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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名不奈何》Chapter 32(“師尊……”...)
“……”

場面仿佛靜止了, 只有屍身濺起的塵煙,緩緩飄回宮惟腳下的地面。

“呼。”他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隨手將勾陳劍槽中滿滿的血一甩︰“還真挺難纏。”然後轉向尉遲驍, 笑問︰“你有沒有被嚇到呀?”

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態都跟平常毫無兩樣, 坦坦蕩蕩地, 帶著友好的親昵。

但法華仙尊的頭顱並沒有滾遠,就在他身前不遠處。斷頸飛濺出的幾滴血從少年側頰上緩緩流淌下來, 鮮紅刺眼, 把他那原本就不似常人的膚色襯得更加妖異, 肌理間仿佛煥發著細微的寒光。

尉遲驍看著他, 脊椎升起一絲毛骨悚然。

他沒有回答, 宮惟也不介意,看向腳下的屍身︰“這驚屍好像不太對勁,還知道要召喚別人的佩劍來禦敵,驚屍都是這麼聰明的嗎?不是說只會撕咬攻擊活人的嗎?”

“……向小園, ”尉遲驍沙啞道, 強迫自己的表情冷靜平緩, 同時走近了一步︰“把勾陳劍還給我。”

宮惟蹲在地上,聞言抬頭瞅向他, 黑白分明圓溜溜的眼珠一轉,笑嘻嘻把勾陳劍往身後一藏︰“不給。”

他身上有種奇異的吸引力, 讓人既生出對未知的恐懼,又無法將目光移開。他就像一場虛幻而甜蜜的夢,每個靠近的人都會忍不住深深陷進去, 但不知道下一刻夢境會不會突然翻轉, 露出它猙獰的真面目,繼而變成最險惡的夢魘。

尉遲驍深吸了口氣, 仿佛怕驚醒什麼,聲音放得更加緩和了︰“把勾陳劍給我,不要玩了。”

“不給,你會砍我的。”宮惟捉狹道,又蹲著往後面挪了挪︰“小心點,這具驚屍好像不太對。你沒事乾的話就先把那個頭上的左眼挖給我吧。”

“你說什麼?”

大概是尉遲驍尖利的尾音沒壓住,宮惟想想又改變了主意︰“算啦,你還是站在邊上別過來了。先等我一會,等我處理完這具屍體再來處理你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竟然還能笑嘻嘻的,尉遲驍沒來得及細思那“處理”是什麼意思,震驚和錯愕就在下一幕到達了巔峰只見宮惟左手提起無頭屍身,往脊椎上一摸,好像突然發現什麼驚喜似地“咦?” 了聲。

他右手四指沿著脊椎比劃了兩下,緊接著指尖銳光一閃,似乎要生生破皮取骨似地,直接就劃了下去。

“你幹什麼!”

這畫面直接突破了人能承受的心理極限,尉遲驍疾步上前一把按住宮惟胳膊,顫聲道︰“向小園!你到底是什麼”

宮惟一抬頭,視線剛好越過他身後,看見法華仙尊的頭骨碌一個翻轉,早已沒有生命跡象的左眼幽幽盯著他們。

宮惟霎時色變,一把推開尉遲驍︰“小心!”

數根幾乎難以察覺的透明細絲從屍體斷頸飛射出來,又急又厲穿過剛才尉遲驍所站的地方,擦著宮惟的肩背、頸側,帶起數道飛濺的血線。

那絲線不知是什麼做的,見血的瞬間宮惟隻覺雙膝一軟,尉遲驍下意識把他反手推到自己身後,同時一個圓形的物體擦肩飛過是那斷掉的頭顱。

喀拉!一聲頸骨脆響,細絲準準把頭接回身軀,拚接精確毫無瑕疵。

旋即屍體站起,從尉遲驍手裡抓起宮惟,指尖不知何時纏上了透明細絲,那絲線直接從他頸側傷口裡鑽了進去!

“啊!”

宮惟根本來不及掙脫,全身靈脈劇烈抽搐,半聲慘叫戛然而止,全身止不住地痙攣起來。

尉遲驍從沒見過小魅妖這樣,那半聲慘叫仿佛利刃在他耳膜上血淋淋刺了一刀,當即面色劇變︰“放開他!”

