量也定會就此凋零。」
「……我明白了。」池嫵仸就這麼輕輕頷首,沒有再繼續追問。
「你放心,至少,我一定不會死的。」池嫵仸幽幽說道:「我會好好的留著命救你。」
聲音飄然,魅影已無聲遠去。
雲澈:「……」
「主人,」雲澈的意識空間,傳來禾菱的聲音:「你……是不是準備對龍白動用……動用當初殺焚道鈞的那種力量?」
十分的把握殺龍白……這句話不要說池嫵仸,連心思單純的禾菱都瞬間想到了這個可能。
因為,那基本是唯一的可能。
雲澈雖然有龍神源魂,可對包括龍皇在內的所有龍族造成無比霸道的靈魂壓製,但也僅僅只能是壓製,無論如何,都不能達成「十分把握殺龍白」。
以龍白冠絕萬界諸天的實力,能稱得上將他絕對滅殺的,唯有當初雲澈在北神域時,極度憤怒之下所祭出的神燼之力……那是真正突破當世界限,將焚月神帝都轟殺當場的逆世之力。
「……」雲澈沒有否認。
「主人,不要,真的不要!」禾菱的聲音慌了起來:「你那一次遍體是血,傷的很重很重,差一點就……就……」
「放心吧,」雲澈淡笑著安慰:「那一次我雖有些狼狽,但也大致摸清了我所能承受的界限。」
「當時的軀體便可抗住兩種神遺之力的強製加持,並藉此開啟數息的『神燼『之力。如今的我,以同樣兩股神遺之力為支撐來開啟神燼,風險只會更低,就算依舊在負荷下重傷,也一定不會致命。」
禾菱沒有因為他這番淡然之語而心安:「可是,到時候將是在龍神界的戰場之上,就算你真的成功殺了龍白,受傷加虛弱的狀態下,萬一再有其他龍神或可怕的敵人臨近,我怕……我怕……」
雲澈微笑搖頭,道:「魔後說了,她會保護我。她說的話,從來不會食言。」
「可是……」
「這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雲澈打斷禾菱的憂心之語:「也只有這個辦法,能最快的殺死龍白。除此之外的方法和可能性……我等不了。」
龍白不在龍神界中,這對雲澈那極烈的復仇之心而言,反而是個遺憾。
但,當龍神界被鮮血浸染時,他相信龍白無論在做什麼,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出現。
禾菱沉默了下去……和雲澈生命相連,他的復仇之心有多麼的猛烈與急切,她比任何人都感知的清楚。
許久之後,她的聲音在雲澈的心海中再次響起:「主人,我知道我勸阻不了你。但是有一件事,我……我希望,你可以聽我的話。」
「聽我的話」,這樣的四個字還是第一次從一向乖巧溫順的禾菱唇間說出,有些緊張的聲音,溢出著深深的期盼。
雲澈愣了一愣:「好,我一定努力不讓我的禾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