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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34、第 34 章
就算陳亭知道虛無彼岸的入口就是天垂城的雲頂湖, 他也絕不可能到這裡來。

因為這裡屬於過去,而是是與長明有關的過去。

如果長明眼楮沒出毛病,那個一閃而過的人影果真是陳亭,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此人與雲未思一樣,可以無視九重淵的規則,任意來去, 非客而主。

看見他的瞬間,長明毫不猶豫就追上去。

此時四周人群忽然驚叫混亂,長明被左沖右撞, 阻擋視線。

再低頭一看,滿地銅錢不知何時居然變成四處遊竄的毒蛇蠍子。

方才還興高采烈的百姓頓時哭爹喊娘, 一哄而散。

拿著噴火棒的雜耍伶人左右四顧手足無措,直接被逃散的百姓撞倒, 重重摔在地上,連面具都摔碎了,表情茫然慌亂。

陳亭早已不知去向,消失在茫茫人海裡。

長明皺眉, 轉頭問身後跟上來的雲未思。

“還有誰能與你一樣,在九重淵來去自如的”

雲未思凝神想了片刻。

“不記得了。”

長明無語“你到底還記得什麼”

雲未思“你是我師父,留在九重淵, 以及, 殺你。”

長明“為師當真有幸,三者佔其二。”

雲未思淡淡道“我每次閉關出來, 就會忘記一點,久而久之,許多事都忘光了,隻留這三件就夠了, 大道無情,能忘則忘。”

長明似笑非笑“那你就沒想想,為何別的都忘了,就是對為師念念不忘”

他看雲未思,雲未思也看他。

四目相對,一人百感交集,一人無波無瀾。

雲未思毫無回避退怯,眉目遠淡寡情,如看陌路之人。

長明道“如非刻骨,怎會難忘”

雲未思“所以殺了你,一切心障迎刃可解。”

長明“如仍解不得呢”

雲未思想也不想“不可能。”

長明笑而不語。

雲未思心念一動。

那種感覺又來了。

一晃而過,沒來得及捕捉,悵然若失。

雲未思很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修為至此境界,萬事不縈於心,他更不該為了舊日孽緣耿耿於懷。

弒師證道,弒師非恩怨,隻為斬緣,斬盡最後一絲牽絆,方得道法大成。

等離開此處,就解決此人吧,他如是想道。

“什麼銅錢,都是障眼法,這些小把戲我早在京城就見過了”

叢容倒是沒被嚇著,撇撇嘴道,看了一圈回來,又拉著長明去買吃的,沒留意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

長明被她拉到一家煎豆皮的攤位面前,周圍幾處吃食,就屬這裡香氣最為誘人,除了叢容,還有幾人也都被香氣吸引過來。

“讓讓讓讓”

一人撥開人群擠到前面。

“你賣的什麼破玩意兒,裡面有蛆居然也敢拿出來招搖撞騙”

攤販老板被揪住衣領,隨即反應過來。

“你這人怎麼回事哎哎,想訛我呢我在這裡賣了幾年,可從來沒有人說吃出蛆,你這也太離譜了”

兩人扭打起來,來找茬的人忽然面露痛苦,彎腰捂住肚子。

攤販老板趕緊松手,還後退幾步,撇清自己“你們都看見了啊,我根本就沒打他”

說話間,對方開始嘔吐,大口大口嘔吐物從嘴裡吐到地上,周圍的人紛紛退避三舍。

眾人驚恐發現,他吐出來的居然不是食物殘渣,而是還活著的蛆。

一條條白色的蛆落在地上,蠕動爬開,活蹦亂跳。

那人吐著吐著,真的就兩眼翻白,軟倒在地,一動不動了。

攤販老板臉色大變,手足無措。

“我沒殺人啊,我的東西好好的,我吃給你們看”

他拿起竹籃裡做好的豆皮就往嘴巴裡塞,一口接一口。

眾目睽睽之下,他臉色發白,露出反胃表情,也開始嘔吐起來。

叢容嚇得將手裡豆皮給扔了。

豆皮老板同樣吐出一堆堆的白蛆,倒地不起。

長明伸手去探對方的脈搏。

叢容緊張道“怎樣”

