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燃眼裡,學校確實只是個大型食堂。
只要錯開飯點,午間的食堂便不再那麼擁擠,祝燃端著餐盤,和沈陳旭兩個人尋了個位置閒閒地一坐,沈家有錢有權,論起來,應當算是他們一群狐朋狗友裡家世最顯赫的。
筷子剛把盤裡的番茄外衣扒開,耳朵就捕捉到細細的聲音碎片。
「……校慶啊……鐘淵學長……」
「聽學姐講,讀書三年,沒見過學長在什麼活動上出過節目……」
「低調啦……」
「……想來想去,果然還是鋼琴最搭啦……燈光照下來……好英俊漂亮……」
祝燃聽到這兒,低頭笑了聲,視線落到沈陳旭餐盤裡一塊煮得油膩的肥肉裡,看著沈陳旭將那塊肥肉撥出去,「笑什麼?」
祝燃搖搖頭,跟著問,「校慶要來了?」
「嗯。」沈陳旭皺皺眉,看了他一眼,「一百週年,陣仗還挺大呢,好像還想請我家老頭子來……」
還說了些什麼,祝燃沒再聽下去,他只是覺得鐘淵太累了,做人活著已經如此不易,還要被用來消化一些驚豔絕倫的臆想,從他漂亮到可憐的皮囊裡,汲取生機滿足自己欲/望的臆想。
那些陷入沉醉裡的女孩子不明白,如果一個人連生活都成問題,還要怎麼去學鋼琴,怎麼去碰那些高雅藝術。
真相得令少女們的眼神失望,鐘淵家世並不好,窮鬼一個,和祝燃住華美城市裡的同一片腐爛貧民窟,鐘淵沒爹,祝燃丟了媽,這麼看,委實天生一對。
同一棟樓裡三八最愛消遣,飯後磕著瓜子皮分享旁家瑣事。帶著兒子搬來的新鄰居也未能倖免於難,祝燃站在水泥塑得水池邊把手洗得很慢,聽了聽,乾脆地總結出話中之重。
鐘媽媽,站街女,直說就是賣身做雞。
祝燃想了想,把手上的水甩乾淨了,路過時板鞋無意一偏,踢翻了擺在地上的滿滿一盤瓜子。
散了一地的瓜子,和磕出來沾著口水的瓜子皮混在一起,撿起來也是不能吃了,祝燃得逞後在身後尖銳的叫罵聲裡扭頭做鬼臉,「抱歉咯大嬸。」
鐘媽媽常常帶客歸家,假日裡不比讀書,可以在教室裡消磨到深夜賓主盡歡散宴時,機緣巧合下,祝燃家竟成了鐘淵最佳的避難所。
鐘淵確實是個天才,學習之餘,還順帶著替祝燃寫完了高三的假期作業,祝燃看著鐘淵燈光下的側臉,金絲細框眼鏡光澤生冷,他笑笑說,「大可不必,反正老師從不查我。」
鐘淵答得平靜,「權當預習。」
祝燃將鐘淵拾回家的那個暑假裡在一家日料店裡打工,老闆在日本待了幾年,回來後開了這家小店,滿滿和風,生意興隆,假期更甚,祝燃當服務生,每天忙得團團轉。
這風浪尖上,偏偏有個店員辭職,拍拍屁股回老家結婚去了。
再招人需要時間,生意卻等不了,老闆急得冒汗之際,祝燃推薦了位人選,老闆狐疑看他,看著眼前的小男孩兒拍著胸脯保證,「放心,那張臉就是您的活招牌。」
第二天,鐘淵上崗,穿和服的少年精緻得像桃山時代的枯山水,人類無法靠近,眼角眉梢都是佛像般的禪意。
果真,當天店內生意爆滿,老闆自然點頭表示滿意。
這麼一來,更是忙得頭腦發昏,午休時祝燃才得以趴在木桌上偷偷鬆一口氣,頭頂丸型提燈光芒溫和,他指尖撥弄著桌面上擺放著的紅白相間的東京塔模型。
「學校四月的櫻花開得好漂亮。」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祝燃枕在胳膊上的臉輕輕動了動,眼前像是浮現一片雲端裡櫻花樹,他忍不住牽著嘴角笑了一下,「不曉得東京的櫻花會不會更漂亮。」
