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那天夜裡,天垂城五長老之一的徐鳳林派人過來,將長明帶走,許靜仙也是知道的。
她原想跟過去,奈何人家不肯帶她,只好留在客棧等消息。
左等右等睡不著,索性去找隔壁陳亭,打算欺負一下人,誰知陳亭居然也不知所踪。
此時夜幕降臨,外面一片漆黑,傳說中那些禿鷲傾巢而出,哪怕外面無月無光,許靜仙也能感覺到烏壓壓的禿鷲幾乎佔據大片天空,翅膀撲扇的動靜連她在屋內也清晰可聞。
多年來在魔門的爾虞我詐讓她學會如何將不必要的好奇心掐滅在萌芽時,許靜仙安安靜靜在屋子裡待了一整夜,在確定那些禿鷲不會衝進屋內後,枕著遠處的打鬥聲和慘叫聲入眠。
直到隔天早上,她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徐鳳林死了。
那個橫空出世,殺入九重淵,從七星河大敗妖魔,一直殺到天垂城,當上五長老之一的徐鳳林,居然死在天垂城的雲頂湖里。
據說他是被人殺死的,落在湖中,屍身被禿鷲啃噬殆盡,死狀慘不忍睹。
天垂城每日身死的修士不計其數。
許多人在外面叱吒風雲,來到此地靈力受限,未必還能如從前一般呼風喚雨,或者一不留神被人算計的,大有人在。
但像徐鳳林這樣的東海派天才,如無意外,將來離開九重淵,十有**也是東海派未來掌門,卻以如此荒謬的死法,結束了生命。
傳聞從頭到尾沒提到長明,因為他們前一天才剛到天垂城,但許靜仙直覺徐鳳林的死絕對與長明有關。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連帶那個陳亭,也都無影無踪。
許靜仙只好繼續孤身一身摸索生存之道。
在這裡吃住都很花錢,她原先攢下的錢財眼看見底,唯一來錢快的法子,就是去參加雲頂樓比試。
許靜仙原是不想走這條路。
因為這樣太出風頭,也容易引人注意,為自己招來禍患。
她原想讓長明去參加,但現在長明人間蒸發,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己來了。
前面的對手沒什麼難度。
修士們在外面世界能高人一等,俯視普通人,無非依仗普通人所沒有的靈力。
一旦失去靈力,他們的武功身手未必就能贏得過普通人。
許靜仙武功不錯,對付這些人綽綽有餘。
但她的表現很快引來有心人注意。
此人就是關霞裳。
關霞裳深知天垂城的遊戲規則。
在這裡,靈力無法施展,像她這樣的女子,若不依附於強大實力,就會淪為玩物任人蹂||躪。
所以她不顧旁人眼光,放下修士尊嚴,在短短時間內攀上五長老之一,成為那位劉長老的新寵。
只不過,這樣的新寵,一個就夠了。
關霞裳不希望許靜仙也與她一樣。
憑藉對方出身魔門的魅惑,想要得到五長老青眼,那自然比自己還有勝算。
所以在得知對方也參加比試之後,關霞裳略施小計,激另一位侯長老身邊的高手下場參加,與許靜仙對上。
此人自視甚高,很得侯長老看重,但江湖傳聞,兩人之間有些不可言會的關係。
侯長老有斷袖之癖,這也是公開的秘密了,身邊無一女子,侍衛卻都高大英俊。
雲頂樓比試,素來是不死不休,許靜仙技高半籌,面對此人步步相逼,最終將對方殺死。
此時按照規矩,許靜仙本該繼續晉級,與另外一名參加比試的人,爭奪最後勝利。
但心愛之人被殺的侯長老又如何忍得了,當即親自下場,準備用許靜仙來為愛人獻祭。
天垂城內強者為尊,縱然侯長老公然壞了規矩,其他幾位長老沒有出聲,旁人又能說什麼?
