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陡然焦黑, 溫度飛速上躥, 斷枝殘葉被火舌一卷, 頃刻灰飛煙滅。邪僧們被炙熱氣浪逼得後退數丈, 一番交換眼神, 其中三人上前,同時分開步伐, 提手出掌,試圖將熊熊燃燒的鳳凰火熄滅。
鳳凰火當然不會就這般滅了去。
蕭滿手中見紅塵換做長弓,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將弓拉滿。
須臾, 三道火光劃破長空, 不射這三人的頭顱或者胸膛, 而是射向他們身後。咻的一聲落地, 狼藉廢墟上又騰起一面火牆。
邪僧再退。
被困在火牆之間的三個人面色一沉, 前後被困, 乾脆飛身掠起,打算就這般越過去——卻聞一聲短暫而響亮的“轟”, 火舌驟然卷上天幕, 將他們前進之路攔截。
是站在枯澹寺寺頂上的兩個太玄境符修, 以蕭滿的鳳凰真火為中心,催動風符火符,築起了更高的屏障!
“進!”
不知是這三人中的誰說出這樣一個字, 下一刻,齊齊踏入火中。
在這之前,蕭滿以鳳凰火殺人, 都是直接將火打入對方體內,刹那間斷滅生息,還不曾試過從體外一點點焚燒吞噬。
蕭滿往後退了一步,沒有再出手。他很好奇,這群人和他的鳳凰真火遇上,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若是尋常修行者走進這片火牆,恐怕在最初一刻便慘叫起來,但這三人沒有。
不過不難看出他們臉上逐漸流露出痛苦之色。可越是痛苦,腳下步伐越快。身上衣袍已然被火舌吞沒乾淨,手臂和腿被燒成焦黑,一塊塊脫落,但仍保持著姿勢,一步一步邁過來。
這群人,比出現在巨靈山秘境裡的無世淨宗余孽難對付太多,但瘋狂都是同樣的,不惜自身毀滅,也要達成目的。
“小師叔祖,這點火燒不死他們!”蕭滿身後的孤山弟子焦急說道,他們本被熱浪逼得後退好一段距離,看見蕭滿穩穩佇立火牆後,不動不搖,又重新上前。
蕭滿平平“嗯”了一聲。
卻也說明,若給夠時間,是足以將他們燒死的。換而言之,是眼下這場火不夠大。
火再烈一些就好了。
蕭滿對他們說了聲“進寺”,把弓收進乾坤戒中。風浪如潮,吹得他素白衣袖鼓脹翻飛,他深吸一口氣,就要有動作,忽見屋頂上的符修再次祭出符紙。
紙上靈力澎湃,如刃劃破虛空,流光沒入火焰,轉瞬結成網,不為將人逼退,而是將他們困在火焰之中!
這時盡天南走上前來,低聲蕭滿道:“殿下,現在還未到那個時候。”
又看向火焰之外的人道:“這群邪僧,功法詭異、體魄強悍,但對陣法之道,不是特別精通。就讓我來,將他們攔上一攔!”
話畢雙手一抬,開始起陣。
枯澹寺也打開了護山大陣,不過范圍縮到了寺廟周圍,以灼灼燃燒的火為界限,將火牆後的眾人護住。
盡天南在護山大陣的基礎上落陣,速度極快。兩個符修以手指為筆,憑空畫符,延緩鳳凰火的熄滅過程。
三四分後,被符紙困在火牆中的三個邪僧遭活活燒死,他們的同伴沒人上前相救,亦沒人敢貿然上前、強行突破,戰局出現短暫的休止。
太清聖境和太清聖境的對戰仍在繼續。
晏無書借與年輕僧人過招,往日月廣場落下數劍,將亂局撥了個涇渭分明。後者垂眸注視地面一陣,沒有任何動作,待邪僧退到火牆十數丈之外,盡天南布下陣法、築成結界,抬起頭對晏無書道:“陵光君真是好計謀。”
“多謝誇獎。”晏無書輕描淡寫說著。這個過程中,他亦沒有向對面之人出手,不過話音落地,天地潮來劍倏然離身。
劍去得極快,雪亮長劍拉出雪亮弧光,於虛空幾番折轉,乍然出現在年輕僧人面前。
劍尖直逼對方眼睛。
這人修成了身,實在是皮糙肉厚,連常人最脆弱的喉嚨都難以切斷,但晏無書不信他的眼睛亦是如此。
人隨劍動。
玄色衣袂起落回旋,拉出的光弧轉瞬即逝。晏無書速度之快,殘影當空,本尊已現身於年輕僧人後方,劍指並攏,劃向他耳後。
此處是晏無書想到的可能存在的第二處弱點,因為這是一個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晏無書與他的劍同時出擊。
僧人索性垂目,雙手手腕翻轉,迅速側身,同時擋下兩道襲擊。
當!
