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滿並未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妥之處, 但看見這位姑娘反應如此大, 還是稍微往後退了些。他仍舉著手裡的畫像, 待得對面人神情自然些, 再問:“姑娘可曾見過此物?”
女子將手重新插到腰上, 目光往蕭滿的畫上瞥了一眼便收,抬起頭來反問道:“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就算我見過, 為何要告訴你?”
“如此說來,姑娘曾經見過了?”蕭滿微微一笑。
他一直不錯目地注視著她,不曾放過那張臉上一分一毫的細節變化, 是以這雖是個問句, 但問得胸有成竹。
女子果真被蕭滿給說中, 神情有一瞬僵硬, 接著鼻子皺了皺, 再將袖子一甩, 不做隱瞞,直接問:“你找它做什麽?”
“師門任務, 要我尋得此物。”蕭滿回答。
“師門?”女子重複蕭滿話中的兩個字, 將手臂抱起來, 繞著蕭滿轉了一圈,仔細打量,“如此說來, 你是修行者了?”
蕭滿點頭:“正是。”
女子又問:“也就是說,你師門讓你來我家拿它?”
蕭滿:“可以這樣說。”
“這是我家的東西,你說要, 我就給?”女子笑了,“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我願出錢買,或者用別的東西交換。”蕭滿語氣真誠。
女子搖頭:“我不缺錢,也不缺東西。”
蕭滿把畫像卷到手中,轉身一步,正面朝著這女子,認真看著她的眼睛:“姑娘怎樣才願意給?”
“不給不給!”女子答得極快,衝蕭滿擺擺手,扭頭向著山上走。
蕭滿跟上去,喚了聲“姑娘”,可這回輪到女子不搭理他了。
他不由想起在來的路上,曲寒星所感慨的,無論低階或高階武器,尋起來都不容易那一番話。
女子對這些山路甚是熟悉,縱使來到崎嶇陡峭的地方,走得亦相當輕快迅速。蕭滿身為修行之人,自然不懼這些艱險,跟了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女子往回看了一眼,不耐煩地說:
“你怎麽一直跟著我啊?”
“先前姑娘不也一直跟在我身後?”蕭滿說道。
女子不服氣地說:“這是我家的山,我想走哪就走哪,怎麽能叫跟在你身後?”
她繼續朝前走,蕭滿與她保持一定距離,不曾生出就此離開的念頭。
又過數分,層林來到盡頭,視野裡出現一條溪流。女子加快腳步過去,從溪裡掬出一捧水喝下後,坐到一塊大石頭上休息。
她拔了根草到手裡,把玩著,抬眼看向不遠處那個緊隨不舍的人,“喂”了一聲。
蕭滿:“嗯。”
女子道:“你說可以交換。那無論我要什麽,都願意幫我弄到?”
蕭滿想了想,說:“價值不能過分高於不聞鍾。”
“你很懂做生意,還知道它的名字。”她神情中露出少許訝然,轉念想到這人找的就是不聞鍾,自然該將它打聽清楚。那些許的驚訝從她眼中消失,又問:“你可知道它的特點是什麽嗎?”
蕭滿對不聞鍾知之甚少,他不在此處不懂裝懂,請教道:“姑娘若是知曉,可否告知一二?”
“天底下,除了我,無人可觸碰這東西,否則它就會爛掉。”蕭滿沒有將畫像收回乾坤戒裡,女子抬手指著它,回視蕭滿的目光,哼笑著說道,“所以,便是我給你了,你也跟沒尋到一樣。”
“這……”蕭滿微微一怔,旋即陷入沉默。
這一點誰都不曾預料到,更不曾查探出,觀此女子神色不似作偽,蕭滿立在遠處,思索片刻,試探性地問:“姑娘可否帶我去看看?”
他原以為會被拒絕,甚至想好了被拒絕之後的對策,孰料這女子沒有猶豫,直接衝他點頭:“行吧,隨我來。”說完從石頭上起身,拍拍裙擺上的灰塵與草屑,開始帶路。
蕭滿依舊走她身後,隔了沒多久,忍不住問:“你就不怕我是什麽歹人?”