許靜仙還未從上場戰鬥中恢復過來,身上帶著傷,又如何與五長老之一抗衡?當即被打得連連敗退,毫無還手之力。
可侯長老不僅要她敗,還要她的命。
對方掌風凌厲,隱隱若風雷之聲,身形躍起,如大鵬展翅,直接就封住許靜仙想要反守為攻的所有去路。
無奈之下,許靜仙只能退。
但她發現退路也被對方早就料到了。
侯長老用的是鞭子。
男人很少以鞭子作為武器,饒是在外面,鞭子也很少被修士使用,只有個別女子喜歡用鞭子來以柔化剛。
但他手中這一條鐵鞭,居然舞出了不遜刀劍的威力,軟硬由心,可筆直如劍,也可柔軟如緞。
偏偏許靜仙自己那條紗綾,之前在剛入九重淵時就折損了,此時威力減半,左支右絀,被對方鞭子抽在身後,不由以紗綾去擋,但如此身前就露出空門,侯長老一掌拍在她胸口,許靜仙只聽見咔擦悶響,自己胸骨竟似被打斷了,人也跟著連連後退撞上身後柱子,吐出一大口血。
“我算是看明白了!”
她心頭怒極,卻笑得越發嬌媚軟綿。
“敢情侯長老大半天的,又是幫男寵出頭,又是親自下場,就是為了佔奴家的便宜啊!”
侯長老冷哼,根本不與她廢話,又是一道鞭影抽過來。
這一鞭下去,她就算不死,也至少容顏半毀,皮開肉綻。
許靜仙躲無可躲,索性也不躲了。
她眼角余光瞥見依偎在劉長老身邊的關霞裳,也看見之前在彩虹橋上結成臨時同盟的那幾人。
他們都選擇站在人群中,袖手旁觀。
這也很正常,誰又會冒著性命危險來救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呢?
他們連同門道侶都可以見死不救,又如何會管魔門妖女?
那一刻,許靜仙心如止水。
她從來就不期望有人從天而降,來拯救自己。
自許多年前起,她就不做這樣的夢了。
只是——
長明是一定要罵的。
若不是他,自己肯定不會來九重淵,就更不會遇上眼前這些了。
混蛋長明,老娘做鬼都不放過你!
太陽很耀眼。
許靜仙的眼睛被刺了一下。
她瞇起眼。
那一鞭遲遲沒有落下。
她覺得自己眼睛被刺痛得都出了幻覺。
因為她居然看見長明了。
那個男人手持長劍,如天神降臨一般落在侯長老身後。
劍起!
劍光如虹,迅若閃電。
侯長老感受到身後高山傾塌的威壓,但還沒等回過頭,劍鋒已經落在他身上。
“唔!!!”
自從當上五長老,侯長老日益養尊處優,什麼事都有手下出頭,他已經很久不必親自出馬,更別說面臨生死危機了。
若說方才對許靜仙,那隻是勢在必得的玩弄,此刻背上被劃開深可見骨的口子,也激起他的殺心。
他低吼一聲,轉身揮鞭,躍出涼亭,主動掠向對方。
許靜仙驚魂未定,終於反應過來。
自己不是在做夢,那混蛋的的確確回來了。
她想破口大罵,卻沒了力氣,只能靠在柱上喘息。
沒人顧得上理會她。
眾人注意力都落在雲頂樓外面的雲頂湖上。
長明與侯長老二人正在湖面上交手。
湖上栽種不少奇花異草,那都是盧長老的心愛之物,其中甚至有許靜仙念念不忘的養真草。
盧長老心疼得直抽氣,居然趴在雲頂樓闌干上,大聲讓兩人去別處打。
長明和侯長老聽而不聞。
兩人足尖落在花葉上,不時藉力飄在水面,侯長老的長鞭居然在長明手上沒占到任何便宜,反倒處處受限,落了下風。
武功高強者甚至能看出,長明處處留力,並非拼盡全力在與侯長老打。
這說明什麼?
說明侯長老的敗局已定,也許天垂城將會誕生一位新長老。
關霞裳也沒想到,第二重淵裡那個病懨懨的男人,居然武功會如此之高。
也許對方的靈力放到外面並非強者,但在靈力受限的此地,倒是顯露出優勢了。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她跟著他們,又何必來委身這個年老猥瑣的劉長老呢?
侯長老很狼狽。
他身前身後皆受了傷,腳下踩空,人直接落入水中,卻被對方撲面而來的劍風逼得不得不重新躍起,飛向雲頂樓方向。
怎麼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愣著做什麼,還不給我上!”