長明搖頭,翻看對方眼皮頸側。

一命嗚呼,回天乏力。

再看地上那些蛆,漸漸由白轉灰再轉黑,還想爬上他們的靴子。

雲未思抽出春朝劍一挑,近身蛆蟲悉數化為齏粉。

這裡的騷亂很快驚動許多人,大家雖然退出一個圈的範圍,卻都不肯離去。

玉汝鎮遠離中原,沒有官府管理,靠的是當地士紳自治,那些士紳又對修士和有本事的人十分客氣,聞訊派人過來問明緣由,也沒蠻不講理對長明他們如何,還恭恭敬敬將人收走,豆皮攤子和兩具屍體也很快被人接收清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叢容還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中無法回神。

“他們到底怎麼死的,那豆皮當真有毒”

長明袖口一翻,掌心出現一塊豆皮。

“待我拿回去再研究一下。”

叢容連聲道晦氣“你怎麼還把東西帶回來了,萬一沾上了那些倒霉玩意呢”

長明道“他們死因蹊蹺,卻非中毒,待我回去研究一下再說。”

話音方落,他忽然頓住腳步。

“又怎麼了”

叢容一驚一乍,快被他嚇出毛病來了。

長明將豆皮往她手裡一塞。

“好好保管,我還有事,未思你先送她回去”

說罷也不等二人回應,就匆匆消失在人海裡。

余下叢容和雲未思面面相覷。

前者露出尷尬微笑“雲、雲郎君”

雲未思望向長明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經此一事,叢容如何還有胃口吃東西,惡心都惡心飽了,她也不再提逛街吃食的話題,怏怏跟著雲未思回客棧,一路無話,卻在客棧門口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雲長安”

“叢容”

年輕男女不約而同喊出對方名字,充滿不期而遇的驚訝。

毫無驚喜。

叢容甚至一臉慍色“你從京城就開始跟蹤我”

雲長安冷笑“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誰跟蹤你不過堂堂叢家女郎,居然離家遠走,傳出去恐怕沒有人再敢娶了吧”

叢容“你又好得到哪去,還有臉說我你家裡讓你去從軍,你說太辛苦不想去,讓你去讀書考舉,你說太累考不上,就你這紈褲樣,誰嫁了你,怕是要倒霉八輩子”

雲長安“真是不巧,叢小娘子不就是我家那逃婚的未婚妻”

叢容呵的一聲“我已留書出走,從此與你再無瓜葛”

雲未思對這場孩童似的爭執無動於衷,繞過兩人徑自步入客棧。

叢容見狀趕忙追上。

“雲郎君,你等等我”

雲長安乍聽雲郎君,還以為她在叫自己,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敢情跟叢容一起的男人還與自己同姓。

“好啊,你不單逃婚,還跟野男人勾勾搭搭”

叢容大怒“你說話放尊重點,別逼我出手”

雲長安嗤笑“就你那三腳貓功夫”

戰火一觸即發,雲未思不知何時回身折返,將手橫在中間。

“把那東西給我。”

叢容愣住“什麼”

雲未思“豆皮。”

長明又一次看見陳亭了。

同樣是驚鴻一瞥的背影,但這次他絕不會錯認。

陳亭的頻繁出現已經不是巧合了,他顯然帶著某個目的,甚至與很多事情都有關系。

長明遠遠綴在後面,沒有因為心急就貿然拉近距離。

對方腳步匆匆,頭也不回,好似在躲避什麼人,一路七彎八繞,要麼往人群裡鑽,要麼專門走人少冷僻的巷子。

前面一群人抬大紅轎子路過,嗩吶笙簫,甚為熱鬧的迎親,瞬間將兩人隔開一道鴻溝,等長明繞開迎親隊伍,就看見陳亭已經奔向鎮外,頭也不回。

玉汝鎮外有三條岔道,中間那條是商隊常走的官道,車轍整齊,尚算平整,左邊那條是死路,被許多年前倒下的參天枯木阻擋道路,又有砂石堆積,長年累月,已經沒人行走。

眼前道路兩側還能看見些許綠意點綴,等走過前方土坡,就是茫茫戈壁,漠漠黃沙。

陳亭偏偏選擇了左邊的死路。

事已至此,即便蹊蹺再多,長明也選擇追上去。

枯木後面傳來若隱若現的痛呼,叫聲被悶在半途,只能發出戛然而止的哀嚎,絕望已極。

聲音的確來自陳亭。

長明疾奔而去。

陳亭後背抵住粗糙枯木,半坐不起,青面獠牙的妖魔張嘴咬在他肩膀上,一隻手死死堵住他的嘴巴,成為陳亭發不出完整聲音的罪魁禍首。

他的另一隻手,則從陳亭額頭緩緩劃下一道口子,血自傷口沁出,口子劃得很歸整,看樣子正準備活剝人皮。

那隻手,露在黑袍外面的手背,紅筋暴起,根根分明,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的手。

陳亭半邊身體汩汩流血,面色虛弱,雖抵死掙扎,但對妖魔而言,不過是徒勞無功的消遣。

長明腳步再輕,也會發出聲響。

妖魔倏地扭頭,血紅雙眼盯住他,那臉上一片片魚鱗似的東西跟著微微聳動,十分可怖。

他一出現,妖魔對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陳亭就沒了興趣,松手任憑他軟綿綿滑下去。

