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緊跟著, 沈倦話鋒一轉:“不過它應該有些破損, 使用之前, 要進行一番修複。”
蕭滿面露遲疑之色, 拿捏不準此人為何要幫他。沈倦見狀, 幽幽一笑,兀自說下去:“少年你若進不去皇宮, 可叫小晏去。”
“小晏?”蕭滿有些猜到說的是誰,卻又不敢肯定。
“晏無書。”沈倦給出肯定的答覆,繼而看回遙遠之處的皇宮, 道:“那法器在皇宮西北角的宮殿中, 見到它, 自然就知道是它了。”
蕭滿心底眼底的驚訝加深, 轉為震驚。晏無書是太玄上境大圓滿的修為。莫說孤山, 放眼整個懸天大陸, 他都算是頂尖之人。
眼前這位如此稱呼晏無書,想必輩分頗高, 蕭滿對他的身份隱隱約約有了猜測, 低聲問:“可否請教前輩姓名?”
對方沒有隱瞞, 笑答:“沈,單名一個倦。”
“沈前輩可是孤山之人?”蕭滿又問。
沈倦這次卻不直言了,隻道:“過不了多久, 我們還會再見。”
他來得悄然,去也無聲,除了姓名與一點提示, 旁的什麽都沒留下。蕭滿在記憶中仔細搜尋“沈倦”這個名字,無甚收獲。
蕭滿望了眼座落在神京城中軸上的皇宮,又往天上那彎弦月投去一瞥,躍下涼亭,帶著新得的消息往回走。
晏無書沒在驛館,但蕭滿找他沒費多少功夫。蕭滿把皇宮西北角宮殿中放著一件或許能夠對付儋耳的消息告知晏無書,後者聽過,眉梢一挑:“你從何得知?”
“一位路過的前輩告訴我的。”蕭滿道。
“一位路過的前輩?”晏無書重複了一遍蕭滿的說法,隻覺這事好生奇妙。
他雖並非自小便長在皇宮,卻也知曉西北的那座宮殿,不過是座冷宮罷了。冷宮中何來的法器?
蕭滿細細一思,對晏無書道:“他說他叫沈倦,你可知曉是誰?”
這回輪到晏無書一臉驚訝色。
“他真這樣說?”晏無書手指快速在折扇上頭敲了敲,看定蕭滿問。
“我騙你做甚?”蕭滿道。
晏無書“嘖”了聲,旋即哼笑:“小鳳凰,這大抵就是機緣。”
蕭滿從晏無書的語氣中品出他的答案,盯著晏無書道:“你知道他。”
“孤山上,我那位掌門師叔姓什麽?”晏無書問了蕭滿一個問題。
“……沈!”蕭滿垂下眼,複又猛地撩起,眸底亮起光芒。
“據說掌門師叔便是他帶回孤山的。”晏無書忍不住感慨,“那位師祖竟會來神京,真是神京城的福分。”
繼而一拂衣袖,“走吧,帶你入宮。”
蕭滿沒動,站在原地問:“我可以去?”
晏無書低笑逗他:“我看見你兩隻眼睛裡都寫著想去。”
“如此深夜,進得去?”蕭滿問。
“攔不住我。”晏無書語氣不以為然,抬手將蕭滿一攬,帶他掠至虛空,朝皇宮疾行。
他們幾乎與天幕中那道上弦月並肩,蕭滿偏首望著晏無書,用一種複雜難辨的語氣問他,“所以咱們是去闖皇宮?”
“沒錯。”晏無書笑著點頭,過了片刻,又問:“刺激嗎?”
