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龕是林霧帶回來的,禪宗之人臨死托付亦是他所說,孤山方面沒問他要憑證,林霧亦不曾給出。
蕭滿沒有資格去過問林霧什麽,憑他現在的境界修為,連追查此事都做不到,多說下去有挑撥之嫌,更是不願與晏無書多說,心念電轉,輕聲道:
“這便是孤山的事情了。”
說完撩起眼皮,向晏無書投去一瞥。
此夜星輝明亮,又有燈火相照,映得這一眼淡極,也漂亮至極,漆黑眼眸上漾開一層清光,像剛被水洗過的琉璃珠。
晏無書看定蕭滿,讀出他眼神裡的意思,眉梢微動,抬手支在頜下,幽幽道:“這是在趕我走了?”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蕭滿的語氣不鹹不淡。
“我又不會妨礙你。”晏無書道。他就著這樣的姿勢看了蕭滿好一陣,蕭滿先是抿了下唇,繼而睜大眼瞪過去。
見狀,晏無書起身,拖長語調:“好吧,我走。”
晏無書把玩著折扇往外走,可走出不到三步,又停下,回身看向蕭滿:“還有一事。”
後者眼都不抬:“你說。”
晏無書笑了笑:“估摸著再過兩日,白華峰就要組織你們這一批弟子出山歷練了。”
蕭滿眼睫顫了一下,神色驚訝而好奇,猶豫好幾次,還是忍不住問:“歷練多久?”
“不長,約莫半月到二十日。”
聞得此言,蕭滿面上浮現出明顯的失落:“這樣的歷練未免過於短暫。”
“其實是試劍大會之前的小任務,算不上真正的歷練。”晏無書低笑解釋,“任務數量和種類有很多,但並非人手一個。根據白華峰的要求,你們與同修自由結成小隊,各隊派人抽簽,協力完成接取的任務。”
蕭滿心道難怪時間如此短暫,可轉念之後,又覺得奇怪,晏無書什麽時候對白華峰的事情如此清楚了?
思及此,蕭滿不由打量起晏無書來。
“不瞞你說,我是這次的帶隊者之一。”晏無書猜出蕭滿的心思,往旁一歪,上半身靠到樹乾上,慢條斯理地說。
蕭滿詫異地挑了下眉:“你又不是教習。”
晏無書哼笑:“任務分散四方各地,白華峰的教習攏共才幾個?哪顧得過來所有人。”
蕭滿不信,理了理衣袖,以審視的目光盯緊晏無書:“白華峰上教習雖少,但諸峰皆有長老、執事,以及境界不低的弟子,從各峰抽調一些,完全可以看顧所有低階弟子。”
“而你是十二峰之一的峰主,孤山最年輕的太玄上境,地位非凡,怎會將這些小事分到你手中?”
說著說著,蕭滿意識到某種可能,眼微微一眯,神情略顯緊張:“是不是這次的歷練有什麽問題,或者存在隱患?”
晏無書聽蕭滿將這一番話說完,執著折扇敲打掌心,彎著眉眼問:“你在誇我?”
蕭滿:“……”
風牛馬不相及。
他再度瞪了晏無書一眼:“實話而已。”
晏無書一副失落模樣,搖頭晃腦一歎,對蕭滿道出緣由:“沒什麽問題或隱患,因為我本就有事要去一趟神京,恰巧任務之一在那附近,便順手看顧一番。再說帶隊者這個角色,不過是監察你們,我們不會插手任務,更不會理會求助,除非情況極度危險。”
蕭滿道一聲“原來如此”,很快又想到,既是抽簽,那不是有可能抽到晏無書?