他怒斥手下,又大聲求救於其他幾位長老。
“幫我殺了他,我把身家法寶都送給幾位!”
侯長老的法寶收藏中,有幾件很不錯的珍品,眾人聽了意動不已。
若侯長老死了,這人把法寶據為己有,未必肯讓出來給他們。
但如果侯長老跟這人一起死了,那東西就全是他們的了。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幾位原本準備袖手旁觀的長老,終於一起出手了。
除開已死的徐鳳林,如今天垂城中還有四位長老。
四人無一不是武道高手。
一個侯長老也許打不過長明,但其他三人合力,就綽綽有餘了。
長明人在湖中央,一下就要面對來自三方的壓力。
兩把長劍。
一把長||槍。
從三人出手到他們掠至長明眼前,不過眨眼工夫。
劍與槍卻都已如離弦之箭,勢不可擋。
三個人,分作三個方向。
流星趕月,走雲連風。
三道光芒如同天上流星,霎時滑向同一個地方。
無論怎麼看,長明好像都躲不開這一擊。
下有湖水,除非從上面跑。
但三人合圍,兵器形成三道氣幕,根本不容他有任何逃離的機會。
許靜仙知道長明會御物化神之術,而且出神入化,神鬼莫測。
她以為這種情況下,對方肯定會以替身傀儡迷惑眾人,轉而出其不意突出重圍,再殺個回馬槍。
但長明居然沒有。
三道光距離他咫尺之遙時,他居然還一動不動,像是被嚇傻了。
皇帝不急太監急,許靜仙急得腦門都出汗了。
長明不動。
三把兵器居然也無法再前進半分。
咫尺之遙,就永遠是咫尺之遙。
劉長老等人微微變色,不約而同試圖往前刺入半分。
一股強烈的力道同樣反彈回來,三人不由自主後飛數十步,差點落入水中。
黑色長劍自對方手中脫出,飛快掠向劉長老面門!
那是他人生中看見的最後一副景象。
劉長老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但別人看見了。
尤其是其他兩名長老,看得清清楚楚,他是被一把黑色長劍殺死的。
那劍去勢極快,快到已經無法用肉眼分辨速度了,只覺下一刻就已經出現在劉長老面前。
劉長老的脖子裂開一道口子,整個人往後跌落在水中。
身體沉下去,血卻浮上來,很快染紅他周邊的湖水。
眾人驚呆了。
另外兩名長老也大為震動。
誰也沒想到威名赫赫,在天垂城呼風喚雨數年的劉長老,居然會就這麼死了。
也許是他多年來沉迷酒色,很多事情自有手下出面應付,旁人摸不清他的底細,也就不會輕易動手,卻讓長明撿了個大便宜。
但眼前這一幕,委實令許多人震驚不已。
許靜仙發現關霞裳悄然離開。
這女人看見劉長老死了,靠山轟然倒塌,立馬就想溜了。
許靜仙冷笑一聲,趕上前將對方去路攔住。
紗綾一出,關霞裳下意識抬手,但她的劍早就被劉長老收走,空手接白刃,嬌哼中鮮血噴湧而出。
她踉蹌後退,倒在地上,沒有人接住她。
美色在天垂城,不過是唾手可得的玩意兒。
當你擁有了力量,也就擁有權力和想要的美色。
關霞裳是劉長老喜歡的玩物。
可,也僅僅是玩物。
場面就這麼亂了。
長老五去其三,所有人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全都脫韁而出。
“把長老殺光,我們自己做主!去他娘的當牛做馬!”
也不知是誰先喊出一聲,所有人緊隨其後,全都殺向剩下兩名長老。
這裡又有誰天生是低人一等,他們在外頭都是有幾分本事和名頭的修士,否則誰又敢跑到九重淵裡來?
只是天垂城限制靈力,大部分人技不如人,只能忍氣吞聲,任由五長老驅遣盤剝,心中早就不滿已久。
如今長明的出現,當場被殺死的長老就像一根導火||索,徹底點燃所有人潛藏內心的暴虐壓抑。
盧大驚失色。
他就算武功再高,也抵擋不住這麼多人合圍。
“寧涵,你倒是快想想辦法啊!”