蕭滿:“……”
蕭滿真不知該說這人什麽好。
皇城內有陣法守護,皇宮自然有更為嚴密的防守。晏無書帶蕭滿自巡邏禁衛上空掠過,一道攔截陣法陡然亮起,卻見他抬指一彈,便破了去。底下的禁衛被驚動,卻是根本來不及追,便丟失了晏無書與蕭滿的身影。
頃刻,兩人來到西北處的冷宮中。這裡經年無人,庭院中長滿雜草,混著零零星星幾朵野菊,開得恣意放肆。
沈倦說見到那法器便知是它。蕭滿隨晏無書在這座荒蕪宮殿中走了不到十步,便瞧見一根……別開生面的錘子。
這玩意兒有一臂長,頭部略有幾分鼓,表面凹凸不平,凹進去的地方都嵌著靈石,眼下看來,皆已失去靈氣;下頭的手握的地方有幾道彎曲的弧度,看上去很是扭曲。
“這與其說是法器,不若直接叫做武器。師祖還是誇張了,這豈止有些破損,分明是破損了大半,修起來頗為費勁,或許要用上十天半月,才能重新使用。”
晏無書將錘子拎起來,立時有些許不知材質為何的碎屑小片從表面簌簌掉落;稍微晃動兩下,錘子頭部險險掉落。
蕭滿抬著錘子的另一頭,仔細查看:“依稀可見其做工精良,從材質上看,乃是上品中的上品。但——”
但真的太破了。
“該怎麽辦?”蕭滿問晏無書。
晏無書給出一個字:“修。”
蕭滿:“不是說要十天半月?”
“那是尋常器師的做法。”晏無書慢條斯理道。
“你欲如何?”蕭滿的目光從錘子上移開,探究望向他。
晏無書:“我得先看看。”
蕭滿松開手,站去了屋頂上,讓晏無書仔細看。
晏無書在滿是雜草的庭院裡轉悠一圈,錘子從左手換到右手,又換回去,末了,也跟著上去屋頂。他在蕭滿身側坐下,施了道法術,讓錘子懸浮到空中。
他凝思許久,蕭滿掃視一圈皇宮,確定此處唯有他二人,輕聲道:
“有一點,我甚為不解,偌大一座皇城,即將舉行的又是十年一度、各地來朝的盛典,何以負責其安危的守備軍將領如此……愚蠢?”
晏無書抬頭起身,同蕭滿並肩站在風中,問:“小鳳凰,你覺得這京城如何?”
蕭滿想了想,回答:“大多數百姓生活富裕。”
晏無書便笑起來:“守皇城的禁衛軍、守備軍亦然,皆是富貴出身,憑著祖上官爵,來混個好聽又好看的頭銜,沒幾個真正上過戰場,自然無甚遠見。”
“那司天監呢?我這些日看了不少史書,司天監該對入城的修行者負責。”蕭滿蹙了下眉,“可他們查到了信我人入京,卻不阻攔、不應對,態度未免消極了些。”
“這又是另一說了。”晏無書道,隨著他一道升上來的錘子在虛空裡一轉,指向皇城外,“小鳳凰,再看這神京城。”
蕭滿在神京城的時日不長,看了又看,都只能瞧出個富足安樂的表面,於是對晏無書道:“煩請直言。”
“神京城沒有靈脈,財富多、人多,但靈氣稀薄。那些有慧根、有天賦、有志向的修行者,甘心屈居於此嗎?”晏無書慢慢說道。
緊跟著自問自答:“自然不願意。修行修行,逆天而行,便是不指望飛升,也為的是向上、向強,神京城沒有那個條件,所以在司天監裡為官的,大都是半吊子。”
這話在理,蕭滿聽後點點頭,可緊跟著,又生出新的疑惑,或者該說是擔憂:“那他們如何對付信我人?”
“雖說司天監裡的人不值一提,但皇帝身邊還是養了條好用的狗,當威脅到皇帝自身,他不會不動。”晏無書說道。
蕭滿“哦”了聲,目光落到整座皇宮的中心,被重兵把守的乾元殿上。
晏無書伸出一根指頭,在錘子上輕輕一撥,追著蕭滿看去,肯定道:“你仍有不解之處。”
“是。”蕭滿沒有否認,“祭典有這般重要嗎?”