“這裡是我家的地盤,若你對我出手,先遭殃的是你!”女子笑得毫不在意。
……所言有理。
“我姓蕭,名叫蕭滿,姑娘叫什麽?”蕭滿問前面的女子。
“詩棠,詩詞歌賦的詩,棠就是那個開不了多久就會謝的棠花的棠。”
她對自己名字的形容有些奇怪,但沒給蕭滿多想的時間,轉眼指向前方某處,又道:“來,走這裡的傳送陣法。”
西北方向一棵棠樹下有微微幽光,當他們踏上去時,傳送陣法在地面顯出蹤跡。
這是個近地傳送陣,並不高深,詩棠往陣法上稍微一擺弄,幽幽光芒變成明亮華光。下一刹,兩人從原地消失。
傳送的目的地在某個庭院,到處都上了燈,照清庭中的假山怪松花圃水池,長窗外坐著個丫鬟打扮的人,手裡執著根針,正繡花。
“小姐呀,您終於回來了!”丫鬟見到詩棠,放下手中活計,面露喜悅迎上來,目光觸及蕭滿,又生出疑惑,有有些羞:“這位是……”
詩棠甩甩衣袖,朝著屋內走:“帶回來陪我解悶兒的。”
“解悶兒也就罷了,可也不能帶一位公子啊?”丫鬟對她家小姐的行為沒有質疑之意,甚至不曾驚訝,但對蕭滿的性別,非常介懷。她小心翼翼瞥了眼蕭滿,瞥完立刻垂眼,落到腳下的青石上。
“公子怎麽了?人家長得好!”詩棠插起腰說道,繼而一揮袖子,對蕭滿道:“來,你跟我來。”
詩棠帶著蕭滿在宅院中幾經折轉,行至一棟閣樓頂層,推開長窗。
“不聞鍾在那。”她朝窗外揚揚下巴,對蕭滿說道。
蕭滿看過去,那裡有一個小院子,牆上掛滿紫羅,花期已過,看不見垂蘿如瀑的景色,但風動枝葉依舊柔美。
不聞鍾被放置在正中的矮幾上,通體銀白色,同魏出雲尋得的那幅畫像相似十分,靜謐地反射著從天上落下的星光月光。
“我爹說它是口鍾,我卻覺得它像隻碗。”詩棠輕聲開口,“我出生之前它就在這裡了,家中所有人都禁止靠近,除了我。”
“因為唯有我可以觸碰它,讓它不壞掉。”
“為何只有你能觸碰?”蕭滿甚是疑惑。
詩棠聳聳肩:“你問我,我問誰去?我爹我爺爺我家老祖宗都不知道。”
蕭滿的視線回到不聞鍾上。銀色的鍾靜立此間,沒有被高高掛起,任憑風吹,不動不搖,途經此地的人自然聽不見聲響。
他覺得很奇怪,詩家擁有一座山頭,想必財力豐厚,可為了保存一件低階法器,就將這這個小院封起來禁止出入,是否太過了些?
這其中必有因果,是不聞鍾有什麽特殊之處嗎?
詩棠身上沒有靈氣波動,已無修為境界,乃一普通人,問她可能尋不到答案。因而蕭滿略過這個話題,隻問:
“你能做主將它給我?”
“只要你答應幫我辦一件事。”詩棠伸出一根手指頭。
蕭滿:“請說。”
“我想跳舞。”
詩棠轉身,手指指向窗外,指向東方,“我想到神京的祭典、那名為‘名花傾國’的地方去跳舞!”
她說得擲地有聲,目光落在遠方,充滿著渴望與堅定。
月光將她的影子拉長,風卷起衣袖,蕭滿側目看她,覺得瞧出了什麽,但定下心神追尋,又什麽都沒得到。
不過蕭滿想到一個問題:“若真如你所說,除了你沒人可以觸碰不聞鍾,那我要如何拿到它?”
“蕭公子,這就是你的事情了。”詩棠放下手,笑得狡黠。
蕭滿心道果然如此,表情沒什麽變化,輕聲道:“我要與我的同伴們商議一下。”
詩棠點頭:“自然可以。”
“明日給你答覆。”
“我送你出去。”
兩人走出閣樓,詩棠把蕭滿送至門外。
滿山星輝月芒幽靜,蕭滿一襲白衣,倏然走遠。
“小姐,藥熬好了。”先前在庭院裡繡花的丫鬟走到詩棠身側,往蕭滿離開的方向覷了一眼,柔聲說道。
詩棠擺手:“端來吧。”
“是。”
丫鬟一連端上四五盅藥。
蕭滿同曲寒星他們約定的碰頭時間在亥時初刻,地點在白日喝茶那條街上的一間客棧。眼下時辰未到,但既已得到不聞鍾的消息,便沒必要讓其余幾人繼續在外找尋,蕭滿趕緊取出符紙傳訊。
他禦風而去,抵達之時,余下三個皆在雲台鎮上的人還沒來,便點亮燈盞,煮了一壺茶,耐心等待。
魏出雲第一個回來,接著是曲寒星與莫鈞天。先前在傳音符中,蕭滿已將虎鼓山上所遇之事講了一遍,是以不需要起頭,曲寒星第一個開口。
“這個名花傾國我知道,之前在鎮上打探時,聽人說起過這個,要在祭典的諸多表演中拔得頭籌,才能登上去演出。”
他坐到蕭滿對面,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碗茶。
“據說那可是極為盛大的場面,皇帝、百官、城中老百姓,以及前來參觀祭典的遊客,都能看得到。若能在上面吹個曲兒或者跳個舞,就能名聲遍天下啊!”
這就是極難登上去的意思了。
蕭滿蹙起眉,詩棠給他提了一個頗有難度的條件。他手指在桌上輕叩幾下,端起手邊的白水抿了一口,問:“如何才能到祭典上去表演?”
