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千葉影兒輕渺,更似挑釁的言語,彩脂沒有絲毫的猶疑,劍身輕微一盪,已將雲澈遠遠震開,天狼劍威瞬間將千葉影兒籠罩,封死了她所有退路……乃至生機。
滅世劍威爆發前的剎那,千葉影兒手臂輕抬,五指緩緩張開,一抹藍光隨之墜下,發出悅耳的「叮鈴」聲:「小天狼,這個東西,你還認得吧?」
這是一小串很簡單的鈴鐺,不同顏色的草藤結成,吊墜的鈴鐺是由彩色的玉石雕成,只是上面卻閃耀著淺藍色的光華。
彩脂的劍停止了,她看著風鈴,幽暗的眼瞳出現了輕微的顫慄。她沒有忘記,也不可能忘記,這串簡單……甚至可以說簡陋的玉鈴,是當年幼小的她,在茉莉的幫助下,為兄長溪蘇所做的第一件禮物,飽含著她最單純,最真摯的關心牽掛,希望可以佑他在外歷練時永遠平安。
也是由她踮著腳尖,親手系在了溪蘇的腰間。
後來,他帶著最後一口氣歸界,腰間卻沒有了那串玉鈴。
「你……」玉齒微微咬起,彩脂的眼眸有了剎那的朦朧。
「你放心,這不是我從他身上奪下來的,而是當年,他自知生機已絕,在吊著最後一口氣回歸星神界前,主動交給我的。」
彩脂:「……」
「我本來以為永遠不可能用得到它,不過看起來,他的心思並沒有白費。」一邊說著,千葉影兒手指輕動,一聲「叮鈴」,那抹覆在玉玲上的藍光忽然脫離,隨之快速的閃耀瀰漫,然後緩慢的顯現出一個蒼藍色的模糊影像。
一個人的影子。
這個蒼藍人影身材與雲澈近似,模糊的難辨面孔。但其出現的那一刻,雲澈和彩脂同時心中劇動。
這個影像,以及伴隨而至的氣息,雲澈並不陌生,因為他曾出現在彩脂送給他的那枚指環上。
天狼溪蘇的魂影!
而彩脂,就算再模糊十倍的聲音和魂息,她都不可能認錯!
雲澈目光微凝……那枚指環上的溪蘇殘魂在告知他真相後散盡,他本以為那是天狼溪蘇在世間的最後遺留。沒想到,他竟還有一縷殘魂留在了千葉影兒那邊!
「……」看著逐漸清晰的溪蘇魂影,彩脂神情未動,眼眸卻是徹底的怔住。
這麼多年過去,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還能靠近和面對哥哥的靈魂。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魂影中飄蕩:「彩脂,你長大了。」
這個聲音,和雲澈當初所聽聞的一模一樣,只是要微弱了很多。
「……」彩脂並無反應,握劍的纖指輕微的緊了一分。
「沒想到,會是你在我之後繼承了天狼神力。曾經如幼蝶般嬌弱的你,卻將神女逼入了絕境,無論是你,還是茉莉,都是我一生的驕傲。」
溪蘇的聲音平和溫暖,只是短短幾語,他的魂影便已淡去了近半。顯然,封在玉鈴上的殘魂,遠沒有指環上的厚重。不等彩脂的回應,他已緊隨著說道:「我在離世前,定叮囑過不要為我報仇。但我知道,彩脂也好,茉莉也好,一定不會聽我的話。所以,我將這枚……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留給了她。」
「我希望,若有那樣的一天,你們彼此相對時,我的存在,可以讓你們放下仇恨與執念……」
「神女殿下,她們是我世上最重要的親人。請神女看在我的付出,不要傷害她們,否則,甘願為你付出生命的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你。」
「茉莉,彩脂,神女殿下是我願意用一生去追逐的夢。為她而死,我心甘情願。她的平安,亦是我一生之願。」
「不要為我報仇,因為你們之間從來沒有仇恨。無論你們誰受到傷害,我在死後的世界都將難以安平。」
錚……
隨著他最後一句微弱的話語,浮蕩不定的殘魂隨風而散,再無痕跡。