身後接,「未來去看看就知道。」
祝燃「嗯」了一聲,不接話,身後也沒了聲音,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共同聽見門口的風鈴聲,祝燃就又從桌子上撐著胳膊起身。
有客來。
祝燃領人入座,有片刻失神。
其實他從不想大學,也一直閉口不談理想,他不是鐘淵,對他而言,怎麼胡亂地過都算一天。
窮小孩沒有資格談未來,但窮小孩不會永遠都是小孩。
*
打工結束的那天,老闆仗義地要請兩個人吃頓晚飯,鐘淵頓了頓,拒絕的話將要出口,卻被祝燃狠拉了一把,看著他點頭,笑眯眯地說「那謝謝老闆啦」。
老闆轉身,祝燃踮腳貼近他耳朵,「傻逼吧你,我倆給他賺得回頭客的錢,抵得上多少頓飯?」
熱氣拂過耳邊,祝燃看了一眼鐘淵瑩白的耳垂一眼,收回眼神。
兩個人貼得太近了。
*
清酒蒸熱了,味道很好。讓人沉溺失態的事物從來淺嘗輒止——這是鐘淵的人生信條,卻不是祝燃的。
祝燃迷戀菸草酒精、如同迷戀疼痛愛/撫,酒一杯接一杯地往胃裡去,直到鐘淵按下他酒杯,提醒他,打住,眼神冷漠得不像勸酒,更像走個過場。
醉酒後的祝燃笑得稀里嘩啦,東倒西歪的少年,反倒有種古怪的美感,「按道理說,你得叫我聲學長吧?你這樣不尊重長輩的小崽子,可是要挨打的……」
鐘淵坐他對手,聞言挑挑眉,「要打架?」
祝燃沒聽清似的,奪回酒盞,又轉身去敬老闆今夜慷慨。
鬧了半宿,終於肯往回走。
夏季夜裡清涼,滿天星子搖搖曳曳,鐘淵眼裡的祝燃像是醉了,又嚷著自己沒醉,在空曠的街道里大聲唱歌,兩個人走到路燈下,祝燃忽然停止了聲音。
鐘淵回頭看他,眼底似有嘲諷,「不發瘋了?」
「鐘淵。」他叫他。
「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祝燃並不需要回答,顧自繼續,眼睛眯起來,「我他媽真是問了句廢話。瞅我們小會長這純情樣兒,八成連女孩子的手也沒牽過吧。」
鐘淵站在路燈下,冷眼看著他。
直教人——心頭髮癢。
祝燃往前跨了一步,在一切都不曾反應間,將少年一把推在石牆上,嘴唇迅速貼著咬了上去。祝燃不及鐘淵高,又或者說是鐘淵太高了,祝燃不得不踮腳仰頭,才能吻上他嘴唇。
祝燃的吻是粗暴的,帶著血腥氣的,逼得鐘淵不得不張開嘴唇交代自己、不得不回應時,才算罷休。
夜風習習,空曠無人的街道里,兩個人交換口腔裡彼此的清酒味,祝燃一條腿變本加厲地擠進鐘淵胯間,弓起膝蓋,吻不停,腿間的頂弄也就跟著不停。
「你是不是想和我打架?」夜色漸濃,少年得了吻後,滿意地掐著他下巴頦笑,雙唇相接的滿足感沖上頭頂,讓他恨不得把鐘淵就地正法,「走啊,上床打。」
鐘淵確定了,祝燃整晚都沒醉。
他冷著一張臉,薄唇裡吐出一個「滾」。
「小會長,我想上你。」文不對題,祝燃掐著他下巴的手指用了點力,另一隻閒出來的手蹭了蹭對方下身,仰頭間,他聲音輕得散在夜空裡,活色生香地挑逗和挑釁,「還有,你也想做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