“這就不知道了。”曲寒星攤手,“白天不是有人說起過那什麽袖舞回要到祭典上表演嗎?改明兒去那處打聽打聽!”
事情唯有如此,蕭滿點頭,道:“大家都辛苦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不辛苦不辛苦,還順道淘了點話本。”曲寒星笑著擺手,“京城附近就是不一樣,話本都比花滿城多,好些我都沒看過呢!”
曲魏莫三人離開,屋中燈熄滅,蕭滿和衣躺到床上,閉眼等待第二天。
雲台鎮天亮得比孤山晚,蕭滿在平日那個時間點上醒來時,外頭仍是灰蒙蒙一片。
街上零星擺了幾個攤,攤販們忙碌著待會兒要賣的早點,偶爾閑下來,會聊兩句話。蕭滿起身,捏了個潔淨術,走窗戶到街上,在其中一個小攤裡要了碗牛肉面。
這裡的牛肉吃起來亦與孤山有所不同,孤山上的食材皆蘊含靈氣,雲台鎮上的沒有,肉質稍微粗礪一些,但湯頭燒得好,味道很足。
面湯上還灑了把蔥花與香菜,蕭滿從前不吃這個,但不知為何,今日的聞起來,味道特別清香。
他便嘗了一些。
“我聽說,昨夜袖舞回那些姑娘們竟打起來了!”
“這不是很尋常嗎?最近這段日子,她們天天吵,不打起來才怪。”
不遠處傳來交談聲,是面鋪老板在與賣燒餅油條的小夥子閑聊,蕭滿挑面的動作一頓。
“其中三個不小心把腳腕子給摔了,短時間內沒法跳舞,老板娘正著急呢!”
“過幾日就是祭典了,這是挺急的!”
蕭滿剛有動作,一隻手按在他肩上。
“你用早點,我去探。”魏出雲的聲音響起。
他坐回去。
袖舞回就在這條街上,以修行者的腳程,眨眼就到。
蕭滿碗中的面沒下去多少,魏出雲便回來了,對他點頭:“確有此事,袖舞回的老板急得一夜未眠,正四處聯系舞姬。這一點可以利用。”
“這會不會……太湊巧了?”蕭滿放下筷子,低聲問。
“說湊巧,其實不盡然。”魏出雲搖搖頭,“昨日我們曾親眼見過她們在院子裡吵架,何況能否在祭典上領舞,極有可能乾系到後半生,打起來也很正常。”
這話不無道理。
“你打算如何利用這事?”
魏出雲笑了一下:“上次取來的符紙不少。”
蕭滿立刻明白過來:“你打算用術法幫詩姑娘混進去。”
“沒錯。”魏出雲低聲道,“這是十年一次的祭典,各方面把守都嚴,我們無法讓詩姑娘單獨出現。而那位老板打算找幾位相熟的、易於管教的舞姬,如果直接上去推薦,或者要求,難度極大,不如用術法蒙混過關。”
“其實還有個方法——塞錢。”
莫鈞天打著呵欠出現,小聲插話,“不過塞錢也可能辦不成事,畢竟這回的祭典很重要。所以還是直接用術法吧,拿那種能迷惑人的符紙。”
“正是這個道理。”魏出雲肯定道。
“我要一碗湯面。”莫鈞天坐下,對老板道。
四人小隊還差一人,等到吃完面,曲寒星還在睡,莫鈞天決定幫他醒神。
莫鈞天抓了張冰符上去。
俄頃,便聽見曲寒星叫喊著躥下樓來。
他們用輕身符加快速度,日出之時抵達虎鼓山山腰上的宅院。
蕭滿前去叩門。
想來詩棠吩咐過,丫鬟未做多問,領他們進門。
詩棠已起身,穿一件竹青色的衣裳,坐在庭院中看鳥兒啄食,見蕭滿他們來了,將丫鬟屏退。
蕭滿開門見山:“袖舞回正在準備祭典上的歌舞,她們缺了三個人,我們可以讓你混進去。”
“就我一人?”詩棠聞言一驚,旋即搖頭擺手:“不行不行!”
她的反應出乎蕭滿意料:“你打算如何?”
“你們得陪我去啊!”詩棠從椅子裡起身,走到蕭滿面前,“我從未去過那什麽袖舞回,人生地不熟的,出了岔子怎麽辦?”
“既然她們缺三人,蕭滿,還有你們之中隨便的一個,陪我同去!”
這回輪到蕭滿他們震驚。
曲寒星拿著折扇的手有些抖:“我們都是男的,袖舞回全是姑娘,我們怎麽陪你?”
“這簡單!”詩棠勾唇笑起來,大氣一揮手,“你們扮作女孩不就行了!”
蕭滿四人自然不願。
詩棠半眯起眼,開始威脅:“我若出了岔子,不聞鍾想都別想帶走!”
作者有話要說: 蕭·女裝·滿即將上線,我要給他塗胭脂和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