恰在此時,晏無書又開口:“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你能抽到我。”
那叫運氣不好。蕭滿面無表情在心中說道。
晏無書走後,蕭滿起身回去屋中,彈指將燈點燃。
任務之事暫且擱去一旁,他取出先前晏無書給的那個木盒,打開一看,裡面有幾十株魂草。
這是專門用來喂養魂體的靈植,極難栽種養活。孤山幾乎無人養魂,靈田裡從不種這個,晏無書能夠湊得如此數量,想來費了一番功夫。
蕭滿仔細點了點數量,將佛珠裡的夫渚鹿放出來。
幽光掠過屋室,鹿的魂體落到中央。它恢復了原本大小,加上頭頂那對角,約有一人高。見到蕭滿,甚為歡愉地甩甩尾巴,踱步過來。
如晏無書所言,夫渚身上的魔性被除去之後,光憑靈力無以維持生存,比起三日前,它散發出的光芒暗淡許多,顏色亦更趨透明。
蕭滿趕緊遞出一株魂草:“給你。”
“咕。”夫渚眼神亮起來。
“快吃吧。”蕭滿溫聲道。
這是品質上佳的魂草,拿在手中小小一株,送出去後變得極大,外形似吊蘭,但葉間無花,吃完這樣一株,可管四五日。
鹿低頭吃草。魂體進食不發出聲音,它是通過某種方式,將附著在魂草上的力量吸收入體內。
蕭滿繞著它緩慢走了一圈。它皮毛不好,或許是當年被煉化成魔所致,或許是被封印毀掉了。蕭滿凝視許久,很擔心它一身毛長不回來,畢竟是魂體,沒了肉身,似乎無從長起。
一室寂靜,蕭滿走到窗前,賞了會兒落在地上的星光,開口道:“夫渚是你的族名,就如狐狸貓犬一般,可做代稱,當不得名字。”
夫渚雖不能口吐人言,但天生啟智,通曉人語,聽見蕭滿的話,讚同地“咕”了聲,眸間流露出些許期待。
蕭滿回過頭來看它一身光禿禿的皮毛,沉默片刻,輕聲道:“阿禿。就叫你阿禿好了。”
“?”
夫渚鹿覺得這名字非常不妙,眼神變得驚慌,魂草都不吃了,來到蕭滿身前,前蹄抱住他的手,腦袋一下接一下往身上蹭,討好地央求換一個名字。
可它是魂體,除了些微的靈力波動外,蕭滿沒有任何感受。不僅如此,那對鹿角還直接從他身上透了過去。
“這是激勵你早日將毛長出來。”蕭滿看著它光禿禿的脊背,語重心長說道,“快回去,再吃一些。”
夫渚失落而歸,蕭滿被鹿臉上的神情逗得笑了一下。
窗外宵風流轉,送來花香,星辰懸掛天幕,好似長河。
蕭滿摘了腕間的佛珠,一顆一顆慢慢撚動。
佛珠一百零八顆,通常而言,不走完一圈,蕭滿不會停下,可這一次,他手指倏然停頓。
他眉梢蹙了起來,似乎不信眼前所見,定眼瞧了一陣後,把佛珠拿到眼前,借著星光再細細看——但見食指與拇指捏住的這顆菩提珠上,不知何時生出一絲血色。
開課之前的朝雨樓慣來熱鬧,有人問同修借前一日的功課筆記,有人笑說昨夜聽來的趣事,還有人正在吃從五鼓樓帶出來的早點,味道極大,充斥前三排後三排,引得人皺眉。
蕭滿坐在靠窗倒數第二排的位置上,同那用早飯之人相隔甚遠,不受影響。
這是蕭滿境界提升到抱虛上境之後,回白華峰上課的第三日。
魏出雲坐在他身旁,翻看這一科的書冊,為上課做準備。莫鈞天去幫教習整理東西了,未至朝雨樓。曲寒星則從乾坤戒裡掏出一摞話本,擱到前面人的桌上。
“滿哥,魏哥,昨日聽聞你們此生十數年,還未曾看過話本,我連夜翻出這些,都是廣受好評的。”