“當然重要。”晏無書笑笑,但眼底的笑意很淡:“對於百姓,這是一場熱鬧盛事;對於皇帝,可以向整個懸天大陸展示雄威;對於一些官員,能夠從中撈到錢財、獲得利益;對於另一些官員……”
他的聲音低下去:“若祭典真出了岔子,不正好拿這個理由開戰?”
蕭滿聽後,心中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仿佛有團氣堵在那,不上不下,異常難受。
“人心當真險惡。”末了,他道出這樣一句。
晏無書斂下眸:“所以皇城不可久待。”
這個問題多說無益,蕭滿不想再糾纏深思,轉而問:“對這件法器,你有頭緒了嗎?”
孰料話音甫落,赫見乾元殿大門被推開,裡頭走出一個太監,朝二人所在的冷宮望了一眼,匆匆行來。
皇帝遣人來了。
晏無書把錘子收入乾坤戒中。
那太監不是上回引晏無書入乾元殿的那個,有修行背景,境界雖不高,腳力卻不差,半盞茶的功夫不到,便來到冷宮,對屋頂上的晏無書行禮:“二殿下。”
“說。”晏無書道。
太監卻看了看他身側的蕭滿。
晏無書不輕不重笑了聲:“別吞吞吐吐。”
太監這才開口:“皇上請您出手驅逐信我人。”
“我很忙,沒空。”晏無書拒絕得乾脆。
誰知這太監竟道:“神京城中,唯有您有這般能耐,同信我人一戰了。”
這與晏無書先前所言有所差異,蕭滿偏頭看向他。晏無書先是挑了下眉,爾後不鹹不淡地問:
“洪老頭是死了嗎?”
底下的太監提起唇角、眉頭皺起,露出一個極為複雜的笑容。
晏無書看懂了他的表情,不由震驚:“真死了?”
“所以皇上請您出手。”太監又想晏無書執了一禮,似有些懇求之意。
“……難怪要我去南海殺刀聖。”晏無書看向別處,低聲說道。
太監站在庭院中,等了又等,沒等來確切答覆,不由喚道:“二殿下……”
晏無書看回他,眼皮垂了又掀,笑問:“可我為何要出手?把刀聖換成信我人?”
這太監顯然知曉不少事,露出為難神色,唇抿了抿,道:“皇上說了,您可以向他提個條件。”
“包括讓他禪位,我來當皇帝?”晏無書立刻接話。
他露出苦笑:“二殿下,您這是在為難奴才。”
“開個玩笑。”晏無書輕描淡寫道,“什麽條件都可以?”
“方才那個不可,危及皇室不可,有損我大蒼國威不可。”太監回答。
晏無書道了聲“行”,接下這個差事。
太監喜悅地笑起來,行了個禮:“多謝二殿下,奴才這就去回稟。”接著想起一件事,又說:“殿下,皇宮禁內禁止使用法術,方才皇上得知您的消息,可是很震怒呢!”
晏無書不甚在意,蕭滿見這太監轉身離開,出聲叫住他,問:“對於清隗教準備的東西,你們打算如何對付?”
太監轉身,先看了眼晏無書,接著才回答蕭滿:“這是守備軍與司天監的事,奴才不知。”
“若我有辦法將清隗教一並對付了,你家皇上又如何說?”晏無書道。
“這……”太監面上浮現驚訝之色,“請容我前去回稟。”
晏無書擺擺手,示意他去。
這座荒蕪的宮殿安靜下來,蕭滿在屋脊上尋了處地方坐下,狀似不經意地問:“你要去殺刀聖?”
“嗯。”晏無書沒否認。
蕭滿沒再接著問什麽,斂下眸光,撚著佛珠,盤算起自己的事情來。
他的前一世,枯坐山中清修,甚少打聽外界的事,不清楚神京城是否曾有這樣一次祭典,祭典上出了亂子,又是如何解決的。但根據如今情形,若晏無書沒在這神京城,若他們沒插手此事,清隗教不是極有可能得逞?
