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這個詞從你嘴裡說出來,簡直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苻紅浪心情似是好得很,聽罷依然帶著笑意,沒見生氣。
正在這時,外間傳來叩門聲,苻紅浪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了一種不加掩飾的煩躁,前後轉變之快,使得他的眉宇間外露出一種幾乎從未表露出的陰沉。
“進來。”
來人小心翼翼,不曾往小皇帝身上看一眼,快步走到苻紅浪身邊說了些什麼。苻紅浪的臉上陰雲密布,越發有種風雨欲來之感:“可確定?”
來人點頭道:“是。”
苻紅浪哂笑一聲,看了小皇帝一眼。
若沒有這個眼神,康絳雪並不會多想,但偏偏苻紅浪看了他一眼,讓小皇帝直覺兩人的談話或許和他有關,或許……和他關切的人有關。
康絳雪心裡一跳,緊張感令他不自覺地繃緊皮膚。
禀告之人言罷試探著詢問:“國師,可要即刻回宮?”
苻紅浪剛來不久,這便要走,有些煩躁,揮手叫人下去,眼底深處濃濃的不悅感幾乎要溢出來。
這些細微的變化落在小皇帝的眼中,不可謂不令他心驚膽戰,之前升起的異樣感此時匯聚起來,變得逐漸清晰。
——苻紅浪的情緒來得太快,也太外放了。
這種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正常,可苻紅浪本身是個無法和正常人共情的人。
外在的事情哪怕是生命的消失都很難挑動他的神經,正因為如此,苻紅浪才喜歡制毒,喜歡尋找刺激。正因為如此,禁軍之事惹得苻紅浪變臉才會讓小皇帝覺得如此恐怖。
現在是怎麼回事……
小皇帝惶惶,尚未開口,苻紅浪主動問他道:“剛剛聽見了?怎麼,熒熒不在意?不想問些什麼?”
康絳雪如何能不在意,硬是忍住道:“問了你便會告訴朕?”
苻紅浪對著他,彎起眼睛,竟是轉瞬之間又開心不少:“不如問來試試。”
小皇帝頓了頓,道:“剛才那個傳話,是不是和盛靈玉有關?”
苻紅浪沉吟一聲,道:“不告訴你。”
“……”瑪德!
一口氣堵回來,小皇帝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些許扭曲。苻紅浪一陣發笑,出手勾住了小皇帝的衣領。
“熒熒,你現在是不是在心裡罵我?”
“……”
康絳雪沒有出聲,瞪大的眼睛換來苻紅浪比之前更甚的大好心情。苻紅浪大聲發笑,笑夠了,終於起身,眼見著要走,他又像是想起什麼,轉過頭望著小皇帝:“外間鬧了些事,臣怕是要許久才能再來,臨行之時,不若還是解了惑再走。”
解惑……
什麼解……
康絳雪腦中一閃,不等想清那個答案,苻紅浪已經將他掀翻放平,拉住了他的內衫褲腰。
小皇帝心中大驚,手忙腳亂地按住自己的褲子,然他力氣不如苻紅浪大,褲子轉眼就被拉下半截。康絳雪額頭上瞬間冒汗,哪裡還不明白苻紅浪此刻在做什麼,腿被苻紅浪輕鬆分開,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拉著褲子不鬆手。
“苻紅浪!!”
苻紅浪道:“熒熒,看看而已。”
苻紅浪在興頭之上,並沒有收手的意思。康絳雪肚皮抽動,腹中孩子彷彿也要在這種時候鬧起來。
小皇帝痛苦不已,就在這僵持的爭鬥中,他的目光無意晃到苻紅浪的身上,看到苻紅浪眼神妖艷,紅衣起伏詭異,異樣地出現了某些只有男人在特定時刻方有的特徵。
一瞬,恐懼感沿著脊背上爬,穿透了康絳雪的心臟。康絳雪感受不到任何的曖昧旖旎,只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詭異驚恐。
他斷不信這等場景,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能激起苻紅浪的情|欲,可他卻知曉原文之中,苻紅浪少見的一兩次動情,都是在什麼地獄一般的光景。
剎那間,康絳雪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忽然抬手打了過去,苻紅浪躲也未躲,正正被扇了一耳光。
“啪”,清脆的一聲。
屋里屋外,所有的空氣都凝結了。
小皇帝手心發痛,狠狠罵道:“別碰我!”
苻紅浪沒有被人打過,將頭偏回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這小小動作大概耗費不足一秒,但這一秒鐘間,小皇帝心中閃過無數的後怕。
他低頭瞥上一眼,注意到苻紅浪的身體仍未冷靜,終還是繼續罵道:“你瘋了?你腦子是不是壞了?!”
苻紅浪聞言沒有什麼大動作,繼續注視著小皇帝,眼神之中一片幽深。就在小皇帝快要堅持不住時,苻紅浪倏然張嘴,幾近輕鬆地哈哈大笑。
他沒見一點生氣,末了還頗為認真地點點頭,贊同道:“腦子壞了……嗯,臣也這麼覺得。”
苻紅浪走了,離去之前,摸了摸小皇帝的頭,當作撫慰。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在意過自己的身體有什麼變化,反倒襯得小皇帝有些反應過激。
康絳雪在床上出了一身汗,自己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熱的,一個人坐了很久穩定心跳,叫人送來濕毛巾擦身。
不久,丫鬟們送來新的衣衫,康絳雪換完了衣服,恍惚想起來晚上小玉還沒有吃東西,伸手摸了摸,枕邊空無一物。
康絳雪大驚失色,詢問丫鬟道:“小玉呢?”