盧長老衝同伴大喊。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甭管從前多麼忠心的手下,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只有同為長老的寧涵靠得住。
但寧涵一言不發轉身就跑,餘下盧長老,陷入早就滿蓄仇恨的人海之中。
面對一雙雙殺紅了的眼,他知道,自己今日是跑不掉了。
關霞裳躺在地上,許靜仙沒再去管她死活,目光落在湖面上。
盧長老栽種的許多珍奇草木被一場打鬥損毀殆盡,唯獨那株疑似養真草的植物,搖曳生輝,凌然水面。
許多人不知寶物近在眼前,大都將注意力放在長老身上,還有的早已聞風奔向五長老宅邸,期望從中搜刮出什麼珍奇。
許靜仙左右四顧,心頭一喜,再也忍不住,起身掠向湖中央。
陽光下,養真草顯得很低調。
但近看才發現,它的草葉上竟有絲絲縷縷的金線,宛若天繡。
這些金線似乎還構成一幅幅曼妙圖案,形似諸天星辰,一層層,旋渦版令人不由自主沉迷下去。
許靜仙的胳膊被人拽住,才回過神來。
她發現身體居然已經沉入水中,不知不覺,差點就淹死了。
意識恢復的瞬間,水從口鼻眼耳紛紛湧入,她被拽著浮出水面,嗆咳不已。
“那東西……”
“的確是養真草。”長明道。“此物擅於迷惑神智,取養真草者,須得有過人心志,你方才差點就著道了。”
然後許靜仙乾了件事。
她二話不說把整株養真草塞進嘴裡,然後鼓起臉頰死命咀嚼,企圖幾下嚥下去。
長明:?!!
饒是他見過那麼多世面,也被許靜仙的行為震撼到了,一時難以用語言形容。
“這東西是要煉化成丹的,你就這麼……”
吞下去了?!
許靜仙:“這麼吃下去會死人嗎?”
長明:“……暫時沒聽說。”
主要記載裡真能得到養真草的人幾乎也沒有。
這麼一株,生在九重淵裡,並非盧長老所種,而是萬神山靈氣蘊藉所成,千難萬難,機緣巧合。
只不過眾人不識貨,盧長老愛伺弄草木,也只將它當成珍奇一些的花草,畢竟這裡不能使用靈力,許多人也沒想到它竟是能令修為大進的寶物。
許靜仙理所當然道:“夜長夢多,到嘴裡才誰也奪不走,為了這株養真草,老娘差點連命都搭上了。還有你!”
她正想罵長明丟下自己消失,想起對方剛才以劍破力,誅殺劉長老的情形,忽地嫣然一笑,湊近前,親了長明一口。
長明下意識想避開,人在水中有阻力,反應慢了點,臉頰被紅唇堪堪擦過。
“明郎前來相救,想必對奴家情深義重,難以割捨,不如咱們以天為媒,以水為床,直接把好事辦了吧!”
她嘴里胡扯八道,手還真就開始扯衣領了。
長明似笑非笑,毫無窘迫之態。
“你就沒發現自己現在熱得厲害嗎?”
許靜仙何止沒有發現?
她嚥下養真草之後,從喉嚨到五臟六腑瞬間冰涼又隨即火辣辣的灼熱,像極了欲||火焚身的時候,再怎麼竭力忍耐,也口乾舌燥臉色發紅。
許靜仙欲哭無淚。
“到底怎麼回事!”
“蠢物。”
長明任她在水里冷靜,縱身躍上岸邊,望向遠處。
火燒雲正以濃烈的姿態,描繪夕陽最後一絲餘暉。
那些禿鷲就快出來了。
雲海那邊應該也差不多了。
正思及此,地面開始搖晃。
這種搖晃很快加劇,逐漸演變到地面裂開。
有些人猝不及防,掉入裂縫之中。
原本四處火光乍起的天垂城,越發多了些驚慌失措的呼喊。
這裡的天,要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與正文無關的小劇場:
雲海:你臉怎麼有點紅?
長明:(伸手一擦)哦,剛才被許靜仙蹭的。
雲海:蹭?
長明:(沒當回事)她親了我一口。
雲海轉身抹口脂,傾身上前,在剛才的地方重重一口。
雲海:咦?不小心滑了下,蹭到你了?
長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