似乎不盡然,總會有人抽到不聞鍾的任務,為滿足詩棠的願望來到神京。卻又不知上一世的那批人發現神京城地下的暗流後,是否出過手?
思來想去,似乎陷入了個死循環,怎麽都得不出答案。
寂靜太久,荒草中響起蟲鳴,另一側的晏無書沒等到蕭滿問他為什麽要去,不由自己開了口:
“不問我為何要去?”
“你不會讓自己吃虧,想必和皇帝達成了某種交易。”蕭滿淡淡道,眼皮都不撩。
一時間,晏無書竟不知如何接話。他發現蕭滿真是太了解他了,但就是這樣的了解,讓他生出一種,想告訴他更多事情的念頭。
可蕭滿一句話絕了所有下文,他又不願誘著逗著,引導蕭滿繼續往下問。
晏無書蹲下來,伸手拔了根長在簷瓦縫隙裡的草,撚著玩了一會兒,輕聲道:“不算交易,是很久以前,為了從這座牢籠裡脫身,留給他的一個承諾。”
蕭滿“哦”了一聲。
那太監快腳去快腳回,累得氣喘籲籲,再度現身於庭院,抬手衝晏無書執禮:“二殿下,皇上說,若您能解決清隗教,他願意開國庫,讓您任選一件法器。”
“打發乞丐呢?”晏無書卻是冷笑。
“二殿下,您可千萬別這樣說……”太監急了,以晏無書的身份,說出這話,可是大不敬。
“我去幫您再問問。”這太監又道。
但他還沒走出門,就見另一人過來。
是那日接晏無書入宮的大太監,面無表情行了個禮,道:“二殿下,皇上讓奴才來傳話,說您如果解決了這件事,無論您對摘星客做什麽,他都不會再阻攔。”
“……有意思。”晏無書幽幽笑起來,朝乾元殿投去一瞥,對大太監道:“守備軍與司天監要繼續跟這件差事,不可停止查探,此外,幫我準備幾樣東西。”
“您請說。”
晏無書給了幾個法器的名字,蕭滿聽過其中一部分,都是品階極高的祭器,對晏無書的想法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兩個太監聽完之後便離開,蕭滿扭頭問他:“你打算直接提升那錘子的品階。”
“沒錯。”晏無書笑道,“它實在是太過破舊,從外部修複過於耗時,不如讓它自己修自己。”
法器在提升品階之後,的確能煥然一新,但從未有人試過將祭器喂給破損的法器。這樣的奇思妙想,蕭滿聞所未聞,只能道:“希望能有用。”
晏無書把錘子拿出來,又撥弄了一下:“應當是有用的。”
蕭滿不打擊他的信心,趁著那兩個太監來去需要時間,起身在屋脊上走了走,說起旁的:“你既要對付信我人,又要想辦法毀掉儋耳,會不會負擔過重?”
“我當然不會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去。”晏無書道。
這話並非要他人分擔之意,至少不是要蕭滿。
“光一個信我人就夠難對付了。他是半聖,先修道、再修佛,後入魔的半聖,你才太玄上境大圓滿,從境界上便差了許多,當真能對付?”蕭滿說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卻是逗得晏無書低低一笑:“別憂心太多,專心把舞排好,我可是萬分期待。”
蕭滿:“……”
晏無書見蕭滿的表情變了,似有些生氣,趕緊改口:“穩住民心亦是大事。”
“所以就要維持住和平繁盛的表象?”蕭滿冷笑,不過這樣的表情稍縱即逝,轉而認真說起:“清隗教有殺我的意圖,對付他們,當然有我一份。”
頓了頓,補充:“大家都這樣想。”
“你這小鳳凰……”晏無書分外無奈,看定蕭滿幾許,終是退步,問:“真要參與?”