在猛獸捕獵前下意識的片刻緊繃觀察後,對方猛地起身,飛速朝長明抓來

長明早有防備,見狀後退。

他身無長物,琉璃金珠杖也沒帶在身上,隨手抓起竹筐扔過去,但這些脆弱之物對妖魔造成不了任何傷害,只能阻礙片刻視線,隨即化為碎片從半空落下。

這種孱弱的人類,妖魔壓根就不會放在眼裡,長而尖的指甲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長明的脖頸

兩隻白色鷓應從長明袖中撲出,緊接著又是四頭白狼。

長明的袖子仿佛無盡寶藏,永遠藏著許多傀儡。

紙片傀儡的戰鬥力不可謂不強,面對這麼多猛獸,平日裡連中階修士都不敢直接對上,妖魔卻不管不顧,白狼和鷓應在他身上留下許多抓痕傷口甚至咬下他的皮肉,卻抵不過他強大的力量,統統被撕成碎片。

長明的脖子被單手捏住。

這隻手力量極大。

以長明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掙脫。

何況他的修為在這裡受到限制,半分施展不得。

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緊。

長明面色漲紅,開始呼吸困難。

妖魔雙目流露嗜血殘忍的笑意,反倒減輕力道,多了點貓玩老鼠的戲謔,這是看見上佳獵物,準備慢慢將他玩弄至死的打算。

突然間,他表情僵住,所有得意忘形都化為難以置信的驚容。

一把劍從他胸後穿心而過,復又拔出,前後不過瞬間,快得來不及眨眼

他反身一掌拍去,卻拍了個空

雲未思抖落劍上血珠,彈指劍風掠向妖魔脖頸。

後者痛呼一聲,鱗片被削落許多,簌簌往下掉,妖魔知道自己今日注定鎩羽而歸,索性轉身便走,毫無遲疑。

雲未思沒有追上去。

他在看長明。

對方脖子上一圈深紅色瘀痕,妖魔的指甲甚至在皮膚留下深深的掐印,血從印記滲出,異常顯眼,觸目驚心。

“愛徒這是擔心為師,特地趕來相救”

長明咳嗽兩聲,聲音啞得與平時判若兩人,語氣卻仍不掩調侃。

“你只能由我來殺。”

雲未思不願再看那瘀痕一眼,別開視線,落在陳亭身上。

“扶我一把。”

長明是真沒力氣了,剛才妖魔拍在他身上那一掌毫不留情,瞬間感覺五髒六腑都有移位的風險,他現在克制住大口吐血的沖動,是因為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雲未思沒動,長明嘆了口氣,主動伸手抓住對方胳膊,借力起身。

“陳道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陳亭抹去嘴角血沫,一瘸一拐走來,又驚又喜。

“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長明“這話,應該我問你才是。”

陳亭一愣“長明道友,你這是什麼意思”

長明“這裡是第九重淵虛無彼岸,你是怎麼進來的”

陳亭“我們不是一起進的天垂城嗎那天晚上城外好大動靜,我一時好奇就出門探看,誰知被大片禿鷲追趕,落入雲頂湖,結果稀裡糊塗就跟著進來了。方才那妖魔在鎮中出沒,被我發現行蹤之後,就一直想殺我滅口,我有傷在身,打他不過,幸好你們趕來。這裡到底是哪裡”

雲未思一言不發,春朝劍突然飛出,化為虹光直指陳亭而去

陳亭驀地後退,動作利索根本不似受傷之人,雲未思緊追不舍,兩人轉眼交手數十招,雖然他似乎也被限制靈力,只能單憑武力,但居然也不落下風,遊刃有余。

可見他藏拙甚多,所謂後起之秀,與何青墨等人不相伯仲,實在太謙虛了。

“且慢”