千葉影兒手中的那枚玉鈴上再沒有了藍光。
世界安靜下來,彩脂怔然看著那枚玉鈴,許久無聲。
雲澈幽幽吐了一口氣。
要留下這樣的靈魂碎片,需以大為損傷壽元和魂源為代價。而那時的溪蘇已處在生機將絕的狀態,卻依舊在千葉影兒這邊強行留下了這枚靈魂碎片。
他如此做的目的,一半是為了保護茉莉和彩脂。他知道茉莉和彩脂一定會想要為他報仇,更知道千葉影兒的強大,她們若是強行報仇,很可能會遭遇千葉影兒的反殺……若發生這樣的事,他希望千葉影兒看在他為她搏命的份上饒過她們的性命,並釋放魂影,斷了她們復仇的執念。
另一個目的,就是萬一千葉影兒被她們逼入死境,能以此拯救她的性命。
但很顯然,前者根本影響不了千葉影兒。溪蘇死後不久,千葉影兒便藉助南溟神帝之手,差一點點便害死了茉莉。
除了她的父親,千葉影兒根本不可能被任何情感所左右。對溪蘇而言,千葉影兒是他甘願付出生命的人,但對千葉而言……溪蘇就是單純的一個好用的工具。縱然為她而死,也換不來一絲的動容。
甚至……哪怕死後,都在被她利用。
但後者,卻不可能影響不到茉莉和彩脂。
尤其他最後一句……若千葉死,他在死後的世界都將難以安生。
幾乎是在以詛咒自己的代價,保護著千葉影兒。
彩脂也好,茉莉也好,面對這句話,即使再恨千葉影兒百倍萬倍,又怎麼可能下得去手。
這個世上,有著太多為「神女」而癲狂的人。財富的極致、權勢的極致、玄道的極致……而她,是美色的極致。
這些為她癲狂的人中,天狼溪蘇或許是最深情的一個。
但他所面對的,卻偏偏是這個世上最無情絕情的女人。
對於天狼溪蘇,雲澈不知該敬佩,還是感嘆……抑或著憐憫。
終於,彩脂手中的劍緩緩的放下……然後,消失在了她的手中。
劍收起,殺意依舊瀰漫。
嘶!
空間撕裂,千葉影兒手中的玉鈴已被彩脂奪在手中,她緩緩抬眸,看著千葉影兒,一字一字的道:「我的確不能殺你。」
「哦?」千葉影兒眉梢微傾。
「但有人可以。」她眼眸轉過,看著雲澈:「雲澈,我給你兩個選擇。」
她的稱謂不是「姐夫」,而是冰冷的「雲澈」二字。
雲澈:「……」
「殺了她。」她的音調冰冷無情,眼神更是雲澈無比陌生的冷漠:「我隨你去北神域,做你的劍,你的工具,你的爐鼎。」
「……」雲澈眉梢傾動。
「或者,你留下她。」本就幽冷的眼眸似乎變得更加深暗:「那麼,你我以後再無乾係。今生今世,你再也別想見到我。」
「你選吧!」
曾經那個神采奕奕,天真到有些過分,對自己年齡身材還莫名在意的女孩,或許已永遠不可能再出現。面對如今的彩脂,還有曾經的她絕不可能說出的絕情之語,雲澈緩緩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手指上,是那枚彩脂送他的指環。
「為什麼要問這麼傻的問題。」雲澈看著她,輕輕說道:「雖然,我們當年的『儀式』看上去像是一場簡單的鬧劇,但,那是茉莉的心願,有著她,更有你母親的見證,三拜既成,互予信物,你我便為夫妻。」
千葉影兒:「……?」
彩脂的唇瓣很輕的動了一下。
「你是我的妻子,而她是我的工具,這對我而言,根本不是選擇。」雲澈緩步向前,伸出那隻戴著指環的手:「彩脂,隨我一起去北神域,好嗎?」
雲澈的手,還有他的氣息越來越近,氣勢無比絕情駭人的彩脂瞳中竟晃過一抹慌亂。
漫天殺意驀的消散,她嬌小的身軀忽然一轉,竟遠遠飛去,轉眼消失在天際。
「彩脂!」
雲澈一聲呼喊,但,彩脂的速度實在太快,他根本不可能追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兩枚光華從彩脂離去的方向緩緩飛落。
雲澈伸手,將它們抓在手中。一枚,是太初神果,一枚,是一個簡單的空間晶石……晶石之中,存儲著數百枚異獸玄丹!