“我早就參與了。”蕭滿回看他的視線,“在我尚不清楚的時候,就被迫卷入了。”
晏無書叮囑:“不可冒進。”
蕭滿答得利落:“當然。”
皇帝開了國庫,晏無書要的祭器很快送來,他與蕭滿都不願在這宮牆之內久待,收下後,便帶著那根破碎的錘子離去。
自然是回驛館,披著星月而行,晏無書禦風極快,俄頃便至。
館中處處漆黑,推開西廂盡頭那間小屋,才知點了一盞燈。屋中是魏出雲與詩棠,後者正縮在被子裡睡覺,前者坐在桌旁看書。
“小莫呢?”蕭滿見狀便問。
“那幾位同修聽完我們所遇之事,紛紛坐不住,要去找尋儋耳所在位置,曲師弟與莫師弟跟著一道去了。”魏出雲溫聲道,看見走在蕭滿身後的人,起身執禮,跟著又問:“你與吳前輩……”
“我們找到了可以用來對付儋耳的法器。”蕭滿道。
“多謝吳前輩出手相助。”魏出雲很是震驚,旋即流露出欣慰之情,可細看之下,眸底有幾分複雜。
蕭滿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看向屏風後的那個身影,道:“我照看詩棠便可,你回去休息吧。”
魏出雲搖頭:“無妨,在此處心會靜一些。”
聞得此言,蕭滿雖略感奇怪,但也不好多言,便隨他去了。
晏無書仍在他身後,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人與魏出雲之間的氛圍有些微妙。
曲寒星對晏無書,是低階弟子對師長的崇敬、憧憬與親切,莫鈞天對晏無書,是初初幾分好奇揭過,余下信賴與尊敬,但魏出雲……蕭滿總覺得有哪裡說不上來。
大抵是這人境界太高,給低階弟子造成壓力了。蕭滿這般想著,轉身打算趕人。但尚不及開口,就聽晏無書對魏出雲道:“那你繼續照看她。”
然後看向蕭滿:“跟我來。”
蕭滿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晏無書卻直接轉身朝外。
這人如今的身份是他的師長,任務的帶路人,從明面上看,蕭滿該聽從安排。他在心中一歎,雖不情願,但還是跟上去。
等到了院子裡,晏無書直接祭出飛劍,把蕭滿拉上去。
飛劍升空,倏然即至雲端。蕭滿面色淡淡,站在晏無書身後,道:“讓我來作何?法器修複之事,我幫不上忙。”
晏無書:“你在旁邊,心會靜一些。”
蕭滿:“……”
蕭滿癱著臉問:“要我給你念清心咒?”
晏無書轉過身,似是歎了聲氣,對蕭滿道:“小鳳凰,你這是區別對待。”
“人與人之間,總是有所差別。”蕭滿答得淡然。
“你還給他們泡茶。”
“大家都很辛苦。”
“卻不願意給我泡。”
“……能者多勞。”蕭滿無言半晌,萬般找尋,尋得一個誇獎的詞匯,丟給晏無書,緊接著轉移話題,問:“莫非就在此處修複法器?”
“哪裡都一樣,但這裡能看見整個神京城,若是信我人出現,能及時出手。”晏無書道。
蕭滿:“陵光君辛苦。”
“不辛苦,能者多勞。”晏無書把蕭滿的話還回去。
“……”
幼稚言語。
蕭滿轉身:“我回驛館。”
晏無書起初沒攔,便生在蕭滿走到飛劍邊緣,就要踏出去時開口:“你很喜歡和那個姓魏的小孩來往?”
