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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第66章 第 66 章
莫名其妙就被歸類到“阿貓阿狗”的宋難言不僅覺得冤枉,還生出一股怒氣。

想當年他也是正兒八經拜師的,雖然不知道先生是修士,但自從拜師之後,櫛風沐雨朝夕必至,後來以為先生死了,還跑到故鄉緬懷一番,給先生立了個衣冠塚,掉了幾滴眼淚,怎麼也比這位“大師兄”來得情深義重吧?

但他宋難言何許人也,在官場上混跡數十年,跟各『色』人精打交道,早就練出心裡狂風暴雨臉上笑靨如花的本事。

“師父,這位真人果真是我的大師兄嗎?”

宋難言一臉無辜,還有幾分被奚落的委屈,下巴微抬,正好對著傍晚的霞光,深諳告狀裝可憐的本事。

“按照入門順序,他的確是你大師兄,你喚他雲師兄便可。”

長明看了雲海一眼,沒有將他身上的複雜情況說出來。

宋難言從善如流:“雲師兄好,我隨先生學書幾年,當時並不知道先生身份,也沒學修仙之術,不過老師僅僅是教我讀書做人,也足夠我受益終生了。”

雲海似笑非笑:“那你運氣真不錯,趕在他把你逐出師門之前,就自己離開了,再看周可以的遭遇,嘖嘖,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宋難言:???

長明若無其事:“你雲師兄受傷了,心情不爽,有些胡言『亂』語,等傷愈就好了。”

宋難言也沒顧得上細琢磨,忙將自己要說的話說了:“不知老師此番過來,可還有別的要緊事?若沒有,且讓弟子盡盡孝心,挽留您老人家多住一段時日,弟子與您好久沒見了,此番匆匆入宮,也沒來得及敘舊,您是不知弟子這些年日思夜想,無不懷念師恩。古語有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弟子在洛國尚有一二薄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弟子父母早逝,您就像我的父親一般,還請老師勿要客氣推辭!”

他說罷,見長明沒反應,忍不住催促:“老師?”

長明嗯了一聲:“為師在想,似你這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功夫,若能落字成音,以言為兵,不啻開宗立派前無古人。”

宋難言心說您就是在變著法子嫌棄我話太多吧?

他有點委屈:“弟子都這把年紀了,雖說面上不顯老,那也是托老師當年教我養生健體之術的福,現在入門只怕太晚了。但要是您不嫌棄,弟子願日夜侍奉老師左右,聆聽您的教誨。”

長明想起從前自己為何會收宋難言為徒,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宋難言日日夜夜都往自己身前湊,逮著機會就說個沒完,用當時少年人還很青澀幼稚的話奉承長明,長明實在是被煩得受不了,才把人收下。後來對方被起名難言,想也是知道自己短處,倒是有所收斂,只是沒想到數十年未見,老『毛』病又犯了。

“我欲與你雲師兄前往幽國一趟,就不在這裡久留了。”

“您去幽國作甚?”

“七月十五將至,萬蓮佛地會有超度法會,你可聽過?”

宋難言忙道:“聽過,中元法會在幽朝極為盛行,規模龐大,據說每年中元節前後都要舉行三日,而且這三日之中,進入萬蓮佛地的人,都不被允許出來。”

長明:“為何?”

宋難言:“這弟子就不大清楚了,枯荷大師同為佛門中人,想必知道更多一些,不如老師先隨我回府休息,我再找禪師慢慢打聽。 ”

長明還未答應,便見枯荷與越澄波等人聯袂而來。

“今日之事,多謝真人援手,若無您在,只怕皇宮已是翻天覆地。”

經過方才之事,饒是謝春溪,也心甘情願低下他高傲的頭顱。

幾人都向長明行禮道謝。

長明不愛俗禮糾纏,反應淡淡,只是問越澄波:“你們鎮靈宗昔年,可有一名弟子叫聶峨眉的?”

“前輩是在哪兒遇到她的?!”