這些玄丹都保留的極為完好,足足數百枚,每一枚的氣息都強大到讓人驚悚。
這些玄丹,全部來自太初神境的上古凶獸。足足三百多枚釋放著神君境的氣息,而更有三十枚……赫然是神主氣息!
「……」雲澈緩緩抬頭,站在那裡靜止了很久很久。
「你和小天狼之間,居然還有這種關係。」他的身後,響起千葉影兒的幽然之音:「姐妹通吃,真是禽獸不如呢。」
雲澈毫無反應。
「天狼神力由怨恨而生。天殺星神當年的那個決定,顯然是擔心小天狼在知道『真相』後被怨恨吞噬。不過看起來,天殺星神成功了。」千葉影兒緩緩說道:「小天狼的力量墮入怨恨,甚至已完全入魔。但奇異的是她的心魂並沒有完全被怨恨吞噬。」
「父親要將她獻祭,星神界將她捨棄,最後的親人被人打入外混沌。她還能保持現在的心,你是唯一的理由了……否則,現在的她,早已成為一個唯余狠戾的魔狼。」
雲澈依舊沒有反應,但他的嘴角輕輕的勾了一下……雖然一閃而過,但那的確是一抹微笑。
彩脂……
千葉影兒說的沒有錯,她的力量徹底魔化,變得無比強大,但她的心卻沒有完全墮入怨恨深淵……為了不讓自己在她的靈魂和意志中消失。
茉莉,我當年曾經因為你強行把我和彩脂繫到一起而笑過你。但,或許就是你那個有些傻的決定,創造了這個了不起的奇跡。
「她根本沒有想殺你。」雲澈開口:「否則,這段時間她有無數的機會。」
太初神果,還有哪些任何一枚都足以驚世駭俗的玄丹,都在告訴著他,彩脂很早就知道了他們的到來。或許從一年前開始,她都在默默的看著他們。
「我知道。」千葉影兒道。從雲澈第一次攔下彩脂時,她就知道彩脂並沒有真的想殺她。因為她方才所釋的氣息,已幾乎堪比當年的溪蘇,她若真的想要殺自己,雲澈根本不可能攔得住。
或許,她只是想從雲澈的身上,得到她內心深處想要聽到的回答。
「問你個問題。」千葉影兒雙手抱在胸前,聲音淡淡:「你在她面前極力護我,真的只因我是工具和爐鼎?」
「不然呢?」雲澈將太初神果和空間晶石收起。
「……」千葉影兒沒再開口。
「還有一個原因。」雲澈微微側目,道:「你還是個不錯的玩物。」
「僅僅是『不錯』嗎?」千葉影兒很輕的笑了起來,幽幽軟軟的道:「對你們男人而言,我可是這個世上最上好的玩物,無人可比,更沒有人可以取代。工具和爐鼎都可以捨棄,但像我這樣的玩物,可是會讓人慾罷不能的。」
「呵。」雲澈不屑嗤之。
「我倒是希望,你以後在玩弄你的玩物時,能稍微不那麼粗暴一點。」千葉影兒眼瞼輕斂,似幽似怨:「要是不小心玩壞了,你就算將來把整個神界都踩在腳下,也找不到替代品。」
「還是說,你們男人都是這種粗暴低劣的生物?」
雲澈斜她一眼,冷冷道:「你不會知道的。因為你不會再有其他男人。」
「哦?」千葉影兒美眸微微一眯:「這你可說了不算!」
雲澈伸手,手指從她雪絨般的玉頸緩慢掠至她的胸前:「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脫離出我的掌控,這一點,我很確定。」
「那你死之後呢?」千葉影兒似笑非笑。
「……我不會死在你前面的。」手指從她身上移開,雲澈轉身,冷然遠去。
千葉影兒沒有馬上跟隨,看著雲澈漸遠的背影,她低低了說了一句連輕風都聽不到的言語:「記住你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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