“他與我一般年歲,是我的同修,更是同伴。”蕭滿覺得這話莫名其妙。
“同齡人之間是有許多話題,所以是嫌我老了?”晏無書語氣涼絲絲的。
“……”蕭滿竟不知作何回答。
畢竟,他真的有幾分嫌棄晏無書。這人不知何時變了些,變得黏黏膩膩,如塊牛皮糖,怎麽都甩不掉。
晏無書看穿蕭滿的表情,“嘖”了聲,“果然是在嫌我,還恨不得一腳把我從這飛劍上踢下去。”
“隨你如何想。”蕭滿甩袖回答。
蕭滿到底是沒走。
誠如晏無書所說,這個位置,能將整個神京城一覽無余,包括四方山脈。蕭滿清楚地看見,司天監的人正在河道上忙碌,曲寒星、莫鈞天,以及錢三馬五趙六三人亦在其列,幫忙尋找儋耳可能在的位置。
他目力極好,隔著這般遠,都能隱隱瞧見他們面上的神情,曲寒星正氣惱著怎麽尋都尋不到。這讓蕭滿不由想起,曲寒星曾感慨過的這世上為何沒有可以尋找法器的法器。
在蕭滿身側,晏無書起了一道祭器陣法。以祭器提煉法器,本該在專門的儀器中操作,晏無書直接略過它,以指尖托舉起陣法,引自身靈力,讓祭器繞著陣法中央的法器徐徐轉動。
幽亮的光芒流轉,若是遠觀,似若辰星數點,輕緩繞懸。
蕭滿看了他一陣,揮袖撥開飄來的一片雲,將目光投向遠方。
搜查在繼續。
結果卻不盡人意,待到夜盡天明,晨鼓打響,竟是全然無獲。
“藏得這般隱蔽嗎?”蕭滿低聲呢喃。
他稍微動了動許久未曾變過的站姿,就在此時,一道傳音符紙飛至面前,詩棠的略帶焦急的聲音傳來:
“秦姐又召集我們去花車上排練!”
蕭滿神色並無太大變化,昨晚便從秦姐的神色中看出此事。混入袖舞回、幫詩棠亦是此行任務,他看了晏無書一眼:“我走了。”
晏無書注意力在指尖的陣法上,低低應了一聲,過了片刻,才轉頭道:“別忘了休息。”
但蕭滿早就走了,蹤影全無。
袖舞回的排練又是許久,秦姐還叫眾人穿上舞衣。蕭滿身上那件,自然是秦姐親自著人改過的,手腕上還戴了串鈴鐺,手臂起起落落,丁零當啷響個不停。
他心中有事,聽著這聲音,不免有些煩躁,默默念了好幾次清心咒,又幸虧有符紙遮掩,才讓袖舞回眾人沒發現他的心不在焉。
一直到正午,眾人才回驛館休息。
用過午膳,蕭滿去找了一次晏無書,看法器的修複程度。
再到驛館,司天監及守備軍的搜查告一段落,孤山的幾人回來了,曲寒星、錢三、馬五、趙六幾人皆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唯獨魏出雲坐在桌旁,但面色亦不如何。
“你們有線索了嗎?”蕭滿問。
曲寒星搖頭:“別提了。”
跟著不知是誰歎了一聲氣。
“到底如何了?”蕭滿將目光轉向魏出雲。這人在莫鈞天回到驛館,同他和詩棠去花車上排練後,便加入了搜查。
魏出雲沉聲道:“被騙了一次,司天監損失好些人手。”
“那清隗教?”
“自然也死了一些人。”
錢三開始抱怨:“司天監的人真的好無能。”
馬五捅了他一手肘:“別這樣說,我們也找了一宿加一整個上午,顯得我們也很無能。”
蕭滿不知如何安慰,撿了張椅子坐下,道:“所以除了被騙那次之外,別的沒有任何發現?”