長明其實也只是順口一問,沒想到越澄波的反應如此之大。

當年聶峨眉曾說她出身鎮靈宗,事有湊巧,越澄波正好就是鎮靈宗的宗主。

長明將在虛無彼岸時回溯過往,在玉汝鎮遇到聶峨眉的事略略一說。

“對她而言,應該是數十年前與我打過交道了。”

許多人萍水相逢,都很難給他留下印象,聶峨眉悟『性』心志反應都不錯,若一切順利,成就應該不比越澄波低。

“我這師妹失踪許多年了,三十年前,師父大壽,她就沒有回去,這麼多年來,門中師兄弟們離開宗門,四處遊歷,也正是為了找她。”

鎮靈宗不是什麼大門派,但同門之間都很團結友愛,越澄波與聶峨眉一起長大,感情更是非同一般。

聶峨眉雖然失踪,但她一盞魂燈未滅,顯然尚在人世,只是天下之大,這麼多年,越澄波也有些灰心了。

直到去年,鎮靈宗一名弟子,也就是越澄波的師弟在外面捎來訊息,說自己在洛都見過聶峨眉。

越澄波重新燃起希望,不惜親自出馬來到洛都,答應太后鎮守皇城三年的請求,換來太后幫他尋人。

太后畢竟坐擁朝廷兵馬,發布消息尋人,有時比修士手段還更快一些。

但一年過去,聶峨眉依舊杳無音信。

“她的魂燈呢?”長明問。

“時明時暗,暗時只餘一線,行將熄滅,明時若煌煌大火,哎,若不是這魂燈,我們都以為她早死了。”越澄波神『色』黯然,啞聲道, “去歲我師弟說,在洛都的瑯嬛塔附近見過峨眉的踪影。”

他原只是看重洛都這個地方,也一直在整個洛都範圍內找人,經過這次的事件,得知長明他們在瑯嬛塔內險象環生之後,越澄波方才覺得自己可能一開始就弄錯了,聶峨眉的失踪,也許與那座八寶瑯嬛塔有關。

枯荷道:“先前貧僧與前輩在塔內並未看見其他人,更未看見修士的屍體,聶道友許是沒有入塔,往別處去了。”

越澄波嘆息一聲:“不管怎樣,多謝前輩惦記她,聶師妹『性』情爽利,對朋友兩肋『插』刀,不吝『性』命,我們都很喜歡她。修煉一道本就凶險,她若遭遇不測,意外殞命,一了百了倒也罷了,怕就怕……”

怕就怕魂燈未滅,是在哪裡遭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像先前被妖魔攝走魂魄的皇帝,行屍走肉一般,活著還不如死了。

這就要看聶峨眉自己的造化了。

謝春溪在旁邊枯等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等到越澄波閉口不言,終於找到自己開口的機會。

“敢問前輩,方才太后說你自稱九方長明,可是昔日的玉皇觀觀主九方長明?”

自九方長明身份揭開,枯荷等人就有許多疑問了,只是大家剛被長明出手相救,礙於情面不好詢問,問了就難免會尷尬為難,畢竟這些年,九方長明這四個字,一直與勾結妖魔聯繫在一起。

枯荷他們幾個畢竟大多是一門宗主或首座,自矜身份閱歷,對此事將信將疑。

新生代的年輕修士們,卻大多受師門長輩影響,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

尤其是萬劍仙宗的弟子,更將長明當作背叛人族一般的存在,以如今萬劍仙宗的影響力,不難想像這種印象和言論的範圍有多廣。

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是我。”

得到對方親口承認身份,謝春溪仍是難掩震撼。

因為站在他身前的此人,曾經是傳說一樣的人物。

背叛人間也好,威震天下也罷,當年謝春溪只是金闕道宮的無名小卒,什麼事都輪不到他出頭,當然也就沒機會跟九方長明交集。

“前輩既然方才對妖魔出手,可見與他們勢不兩立,緣何這些年音訊全無,也不出來澄清一句?”