陳亭不願與雲未思纏鬥,覷了個空後退十數步,搶先高聲喝止。

“我知道二位心中有許多疑問,不如尋個靜處讓我慢慢解釋”

雲未思眯起眼,根本不予理會,抬袖便要動手。

長明似有所料,上前一步按住他。

陳亭見狀笑道“還是長明道友冷靜些。”

長明“他只是不想聽你廢話罷了,但我對你很有興趣。”

陳亭“是我方才那番話讓你聽出漏洞”

長明“你與我一路走來,處處皆是漏洞,豈止這一處”

陳亭挑眉“譬如”

“九重淵是一個窮天地造化的龐大陣法,除了此處,天底下不會再有第二個,這裡就像另一個大千世界,能容納芸芸眾生,我與許靜仙淵源匪淺,她也無法時時跟我待在一起,你卻三番兩次,總能與我相遇,我能看出雲頂湖乃天垂城陣眼,是因為我陣法造詣天下少有人及,你為何也能知道湖底就是第九重淵的通道,這總不會又是巧合吧巧合多了,就不能成為巧合了。”

長明邊說邊咳嗽,語速很慢,陳亭卻饒有興致傾聽,沒打斷他。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你與雲未思一樣,都掌握了進出九重淵的鑰匙,可以來去自如。甚至,連雲未思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陳亭哈哈一笑“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記得了堂堂道門之首,如今自困九重淵,變成這裡的看家狗,值得嗎不過我沒想到,九方長明,你竟還未死,這麼多年了,黃泉裡的幽魂邪魔,都奈何不了你嗎”

他一語道破長明身份,又對他們知之甚深,必然是昔日故人。

但無論面容聲音,陳亭都極為陌生,長明流落黃泉,記憶固然撿回大半,也多有破碎零落,他一時竟想不起來,對方究竟是誰。

“不過可惜,你撿回一條命,卻成了個廢物,這幅樣子出去也只能任人欺凌,徒惹故人傷悲,倒不如我送你一程,一了百了吧”

吧字剛剛出口,陳亭就已到了眼前

極為恐怖的速度

這是他之前從未表露過的實力,就憑這一步千裡的功夫,即便除去靈力,也足以躋身凡間一國頂尖高手了。

以長明如今狀況,哪怕看清對方出手,身體反應也無法跟上。

這輕飄飄的一掌,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春朝劍橫在中間,如憑空而生的天塹,長明隻覺一股輕柔之力將自己推開,他原先站的位置就成了雲未思,陳亭的攻勢如泥入大海,登時無處施展。

他不疾不徐與雲未思周旋,似有無限耐心等到雲未思露出破綻。

長明看了片刻,眼角瞥見天色逐漸暗淡,黃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黑夜吞並。

陳亭想拖延時間

當長明意識到這一點時,最後一絲白光正好消失在地平線。

雲未思有些恍惚,身形難以控制搖晃了一下。

陳亭嘴角翹起,長劍驀地出鞘,劍尖點向雲未思

劍勢如風,點水成冰

黃昏交割,陰陽邊緣,雲未思沉睡,而雲海即將甦醒。

但這恍惚的片刻工夫,卻已足夠讓陳亭置他於死地

劍尖與肌膚之間相隔不到一寸,劍風卻已將雲未思眉心劃出一道淺淺血痕。

陳亭目光一凝,生生停住動作。

並非他突然心生憐憫,而是孤月劍被握住。

被一隻手握住。

空手接白刃。

血從指縫滴下。

一滴,兩滴,一連串。

他不必看,就知道對方掌心現在必定已經血肉模糊。

“你居然”

陳亭呵的一聲冷笑。

“沒想到當年將所有徒弟逐出師門的九方長明,竟還是個愛護徒弟之人”

他想也不想便將劍往回抽出。

如此一來長明指骨必然被悉數震碎。

但就在此時,又有另外一柄劍橫生攔截,劃向陳亭手臂。

他想要保住手臂,就不能不撤手棄劍。

陳亭果然撤手了。

孤月劍掉落在地上,陳亭也不去撿,他殺人不成,陰謀敗露,臉上還帶著心情不錯的笑容。

“你們再不回去,可就晚了。”

話音方落,城中方向,傳來一聲尖叫。

寂靜深夜,淒厲哀絕,貫穿人耳。

長明臉色微變。

夜深之時,玉汝鎮劇變,便是由此刻開始,陳亭故意現身引人離城,不惜暴露自己,竟是為了讓他又一次錯過了探明原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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