“……是。”曲寒星有氣無力回答,“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對司天監抱有期望。”
“那來看看地圖吧。”蕭滿低聲說道,“這裡還有線索。”
昨日夜裡,他在飛劍上,除了遠望司天監等人的搜尋外,還格外注意地圖上紅點的移動軌跡。
重要的地點都被圈出,蕭滿手指在上面點了點,跟著一劃,停在某處上,道:“他活動過好幾次,但每一次,都會回到這個地方。”
從床上爬起來的幾人,以及莫鈞天與詩棠,都流露出興奮神色。
蕭滿卻話鋒一轉:“他在歸元境,我們幾人想要活捉,或者摸過去打探,都不容易。”
“抱虛境去挑戰歸元境,是有些異想天開。”曲寒星乾巴巴地笑了聲。
“是時候求助了。”錢三低聲說完,掏出孤山發的聯絡玉玦,以一種極為恭敬、真摯懇求的語氣道出一聲:
“周前輩。”
未過多時,那名周姓道者現身屋室之中。他自然聽見了幾人的討論,不消他們開口,便道:
“也罷,便幫你們這個忙。”
緊接著加上一句:“回去後,不可外傳。”
“是是是。”
“自然自然。”
“多謝周前輩相助!”
幾人又是拱手又是道謝。
“我不在,那位吳前輩也有要事,你們最好別離開驛館。”周道者叮囑他們。
眾人忙不迭道是。
周前輩化光離去。曲寒星伸了個懶腰,重新躺回床上:“我們先休息,養足精神,等有了消息再行動……神京城這幫官老爺,可真的不能指望。”
“我出去走走。”蕭滿道。
魏出雲立時跟上:“我與你一道。”
正值午後小憩之時,驛館內見不得什麽人影,很是清靜。蕭滿與魏出雲一前一後走在院中,魏出雲看著前面人的身影,微抿唇,猶豫一陣,開口問:
“你與那位……吳前輩,似乎很熟?”
蕭滿心中略有些震驚,停下腳步,反問道:“何出此言?”
魏出雲道:“他對你似乎很好。”
“他對雪意峰中人皆是如此。”蕭滿笑了一下,解釋說道。
魏出雲深深看蕭滿一眼,察覺出他似乎有所遮掩,也不再追問,轉而道:“你們昨夜尋到了什麽法器?”
“不知曉具體名稱,但就外觀上而言,是個錘子。”蕭滿一番描述,“破損得嚴重了些,尚在修複。”
“吳前輩便是在忙此事?”
“嗯。”
“若是缺少材料,可告知與我,我讓家中立刻安排送來。”魏出雲正色起來。
“好。”蕭滿點頭。
兩人不再說話。在院子裡散了圈步,蕭滿腦中浮現出某個念頭,側目問魏出雲:“你是否意向雪意峰?”
魏出雲表情變了變,最後答出一句:“尚在考慮。”
“雪意峰……算是個好去處。”蕭滿斟酌片刻,對魏出雲道,“規矩不多,也清靜。”
一整個下午,眾人都在等待周前輩消息中度過。晏無書仍坐在飛劍上,等待那把錘子在提升品階的同時自行修複。
夜幕就那般輕飄飄落下,悄然而迅速。
離祭典僅有一日,神京城中的百姓已迫不及待,各式的支攤在街上擺開,各樣的把戲在街頭戲耍,燈盞懸掛如海,歡聲笑語不絕。
這些聲音傳入驛館眾人的耳中,無一不提心吊膽,生怕某個瞬間,那藏在不知何方的儋耳肚腹內塞夠了聲響,便炸裂開來,將整個神京城化作廢墟。
沒人想去數還剩多少個時辰,可又不得不數,每一彈指每一刹那都彌足珍貴。
曲寒星獨自一人喝光一壺茶,焦頭爛額:“周前輩是不是也沒探到啊?”