這些日子,曲寒星尋得了一把折扇,拿在胸前不斷扇風,話說到重點之處時,抬手一撩額發,合上折扇猛指前方,“話本,是人生中必不可缺的東西!沒了它,漫漫修道路不知有多寂寞……”
說時遲那時快,一名青衣道者出現在朝雨樓中,風揚起他寬大袖袍,途徑曲寒星,刷的一下將他腦袋蒙住。
曲寒星話才說到一半,被人以這樣的方式打岔,登時怒了,三兩下撥開腦袋上的衣袍,抓緊折扇瞪向那人,眼見著就要開罵,卻是倏然啞火。
“峰、峰主,怎麽是你……”曲寒星一臉訕笑,忙不迭收起桌上的話本,做恭謙狀。
“怎麽,不能是我?”白華峰峰主紀無忌瞪眼說道。
朝雨樓裡安靜了。
紀無忌走到朝雨樓最前方,轉身面朝眾人,掃視一圈後,道:“我來,是有一件事情宣布。”
孤山的峰主,境界皆在太玄境。在場一眾皆是初入道門、尚在最低的抱虛境摸爬打滾的少年,不敢在此等境界的大能面前嬉皮笑臉,無人開口接話問是什麽事,就連最皮的曲寒星也鴉雀無聲,閉嘴等待下文。
“關於下山歷練之事。”紀無忌繼續道。
話音落地,在山上苦修將近三年的年輕弟子們紛紛露出喜色。他們早聽師兄師姐說起過,在試劍大會之前會有一場外出歷練。
紀無忌說起具體安排,到要求組建小隊共同完成任務時,樓裡響起交頭接耳聲。蕭滿前幾日聽晏無書說過一次,神情淡然。
曲寒星伸手指捅了捅蕭滿後背,接著又捅魏出雲,待兩人都轉過去,再指指身旁的空位。
意思再明顯不過,蕭滿點頭,非常讚同。
紀無忌說完之後,留出時間讓弟子們交談,等差不多了,一揮衣袖,負著手道:“有什麽疑問,可以現在提出。”
立刻有人問:“能去秘境裡嗎?”
紀無忌:“如果運氣好,或許能遇到秘境。”
“何時抽簽領任務?”
“現在。”
言罷,紀無忌抬手,一口青玉鑄的鼎出現在身前,鼎口靈力光華流轉,飄渺幽然,隱約可見有卷軸浮動其間。
想來那便是任務了。
一陣嘩然。
下一刻,眾弟子匆匆起身,尋人組隊。朝雨樓裡熱鬧非凡。
莫鈞天趕到,曲寒星趕緊將歷練之事說了一遍。聽完後,莫鈞天正色道:“既已說定我們四人一隊,便去峰主那抽簽吧。”
“誰去?”曲寒星摩拳擦掌,一臉期待。
蕭滿看著他:“就你吧。”
魏出雲點頭:“同意。”
曲寒星看向莫鈞天。
“去吧,抽個好的。”莫鈞天拍上曲寒星肩膀,委以重任。
“行。”曲寒星喜滋滋起身,拿折扇撥弄一下額發,道:“定不辱使命!”
曲寒星大步走到紀無忌面前,衝著他拱手一禮:“莫鈞天,蕭滿,魏出雲,還有我曲寒星,我們四人一隊,我代表我們隊來抽簽。”
話音落地,鼎口金芒一閃。
“請。”紀無忌比了個手勢。
曲寒星把手伸到鼎中,握住其中一個卷軸,
“選定了?”紀無忌問。
曲寒星搖頭,換了一個。
就外表而言,卷軸與卷軸之間並無差別,但曲寒星就跟在菜場裡選大白菜似的,一番挑挑揀揀。他一連換了十來個,最後捏住其中之一,說:“就它了。”
話音剛落,他們四人的姓名出現在此卷軸面上。
曲寒星把它取出,沒急在這一時半會兒打開。
他鄭重地捧著卷軸回到位置上,深吸一口氣,對其余三人道:“來吧,讓我們看看抽到的是什麽任務!”
作者有話要說:
曲寒星:下面是見證奇跡的時刻,我必歐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