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禁地」,人們本能會想到的,往往是充滿著死亡、陰森的危險之地。但這處輪迴禁地,卻是哪怕數萬年壽元的人都幻想不出的絕美仙境。
這裡的每一株花草,都有著非同尋常的生命力和靈氣。木靈少女靜靜坐在萬彩繽紛的花叢之中,美眸無神的看著遠方,一坐就是一天,有時連神曦的輕喚都毫無反應。
這段時間,天天如此。
在那日從雲澈口中聽到殘酷的真相後,她的心魂就像是陷入了無底的深淵,無法脫離。
雲澈走到木靈少女身側,她卻毫無反應。輕風北拂,但周圍的花草卻都依向木靈少女,輕輕撫慰著她千瘡百孔的心靈。
雲澈很用力的向前一坐,幾乎是貼著身體坐在了禾菱的身邊。
身體的碰觸,終於讓禾菱有了反應,無神的眸光下意識的轉過。雲澈卻是看著她先前茫然注視的遠方,並沒有出言安慰她,而是忽然感嘆道:「這個世界果然很神奇,居然會存在神曦前輩這樣的人。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種在面對天上仙女的虛幻感。」
雲澈的到來和話語讓禾菱總算轉回心神,她輕輕道:「主人本來就是仙女。」
雲澈側目看她一眼,發現她說話時,雙眸卻是毫無神采。那雙初見時如翡翠星辰的美眸,在短短的幾日之間便已暗淡的讓人窒息。
「神曦前輩不但對我有救命之恩,還總是能看出我心中所憂,主動出言為我化解……神曦前輩一直是這麼溫柔的人嗎?」他微笑道。
「嗯。」禾菱螓首輕點:「主人不但是仙女,還是這個世上最美麗,最善良,最溫柔的仙女。」
「啊?」雲澈一臉驚訝:「你見到神曦前輩的樣子?」
「嗯,」禾菱再次頷首,聲音依舊很輕:「但是,你不可以看。」
「呃?為什麼?」
「因為……」禾菱的瞳眸終於有了些許的色彩……那是一種近似於迷醉的迷離之色:「如果你看到了主人的真顏,那麼,這個世界對你來說,就再也沒有了其他顏色。」
「……」這話讓雲澈直接愣住。
「主人從很多年前開始,就從不會讓男子看到她的真顏。所以,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男子能有幸看到主人的樣貌。就算你想看,主人也不會應允的。如果,你真的能有幸見到……」她的話語和眼神逐漸朦朧:「說不定,你都不會願意再多看我一眼。」
雲澈笑著搖頭:「哈哈,怎麼可能。當初禾霖在和我說起你時,說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姐姐,我那時候還不相信。見到你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世上竟會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子。」
禾菱看著他,很輕很輕的笑了一下:「那天送你來的姐姐,她比我好看。」
「呃,有嗎?」雲澈一臉無辜。
禾菱眸光側過,看向遠方:「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對不起……讓你和主人擔心了,我會沒事的。只是……只是……」
在雲澈面前,她那麼努力想讓自己平和下來,不讓他為自己擔心。但是,一語未盡,她的身體和靈魂又一次開始劇烈顫抖,怎麼都無法停止:「我想不明白……我們木靈一族究竟做錯了什麼……上天要如此對待我們……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她雙手抱著肩膀,將自己緊緊的蜷起。
「你們沒有做錯什麼,從來都沒有。」雲澈輕輕安慰道。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安慰無比蒼白。
她螓首伏在膝間,輕音幽心:「從小,父王和母后就告訴我,我們木靈是被大自然守護的一族,只要我們溫和、慈愛、善良的對待一切,命運終將會眷顧我們。」
響起在木靈秘境那短暫的停留,他心中一聲暗嘆,道:「你們木靈一族是我見過的最美好,最善良的種族,雖然你們經歷了太多的不公和苦難,但將來……我也堅信你父王和母后所說,將來命運一定會眷顧和加倍的補償你們。」
「呵……」她搖頭,很用力的搖頭,那一聲輕喘似是在笑,笑的無比淒傷:「將來?我們木靈一族……哪裡還有將來……」
雲澈瞬間窒息。
「告訴我這些話的父王和母后已經死了……他們用命保護了我……但我卻沒能保護好族人,沒能保護好霖兒……」
「木靈王族隻余我一個最無用的女子……已經徹底斷絕……再沒有將來……我所有的親人,雖重要的族人……全部死了……」
「將來……將來……」
她聲聲低念,字字錐心。
雲澈的眉頭大動,他忽然發現,自己完全錯估了禾菱的狀態……要比自己所想的壞的多。
王族血脈斷絕,親人皆已不在世上,隻余她孤苦一個,還心存著對禾霖之死和血脈斷絕的內疚自責……
生命裡一直秉承的信念,迎來的是最悲慘的結局;所一直堅信和期盼的希望,徹底的化作了最灰暗的絕望。
命運對木靈一族,實在是太不公平。
想了很久,都想不出適合的安慰之語。他拍了拍禾菱的肩膀,微笑著道:「禾菱,至少,木靈王族並沒有真正斷絕。你是木靈王族最後的後裔,雖然你是女子,但將來的孩子,身上一樣流淌著木靈王族的血液,所以,你要好好的活著,做為木靈王族最後的希望活著,然後引領全族,等著命運眷顧那一天的到來。」
「命運……眷顧……」她輕輕的道:「我已經……不會再相信了……」