“不至於吧,我孤山的師長,可不必城裡的官老爺靠譜?”錢三說道。
詩棠大歎一聲,背靠上椅背,手臂往兩邊一掛,被這事磨得沒了深閨小姐的儀態:“清隗教那夥人,就跟打了地洞鑽到了底下似的。”
話音剛落,一名道者自夜色步入屋中,燈火照亮他微白的胡須,面上有一絲嘲弄的笑:“正如你們所言,清隗教把儋耳藏到了地下,狡兔三窟,叫我好一番找尋。”
旋即把拎雞似的拎在手裡的人丟到地上,“將你知曉的都說出來,否則,我就對你使搜魂術了。”
這便是當日在驛館外監視眾人之人。搜魂術何其可怖,被搜之人往往會損傷神魂,變得神智不清,他翻身跪地,哭喪著臉大聲求饒:“饒命、饒命,各位大俠饒命!小的只是個嘍囉啊!”
“歸元境的嘍囉。”曲寒星嗤笑一聲。
周姓道者不與他多言,抬手捏訣,往他身上施下一道法術。
並非搜魂術,卻也不簡單,一聲痛叫立時響起,被抓來的人疼得跪立不穩,蜷縮在地不住打滾:
“我說我說我說!”
連聲音都跟著嘶啞幾分,眼底泛紅:“我們一早便知你們能從河水中查出異常,上遊的不過是一個幌子,真正的地方,在名花傾國底下!”
“名花傾國?”
聽見這話,眾人俱是一驚。
周道者問眾人:“還有別的要問的嗎?”
蕭滿走到這人身前,語氣微沉:“儋耳到底能裝多少聲音?”
“這個……我一個歸元境的小人物,如何能知曉這些事?”這人作揖告饒。
周姓道者捏訣的指法瞬變,下一刻,他開始驚叫:
“我說!我說!但這只是我聽來的!不保真!當祭典進行到最後一場,有人登上名花傾國表演,那時候,人群必然會爆發出歡呼,當收集到那時,儋耳就會炸開了!”
“名花傾國底下,守著你們的人?”蕭滿又問。
“這是自然。”
“人數多少,境界如何?”
“我不知道……這個我真不知道!”他不住搖頭。
周姓道者指法再變,可縱使再痛,叫聲再淒厲,仍是這般說辭。
“行吧,他沒用了。”周道者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道。
孤山師長向來不忌諱在小輩面前使出殺招,抓出長劍、向下一劃,人頭落地,接著劍身一振,抖落血珠,又道:“一會兒叫人來處理。”
“是。”幾個低階弟子執禮,“多謝周前輩。”
詩棠縮在角落裡,拿手捂著眼睛,不敢看地上的血腥,聲音微顫:“既、既然如此……要趕在有人上到名花傾國前,把儋耳處理掉。”
“也就是祭典最後一個表演之前。”曲寒星道,轉而抱頭抓狂:“啊啊啊啊啊要如何處理!”
蕭滿還沒有告知眾人昨日的發現。他擔心晏無書的方法失敗,讓眾人空歡喜一場,不若等那錘子被修複成功再說。
晏無書便在此刻進來,瞥了眼那具身首分離的屍體,對周道者道:“辛苦老周。”
周姓道者認真行禮:“不敢當。”
“修好了?”蕭滿起身看向晏無書。
“差不多了。”晏無書把錘子取出來。與初見時的破爛模樣不同,它變得光潔如新,不見半點雜痕,嵌著的靈石散發出幽靜光芒,很是美麗。
蕭滿告訴曲寒星幾人:“用這個,應當可以毀掉儋耳。”
“真的嗎?”曲寒星來了精神,湊過去問:“要怎麽用?”
晏無書稍加思索:“直接捶過去。”
“那還等什麽,直接過去吧!”曲寒星搓著手掌,一臉興奮。
屋中眾人都有了底氣,莫鈞天走上前:“別告訴司天監和守備軍了,省得那群官老爺壞事。”
他對守備軍和司天監格外不齒,晏無書聞言哼笑:“沒有他們開道,你們如何進去名花傾國?”
曲寒星靜默半息:“吳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