法華仙尊的屍體卻極其靈活,閃電般縱身就走,仿佛對整條墓道甚至錯綜復雜的地宮都非常熟悉,幾次緊貼勾陳劍鋒閃避而過。尉遲驍緊追不舍,連發出信號示警都來不及,只能一路重下死手,每當劍鋒緊擦屍體而過時都發力猛砍下去,沿途青銅牆壁連環坍塌!

巨響轟然不絕,半座地宮都隨之震動,果然引來了地宮中的其他修士。身後很快傳來嗖嗖禦劍聲,有人接二連三驚呼︰“怎麼回事?”“是尉遲大公子!”

有金丹修士一眼認出了驚屍,當即駭然出聲︰“法、法華仙尊?!”

屍體拂袖而去,沿青銅台階飛身直上。但尉遲驍爆發得更快,剎那間勾陳劍已迫近面門︰“還回來”

如果這生死追逐的場景定格,可以看見尉遲驍一手伸向屍體懷中,霎時指尖幾乎已經觸到了宮惟慘白的脖頸。

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幾絲不易察覺的細線從屍體指間射出,繞宮惟咽喉一纏!

尉遲驍霎時心神俱震,還來不及收手,身後一道身影禦劍而來,啪一下緊緊抓住他手臂,赫然是钜宗長孫澄風︰

“賢佷不可硬來,那是傀儡絲!”

尉遲驍遽然落地止步︰“什麼?!”

這時遠處青銅台階盡頭傳來腳步聲,只見是白霰帶著钜宗門下眾修士趕到,堵住了法華仙尊的去路,屍體掐著宮惟猝然頓住,前後頓時成了包抄之勢。

長孫澄風明顯已經與眾多驚屍一番惡鬥,此刻的狀態略顯狼狽,但氣度還是很穩的︰“你們是怎麼回事?向賢佷怎麼了?傀儡絲從哪來的?”

“……”尉遲驍全身的血液都在一下下撞擊太陽穴,嘶啞道︰“他……他是為了推開我,才……”

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宮惟冒死將他一把推開,躲過了致命的絲線;而他卻沒能及時作出反應,以至於讓驚屍輕而易舉地,就把負傷流血的少年從懷裡抓走了。

尉遲驍的五髒六腑仿佛被絞緊,連呼吸都帶上了血氣。剛才激戰中驚屍召喚佩劍、以退為進的詭異表現,此刻都一幕幕地浮現在了眼前。

“……是傀儡絲。”他咬牙道,“法華仙尊這具屍身已經被人控制了。”

長孫澄風失聲︰“你說什麼?”

“應盟主與劍宗以為法華仙尊只是驚屍,因此不忍下死手,但其實屍體從棺內爬出來之前就已經被人種下傀儡絲了,所以應盟主的傷是從前腹部貫入的他根本沒想到驚屍能有偷襲的神智。正常驚屍都行動僵硬,除了攻擊活人之外沒有任何本能,但法華仙尊卻目的明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往外沖,甚至知道要挾持人質。”

“我們不是在阻攔驚屍,我們是在阻攔那個施法遙控了屍體的人。”尉遲驍喉結上下一滑,尾音微微不穩︰“他真正的目的,是從這陵墓裡……是從這定仙陵裡把法華仙尊的屍骨帶走。”

“尉遲元駒!”長孫澄風一貫非常隨和的面容已經完全沉下來了,甚至有幾分嚴厲︰“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那可是定仙陵第九層!你想說這事是誰乾的?”

是啊,定仙陵第九層,金水封棺,黃金鑄門,有資格進去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數,是誰把傀儡絲夾帶進去的?

這僅有幾個能進去的大宗師裡,誰是這場禍亂的幕後黑手?

尉遲驍勃然大怒︰“我親眼看見傀儡絲把法華仙尊的頭顱和身體聯系在一起,向小園體內也被種進了那絲線!現在該怎麼辦?我不關心第九層不第九層,我現在必須把向小園弄回來!”

“……”長孫澄風的臉色微變︰“你說向賢佷被種進了傀儡絲?”

他這語氣不同尋常,尉遲驍心內一緊︰“是,怎麼?他會怎麼樣?”

長孫澄風扭頭看去,隨著他的目光,只見宮惟在屍體的鉗製下急促喘息著,看不清是否還有神智,因為極度的痛苦而一陣陣地輕微抽搐。

“……會死。”長孫澄風艱難道。

宮惟的視線因為痛苦而模糊不清,他全身每一寸骨骼都仿佛在被利刃狠狠刮擦,那其實是傀儡線。

那屍骨的手還鉗在他咽喉上其實是非常詭異的,因為那曾經是他自己的手,連關節的弧度和力度都非常熟悉,只是如今熟悉的力道作用在了自己的命脈上。

連喘氣都變成了一種負擔,他勉強積蓄起力氣,終於從牙關裡吐出三個字︰

“……是你嗎?”