門外大片大片的都是毒花,兔子這種生物跑出去隨便吃一口就能一命嗚呼。
丫鬟安撫道:“貴人莫慌,奴婢沒瞧見小玉下床,許是就在被子裡。”
康絳雪掀起被子瞧了瞧,果真在被子裡看到了那隻白團子,心裡一鬆,對著毛球用力摸了幾下。
小玉似乎有所不適,在小皇帝手底下抖了抖,忽然,從肚子底下的皮毛中掉下了一張紙條。
紙條——
康絳雪瞳孔一縮,電光石火之間,眼疾手快地將紙條握在了掌心。這邊剛握住,丫鬟便看過來,掃視了一圈。
自是一切如常,小皇帝的手心滲出了汗水,聲音卻沒有任何異樣:“我累了,下去。”
丫鬟們點頭應下,照常留下了幾個人守在床帳外。待外間安靜下來,小皇帝埋頭在被子中,無聲地打開紙條,紙條上寫著短短的一句話:明日午時,靜待,勿食。
…………
小皇帝一夜未眠,在經歷大驚大懼大悲大喜之後,臨到重要的時候,他反倒頭腦格外清醒冷靜。
他心生期待,但又沒敢有太多期待。在等待的時間裡,他比自己預料的更好地維持住了平常該有的樣子,沒叫人看出一點破綻。
次日午時,小皇帝以沒胃口為由沒吃遞上來的飯菜,約莫著過了小半個時辰,外間出現了小範圍的吵鬧。
不久後,房間裡進來兩三個衣著低調的男子,快步上前扶住小皇帝的手臂道:“時間緊迫,陛下,我們得快些。”
雖是獲得營救,小皇帝沒有忘記確認對方的身份以防萬一。為首男子拿出了郎衛腰牌,擔心仍不能取信於小皇帝,又蹭了蹭做過掩飾的臉:“陛下許見過屬下這般模樣……”
康絳雪打量兩眼,對那容顏有極大的熟悉感,心念閃動,問道:“之前護送朕離宮的那個小郎衛……”
為首男子道:“是屬下的同胞弟弟。”
“……”
如此這般,身份如何還能不確認?康絳雪沒再吭聲,抱上小玉在幾人護送之下快速出去。
外間橫躺了許多人,有的昏睡,有的死亡,這副場景有些和他被劫持而來的那天滿地屍體的畫面重合。
由是即便是就要逃出生天,小皇帝亦無法產生多少歡喜之感。他走之後,這群人,多半都要死在苻紅浪手裡,但他沒辦法,他不能不逃。
一行人上了馬車,走出幾里,換車,再幾里,再換車。
路上並沒有遇到追兵,康絳雪心頭一鬆,卻心有餘悸:“我們便這般脫身了……會不會太容易了?”
郎衛們同時沉默,少頃,領頭的郎衛才道: “不容易……陛下不知,找到這個地方,找到這個時機,我們已經死了多少人。”
小皇帝啞然,自責愧疚種種沉重的情緒一擁而上,他自知自己太過失言,並未出聲。
說完話的郎衛也覺得自己失言,頓了頓補充道:“苻國師太過機敏,怕也用不了多久就會知曉,若他馬上搜城,我們恐怕走不了太遠,陛下的擔憂無錯,確實要快些安置才好。”
說到安置,小皇帝重新振作起來,被劫了這些天,終於得以詢問道:“盛靈玉如何?他還好嗎?”
郎衛神色凝重,思及盛靈玉,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只能道:“大人他……不太好。”
“不太好”三個字,比什麼話都更適合描述盛靈玉,康絳雪光是聽著,心里便覺得壓抑不適。
他落在苻紅浪手裡這麼久,不敢想像這段日子盛靈玉是怎麼過的。
小皇帝問道:“我們現在去哪裡?盛靈玉可在?”
郎衛們面面相覷,似是猛然間方反應過來:“……陛下還不知道嗎?”
康絳雪茫然道:“知道什麼?”
郎衛細一反應,後知後覺出來小皇帝與世隔絕,恐怕什麼都沒有被告知,斟酌了一下禀告道:“盛大人如今並不在京中,南疆有戰事,盛大人被國師派往邊陲數日有餘,昨日更有消息傳來,說盛大人在南疆敗退兩城,還……”
“說。”
“還受了些傷。”
康絳雪耳邊轟鳴一聲,比自己孕吐之時更覺頭昏眼花:“他受傷了?!傷在哪裡?嚴重嗎?”
郎衛凝重道:“消息滯後,也未細說,屬下等也不知。”
看小皇帝臉色蒼白,郎衛擔憂不已,忙勸道:“陛下莫急,盛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會有事,倒是如今,陛下的安危才最為重要,苻國師一手遮天,回宮等於自投羅網,不如先藏匿一陣,等盛大人班師回朝……”
話未說完,康絳雪打斷道:“不,不在皇城中躲藏,我們出城。”
郎衛紛紛一愣,小皇帝決定道:“朕要去見盛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