雲澈:「……」
她螓首從膝間抬起,眼眸中沒有淚霧,唯有始終沒有散去的灰暗,她看著雲澈,看了好一會兒,迷濛著眸光輕語道:「你可以……喊我一聲姐姐嗎?」
雲澈同樣定定的看著她,卻是搖頭:「我不是禾霖,他已經死了。」
禾菱眼眸閉合,痛苦的道:「你連一點幻想,都不願意給我嗎?」
雲澈目光柔和,微顯深邃:「或許你不會相信,曾經,我和你一樣,變得一無所有……包括所有的希望。所以,我能明白你現在的心情,也很明白這種虛幻的寄託帶來的只是短暫的自我安慰,和更加強烈的痛苦。」
禾菱的目光移開,又把螓首埋在了膝間。
有過相似的過往,雲澈的確很清楚禾菱此刻的心境。只是,她是一個純凈無暇的木靈,還是一個少女,自然遠不如當初的他那般堅強。
沉默了很久,雲澈再次開口:「禾菱,雖然我不是禾霖,但以後,我會像禾霖一樣,做你的親人。」
禾菱:「……」
「我不知道我能幫你做什麼,但是至少,我永遠不會害你。在我面前,你可以盡情的哭。有什麼想說的話,也可以全部說給我聽。」
此刻的禾菱無疑處在一個最壞的狀態,他期望自己的話能打開她的心防,讓她可以將心中鬱積的一切釋放發泄出來……哪怕稍稍發泄。
但,禾菱卻依舊沒有反應。
雲澈思慮了很久,正要再說些什麼時,禾菱忽然輕輕出聲……她用很淡,很平靜的語氣,說出了雲澈絕未曾想到的四個字:
「我要報仇。」
雲澈眉頭猛地一皺,心中是無比強烈的驚訝和難以置信。
親人盡失,全族零落至此,心生瘋狂的復仇之念,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她是禾菱……她是木靈!木靈身負純凈的生命之力,極度親和大自然,他們的軀體、心靈、魂魄,無不純凈到極致,極度排斥所有罪惡,更絕不會沾染鮮血和殺戮。
哪怕再普通不過的一株花草,他們都不願踩折。
是世上最不可能,甚至可以說最不應該心生「報仇」二字的生靈!
當初禾霖跪在他面前,哭求著要拜他為師,要的也只是「保護族人」和「找到姐姐」,而絕無報仇的心念。
但,禾菱的口中,卻是清楚的說出了「我要報仇」,而且說得竟那麼平靜。
平靜,意味著這個意念並非乍然一閃,而是在這幾天之中,早已開始種下。
在雲澈的愣神間,禾菱緩緩抬頭看向他,她眼眸中的灰暗色彩更加濃鬱,本是翡翠般的美眸,呈現著一種或許木靈都未曾見過的灰綠色:「霖兒他們有沒有告訴你,當年殺了我父王和母后,把我們全族逼入絕境的人……是誰?」
「……」雲澈搖頭:「我不知道。」
雲澈的剎那猶豫,卻是讓禾菱的眸光猛一動蕩,一下子伸手抓住雲澈的手臂:「你知道的對嗎?告訴我……告訴我……到底是誰!」
雲澈再次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他們也沒有理由告訴我一個外人這件事。」
當年在木靈秘境,贈予他木靈珠的青木告訴他,當年殺死禾霖和禾菱的父母,將全族逼入真正絕境的……是梵帝神界!
一個她永遠都不可能真正報仇的名字。
這個事實他絕對不能對此刻的禾菱說出,因為實在太過殘酷,只會讓她在絕望之餘更加絕望。
「不,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不知道是她真的認定雲澈知道,還是強行抓緊了那根唯一的稻草:「告訴我,求你告訴我,求你……」
「禾菱!」雲澈反抓住禾菱的肩膀,凝眉道:「你聽我說……」
「告訴她吧,她有權利知道。」
雲澈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輕若飄雲的聲音。
神曦靜靜的立於他們身邊不遠處,雲澈絲毫沒有察覺到她是何時到來。或許,他和禾菱所說的話,她都已聽在耳中。
「主人。」禾菱一聲輕念,既然在神曦面前,她依舊是黯然失魂。
心中無比抗拒,但神曦輕柔的話語卻是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雲澈微吸一口氣,道:「在禾霖他們棲身的地方,青木前輩告訴我,當年追殺你們的人……來自梵帝神界。」
神曦:「……」
「……」禾菱唇瓣張開,定在那裡。她再怎麼不諳世事,也不會不知道「梵帝神界」是何許存在。
東神域四王界之首,在整個神界的所有王界,綜合實力都足以躋身前三。
「但除此之外,青木前輩並沒有告訴是梵帝神界的誰。」雲澈嘆息道:「雖然我不太明白為什麼青木前輩會願意告訴我一個外人這些,但……我相信他沒有說謊。」
「梵…帝…神…界……」禾菱輕念一聲,閉上眼睛,全身發抖。
與禾菱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起,雲澈能清晰的感覺到她的心魂正在急速的下沉……沉降向一個沒有盡頭的絕望深淵。
「禾菱!」雲澈心中一緊,已是後悔說出這個真相。
「菱兒,」神曦的柔音輕拂而至:「如果你想報仇的話,有一個人可以幫你……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幫你。」
昏暗的美眸一下子睜開,雲澈也猛的一愣,脫口問道:「誰?」
這世上,誰有膽子和實力向梵帝神界復仇?
又有誰,會幫一個木靈向梵帝神界這等存在復仇?
更不可理解的是:如世外謫仙,從不觸凡塵的神曦,為何會對禾菱說出這些話……竟分明像是在鼓勵和指引禾菱去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