又是一道銳利之物相撞的聲音。
晏無書召回天地潮來,借力後掠出數丈遠。年輕僧人乘勢追擊,卻見電光火石之間,第二把劍憑空而出,所向之處正是他側方耳垂。
這一劍的速度快到極致,而他正朝晏無書出掌,根本無法閃躲。利刃刺入肉中,再向上一挑,將他一邊耳朵狠狠削落。
血滴答滴答落下去,年輕僧人掌間氣勁不減,掀起凜冽風浪,悍然拍向晏無書心口。
“原來你,可以同時操縱兩把劍。”他眼睛死死盯著晏無書,沉聲說道。
晏無書抬起右手,將第二把劍抓到手中,兩把劍交錯,劍光暴漲,迎著他這一擊往外揮出!
“巨靈山秘境裡,我就同時操縱過數把,殺死刀聖的時候,亦然如此。你們怎麽做的情報工作,連這個都查不到?”晏無書慢條斯理說道。
年輕僧人眼底劃過一抹恨色,不過很快變得不在意。
一道小傷而已。
晏無書手中交錯遞出的兩把劍分開,足尖在虛空中一踏,猛地掠高數十丈,跟著旋身,借俯衝之力再度出劍。
這人會受傷,就證明能夠殺死。
他換了一套劍法,劍起劍落,步伐遊走之間,多出幾分隨意。
更狂。
出劍之時,氣息本斂著,但落下那刻,猶如驚雷四起,巨洪濤天,壓製得人難以喘息。
是他破太清聖境時,自創的那套同醉劍。
劍光耀眼,勝過天上昭昭日光。
劍光紛亂,似開在春時的花,怒放著,又怒意蓬勃。
從晏無書用第二把劍割掉對手的左耳後,局面開始發生改變。年輕僧人出招拆招逐漸變得吃力,到後來,竟尋不到機會和空隙反擊,不得不全力防守。
一掌一劍相對之後,他趁勢抽身,掠開一段距離,目光沉沉看著晏無書:“原來你之前保留了實力。”
“多謝……誇獎?”晏無書低低嗤笑一聲,“你以為我割掉你的耳朵,不過製造出一道傷口而已。但你沒發現嗎?失去一隻耳朵後,你的出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境界高深者過招,勝負往往取決於細節。
一個人,自生下來就是兩隻耳朵,幾十年幾百年都如此生活著,其動作、行為、習慣看似與之無關,但實則都以之為基礎,若是丟了其中之一,就算能夠如常,卻也只是大體如常。
靈力的流轉就有所變化,不過太過細枝末節,又處於戰中,年輕僧人不曾去注意罷了。
而晏無書,從一開始就是打的這種主意,要的就是這種改變。
言語之間,晏無書提劍而出。
他臉上的表情消失了,目光變得冷淡,身法速度提到極致,起勢落劍,不過一刹。
一劍動天地,地上沙石狂飛,天上層雲翻湧。
站在廢墟上,仰望高空戰局的人都看出這一劍之後,就將分出勝敗。邪僧們不約而同合十雙手,口誦咒語,打算助力年輕僧人。
蕭滿站在結界後,面無表情拉滿弓。他射出的每一箭上都淬著真火,挽弓兩次,共出六箭,箭箭逼上這些人的喉嚨。
邪僧們或躲或擋,低咒被打斷,而晏無書這一劍,落向年輕僧人頭頂。
劍名天地潮來,自然挾天地之勢,風雲為之變色,穹蒼之上,忽現紫電青光。
整個世界都變暗了,空氣在這一刻凝滯。
年輕僧人目眥盡裂,眼底泛起血色,當空盤膝,雙掌一翻,朝著天上拍去。
劍落在他手上。他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身形猛然晃蕩,從虛空中跌下去。
但沒死。
還是因為修成了之身。
晏無書在心中平平一“嘖”。數個邪僧躍至半空,合力將年輕僧人架住。他狠狠瞪了晏無書一眼,低聲吩咐:“撤退。”
眾邪僧道“是”。晏無書唇角扯出一抹笑,“想走?”
“陵光君,你殺不死我。”年輕僧人又向晏無書投去一瞥。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晏無書負在身後的手,悄然向上攤開掌心。
這個動作越過燃燒的火焰,越過流光溢彩的結界,落到蕭滿眼中。
蕭滿站在寺前,緩慢垂下眼皮。
素白衣袍起落招展,見紅塵向上竄起,裹挾著鳳凰真火劃破長空,穩穩落入晏無書攤開的手中。
年輕僧人面色大變,失了方才的從容,強行壓製住體內傷勢,加快速度奔逃。但晏無書比他更快。他眉梢一皺,反手將扶住自己的人推向晏無書。
這些人也知自己成了棄子,不僅不逃,反而聯起手來,試圖將晏無書攔下。
晏無書面無表情挽劍,浩浩劍氣如洪流奔湧,一記橫掃,盡數將人打落,緊跟著閃至年輕僧人身旁。
劍起,對準這人失去左耳的側臉。
劍光混著火光在虛空中拉出一道弧度,鳳凰火燒上血淋淋的傷口,他根本來不及閃躲。火焰撩上皮肉一刻,連靈台灼痛無比。
慘痛的叫聲響徹枯澹山,但聲音隻落下一半,另一半卡在喉嚨裡——晏無書以鳳凰真火開路,長劍直接刺穿他的頭顱。
然後翻轉手腕,用力一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