謝春溪早年,天賦平平,在金闕道宮裡毫不起眼,連師父也沒把他當接班人培養,他索『性』得過且過,懶散度日。

實是某日他下山受了欺負,又聽別的修士說起玉皇觀新任觀主九方長明大出風頭的事,謝春溪若有所感,從此奮發向上,後起直追,直到接掌衣缽,成為金闕道宮掌教。

他為人自負,行走江湖也得罪過不少人,只不過修為高,能拿他怎樣的人很少,但謝春溪自己也不是沒有欽佩的人。

九方長明是天下第一人的時候,謝春溪不愛提他,讓人覺得自己是在巴結奉承,九方長明落魄時,謝春溪也曾失落失望過。

他以為自己看錯人了,後來年紀漸長,又覺得事有蹊蹺,難以辨清。

直到在這裡遇上自己年少時高山仰止的對象。

“他不在人間,如何澄清?你若有心,為何不幫他澄清?”

嗤笑聲響起,不是長明,而是旁邊打盹的雲海。

他實在是倦極了,剛才沒力氣跟宋難言耍嘴皮子,就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此時歇了片刻,緩過勁來,嘴角帶著譏誚弧度,眼神卻冰窟一樣,毫無溫度。

“行事似魔者,心未必成魔。行事如佛者,也不一定就是真菩薩。你覺得自己是哪種?既然早已認定一件事,卻又何必假惺惺來問?”

“我……”

謝春溪心生怒意,張口就要反駁,但話到嘴邊,怒意卻消失了。

他固然對當年的事情有疑『惑』,但不敢去推翻萬劍仙宗的結論也是真的,如今的江離就像當年的九方長明,高高在山,宛若一尊神像。

不,他比九方長明還要更穩固,因為江離身邊有無數擁躉,他們會自發給江離加上一層又一層的金身,拱衛左右,讓外人遙遙看見完美無缺的萬劍仙宗宗主,不容半點玷污詆毀。

江離的修為也許跟九方長明巔峰時期相差彷彿,也許要略遜一籌,但他的地位和影響力,已經遠遠超過當年的九方長明。

也許,比世俗權力裡的天子還要更大。

雲海似乎看穿他所思所想,僅僅是冷冷一笑,又恢復那種倦怠的狀態。

謝春溪慚愧道:“多謝道友點醒,謝某輕信人言,失了判斷,的確可笑。”

雲海垂著頭,像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長明無可無不可,他根本無所謂世人怎麼說,也不會為了他人看法就影響自己行事,謝春溪醒悟與否,事關他自己的道心和修煉。

“你們先別走,還有一事。”他道。

枯荷:“前輩,還有何事?”

長明:“瑯嬛塔的存在,說明對方早有預謀,佈局甚大,若配合奇門八卦,藏風聚水,可將瑯嬛塔聚魂的效果發揮更大,我已派人去城外四處查找線索,整整一天,想必也該有結果了。”

話音方落,一道五彩霓光落在皇宮不遠處。

片刻之後,許靜仙駕著紗綾飄然而來,宮人們不知情,還當是仙女下凡,滿目驚艷。

“可算到了,累煞我也!”

許靜仙撤去紗綾,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氣喘吁籲。

她沒來過皇宮,無法用雨霖鈴直接傳送,只能先到皇宮外面,再自己進來。

“前輩,我照你說的在洛都城外四個方向察看,果然發現了一些東西。”

尋常宮衛自然攔不住她,但今日變故剛過,難免又引起一陣『騷』動,還是枯荷見她與長明熟識,親自去解釋了兩句。

但許靜仙在長明面前又是擦汗又是喘氣,姿態做足,連謝春溪都忍不住問她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只有長明握手攏袖,老神在在,抬頭望天。

許靜仙不說,他也不主動問。

她不由氣道:“你就不問我發現了什麼,有沒有危險嗎?”

長明:“你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問不問,你都是要說的。”

許靜仙賭氣道:“我那紗綾沒了,臨時找了一條又不合用,這會兒跑遍整個洛都,腿都要斷了!”

長明抬抬下巴:“那你去跟你雲道兄擠擠,他那椅子大。”

許靜仙哪敢去跟雲海擠著坐,後者掀起眼皮掃來一眼,她都忍不住往長明旁邊縮。

狗男人,難怪打了一輩子光棍!

她滿懷怨念,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我在城外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發現了四根龍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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