屍體沒有反應。

它理應不會有任何反應,畢竟已經是屍體了。

宮惟的全部靈力都在與體內不斷延伸的傀儡絲抗爭,猶如一場你死我活的激烈絞殺。但這具身體實在太弱了,根本支撐不住這麼急劇的靈力消耗,他咬著牙一點點回過頭,這輕微的動作差不多耗盡了所有力氣,微紅的眼梢緊緊盯著屍體的面孔。

他的眼神極冷,仿佛透過這張面孔看見了千裡之外的另一道影子那個曾經降臨在臨江王府之上,無頭無臉、灰袍裹身、手持白太守劍的厲鬼。

“是你嗎?”他第二次一字字地問。

屍體終於動了動,略微低下頭,垂眼與他對視。

緊接著,它被傀儡絲控制的面孔上,緩緩浮現出一絲笑容。

周遭人聲喧雜,眾修士不斷舉劍逼近,但又始終不敢上前。尉遲驍好像在失態地對人怒吼什麼,但宮惟並沒有注意,他就這麼死死盯著自己被控制的屍骨,像是盯住了無數條傀儡絲之後遙遠的鬼影,突然喘息著笑了一下︰

“……你拿著我的白太守……”

“不太順手吧?”

對方還沒反應,他突然轉身發力,迅猛無倫,一手探向屍體脊椎!

沒人想到他在這種境地下還能積攢出孤注一擲的爆發力,眾人駭然驚喊響起的同時,宮惟指尖已探到了屍體的頸椎骨!

在那萬分之一的須臾間,尉遲驍如離弦的箭一般飛身而至。

但勾陳劍尖未到,幕後者已經做出了反應。只見屍體抬手勾絲,堅韌如鋼絲般的傀儡線瞬間切進宮惟脖頸,血箭爆出的同時他膝蓋一軟頹然跪地;屍體一手抓住宮惟後頸,另一手當空一召。

這熟悉的動作讓尉遲驍失聲喝道︰“把劍握緊!”

根本沒有用,法華仙尊這具傀儡的戰力即便比不上活著的時候,也絕不是一般修士所能抗衡的。

最近幾名金丹修士完全抵擋不住,仙劍紛紛松手飛出;隨即屍體振袖一揮,颶風驟起,十余把仙劍齊齊向上,把墓道堅固的青銅磚頂重重砸塌!

大塊穹頂落下,地面震動不休,所有人措手不及趔趄退後。尉遲驍與長孫澄風兩人同時拔腿就追,但只見屍體挾著宮惟,瞬間消失在了地宮上層,僅余殮衣下擺在鋪天蓋地傾倒的陰燭照耀中一閃即逝。

長孫澄風悚然︰“不好,它要出陵!”

?

巨大的九層地宮坍塌震蕩,連帶整座山體都微微撼動。

陵外地面上,醫宗弟子紛紛抬頭,愕然望向不遠處的定仙陵。

“盟主?”“盟主大人別動!”

昏迷不醒的應愷突然睜開了眼楮,面上還帶著失血的蒼白,一抬手擋住爭先恐後前來攙扶的醫宗弟子,動作禮貌但態度堅決,咬牙起身打坐片刻。一絲絲淺淡的白金光芒流過貫穿腹部的血口,受損的肌肉和皮膚竟然漸漸地愈合了。

“是、是抱元守一!”帶著驚嘆和欣羨的議論聲從人群後響起︰“不愧是應盟主,受損的靈脈這麼快就能恢復!”“不愧是武元尊啊!……”

眾弟子竊竊私語聲還沒落,突然腳底顫動的山岩又一個巨震!

無數龜裂順地面向前延伸,猶如天幕下裂開了一張巨大的蛛網,而蛛網中心就匯聚在定仙陵地面建築巍峨的大殿內。所有人都在驚懼中不約而同退後數步,唯有應愷驟然睜眼,瞳底光華流轉,沉聲道︰“定山海。”

遠處插在地面上的青銅劍破空而來,如流星綴著奪目的神光,被應愷握在掌中,鏗鏘出鞘。

與此同時,地底深處的震動終於沖破地面,定仙陵大殿在眾人親眼目睹之下轟隆垮塌了。

“什麼、什麼東西出來了?”“法……法華仙尊!”

只聽四周驚喊不絕,一道身著雪白殮衣的人影沖出定仙陵,面容僵白、右眼已損,赫然是法華仙尊的屍身!

緊接著兩道劍影從垮塌的大殿中追出來,是禦劍疾行的長孫澄風和尉遲驍钜宗面色難看至極,雙袖一揚,數道金光璀璨的符如刀片般飛出。隨即他啪地打了個法訣,符凌空爆裂化作數道人影,“ !”“ !”幾聲落地橫刀,眨眼間便從各個方向死死攔住了法華仙尊的去路。

那幾名由符化作的人影身著金鎧、五官皆無、迅猛悍利異常,但人人都能一眼認出它們是什麼

钜宗秘術名動天下,那就是傳說中以一當百的機關兵人。

長孫澄風落地收劍,持“不器”在手,厲聲喝止了剛要上前的應愷︰“盟主留步!驚屍已被傀儡絲控制,它手裡有人質!”

傀儡絲?

應愷的反應同長孫澄風當時一模一樣︰“你說什麼?!”

隨後他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因為屍身落地後,殮衣一層層落在地上,霎時間所有人都看見了它手中緊緊鉗製著的少年

宮惟垂著頭,生死不知,咽喉處鮮血縱橫,致命的傀儡絲只要再卡緊半寸便能將喉管徹底切斷。

“別……都別動!”應愷聲音罕見地尖利起來,身後拔劍上前的眾修士都被鎮住了,只聽他咬牙道︰“那是滄陽宗弟子,絕不可傷及人命!”

有人顫抖道︰“現、現在可怎麼辦?”

法華仙尊的屍體被製成了傀儡,不畏痛不懼死,而它手裡的人質是個活生生重傷瀕死的少年。

驚屍是決不能被放出岱山的,一旦驚屍現世,人間禍患無窮。

現在還能怎麼辦?

屍瘴尚未完全褪去,陰霾如黑鍋般的天幕下,只見屍體手一招,又一名修士的劍被凌空奪走。

它將劍柄握在掌中,抬腳向前邁了一步,然後又是一步。那簡直是做噩夢也想不到的場景,所有修士都隨著它的前進而不斷後退,有人因為過度驚恐甚至握不住手裡的劍,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你到底是誰?”應愷盯著面容僵硬的法華仙尊,顫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麼?想把宮徵羽的遺骨帶到哪裡去?”

屍體置若罔聞,一步步向懸崖走去,直到眾人退無可退,才見它突然扭頭沖應愷一笑。

法華仙尊生前是個非常開朗又愛熱鬧的人,所有人都對他那笑嘻嘻的表情非常熟悉完全不像現在這樣,眉頭挑起,笑容森寒,充滿了難以描述的陰邪之氣。

那不是他的表情,是不知躲在何處操縱著傀儡絲的幕後者。

應愷牙關驟緊,卻只見屍體在露出這個笑容之後,突然一手禦劍而起,越過眾人頭頂直向天穹沖去;同時另一手臂鉗住“向小園”,冰冷鋒利的手指伸到了他緊閉的右眼上。

它要當場挖出那少年的右眼珠!

應愷登時暴怒,心知此時無法再瞻前顧後,閃電般禦劍沖向屍體︰“住手!”

就在這個時候。

另一道更加磅礡迅猛、山崩地摧般的火流從高空而降,竟是燃燒到了極致的靈力暴流。傀儡絲即刻在宮惟頸間收緊,但千鈞一發之際,便被來人過於強大的靈力硬生生融成了飛灰!

驚呼從地面響起︰“徐”

傀儡絲一斷,失去桎梏的宮惟頓時從高空摔向地面。劇痛令他神智恍惚,狂風中只見眼前白金袍袖一展,隨即如落鳥般撞進了來人臂彎裡,清冽的白檀氣息撲面而來。

“徐宗主!”

徐霜策凌空落地,面色如冰,一言不發將宮惟攏在懷中,修長有力的手緊緊按住了他流血的側頸。

“……”宮惟的視線其實已經渙散了,冰涼的嘴唇動了動,將“徐白”兩個字咽了回去,輕輕地道︰

“師尊……”

徐霜策淡淡道︰“不怕。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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