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的臉色變了， 無疑已經在楊惑的回答之中得到了足夠的回絕之意，這樣耽擱下去不是辦法，一名侍衛問道︰“怎麼辦？”

小皇帝的下落最要緊， 問不出來就只剩下接著找，首領道︰“搜！到處搜，一定要找到， 要是壞了王爺的事， 你我都脫不了乾系。”

“可是這麼久了……小皇帝會不會已經逃到了外面？”

首領沉吟片刻， 聯想到小皇帝身邊有了盛靈玉，立刻覺得並不乏這個可能︰“再派幾個人， 禦花園的外圍一處都不要放過。”

很快有人應聲而去，剩余的人詢問道︰“那這邊……”

楊惑的身份特殊，放在往常之時無人敢動，然而那首領掃了一眼， 語氣斬釘截鐵︰“王爺的名單上也有此人， 早交代過若是遇見， 必殺之，既然不說，就動手吧。”

……動手？

動什麼手？

殺楊惑？

康絳雪直接聽傻了，萬萬也不敢想會有這麼一個發展， 不過其他否定的想法緊跟而來， 小皇帝還是十分篤定楊惑不可能有事。

那可是楊惑。

他就不信這種關頭還沒有人出來救他。

康絳雪心裡堅持著這個念頭， 看著有幾個侍衛走向楊惑也沒有太慌張，很快，楊惑的身影和幾個侍衛糾纏在一起，有刀光閃過，也有推動之聲。

那一切發展的實在太快， 康絳雪甚至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只和盛靈玉牽著手，眼睜睜看著楊惑的身影忽然在一旁的井口消失不見，連個回應都沒落下。

楊惑……

被推到井裡去了？

啊啊啊啊？？？

他掉到井裡面了！？

康絳雪沒有看清楚楊惑到底有沒有被刀砍中，可那口井他卻十分清楚，那是一口宮人們日常也在用的井，小皇帝遛彎的時候曾經閑著無事看過，非常深，掉進去別說淹死，摔都能要去半條命。

震驚感沖地康絳雪人都傻了，而那些負責殺人的侍衛們還沒有罷休，有人抱怨道︰“怎麼這麼早就扔下去了，留下活口如何是好。”

另一人回道︰“楊世子武功不弱，我也是不小心脫了手。”

“算了，姑且還是以防萬一……”

侍衛們顯然對於滅口之事非常在行，當下又尋了好幾石頭向著井口砸下去，這之後，怕人發現的太快，他們又尋了一塊巨大的山石將井口完全遮擋，一切都都做完，他們這才離去繼續尋找小皇帝。

火光逐漸遠離，康絳雪和盛靈玉馬上一刻不停來到了井口，摸到那塊大石頭，康絳雪整個人手都是抖得。

他並不是覺得楊惑這種人不該死，只是難以接受他死在這種時候，死在自己造成的直接因素之下。

怎麼會這麼扯，楊惑他竟然真的沒帶人！

這明明就是不可能的！康絳雪慌得聲線錯亂，急急問道︰“盛靈玉，怎麼辦？”

盛靈玉回道︰“陛下莫急。”

盛靈玉聲音很穩，但神情之間也能看出些許著急，兩人合力將井口的大石推開，耗時並不長，可在這種情況之下，每一刻都顯得極其要緊。

井口敞開，康絳雪低頭去看，只看到一片漆黑，撲面而來的冷氣讓人心生寒意。

這樣一口井……楊惑真的能活嗎？

康絳雪內心大驚，這個當口，盛靈玉已經把井邊的日常取水的韁繩系在了自己的腰間。

康絳雪道︰“你要下去？”盛靈玉點頭。

這種情況除了下去也別無他法，康絳雪握住了繩子的另一端，堅定道︰“好，我拉你上來。”

小皇帝的神情嚴肅極了，盛靈玉的心中湧起了另外一種朦朧的感覺，但他並未說什麼，拉進繩子自井口順了下去。“那陛下稍等。”

這一段等待的時光對小皇帝來說極其漫長，也許現實並沒有那麼久，但小皇帝的主觀感受卻非常不好受，他怕楊惑死了，怕盛靈玉出事，又怕在這種時候那群侍衛會臨時折返。

種種的恐懼交織，康絳雪只能緊緊握緊那段繩子，不知等了多久，才感受到繩子的另一頭傳來了拉力。

盛靈玉！

康絳雪有所感覺，拚命地往上拉，小皇帝的身體細皮嫩肉，手心被繩索磨出了傷痕，痛得他咬緊牙關，險些哀嚎起來。

很重，手也疼，可他知道，井下的盛靈玉只會比他更加累更加痛。康絳雪撐著一口氣，拚死拽了好幾分鐘，終於，一雙手在他的萬千期待中扣住了井沿。

盛靈玉爬了出來。他瞬身都濕透了，在這寒冷的冬夜，看著都覺得冷，在他的背上，趴著同樣濕透的楊惑，康絳雪幾乎無法想象，這樣一口井，盛靈玉到底是抱著怎麼的毅力帶著一個成年男子爬上來的。

然而時間太急，康絳雪根本沒有時間去關心盛靈玉，他趕緊把楊惑放平，注意到楊惑的頭上有兩處石頭劃出的傷口，都見了血，但都是擦傷，並不深，楊惑的身上也沒有刀傷，應該並沒有被侍衛們用兵器傷到。

這些都很好，可楊惑卻毫無意識，康絳雪去探楊惑的鼻息，結果一無所得。

沒氣了……

真的沒氣了。

這！楊惑不是正派渣攻嗎，不是要笑到最後嗎？那他起碼也應該把苻紅浪搞死再死啊！怎麼會死在這個時候，死得這麼沒有價值。

康絳雪克制住心中的慌亂，馬上如同上次照顧盛靈玉一般快速清理了楊惑口腔裡的異物，爬上楊惑的胸口瘋狂按壓。

盛靈玉想來應該看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但也並未發問，只是看著小皇帝繼續操作。這種圍觀一直持續到按壓結束康絳雪要俯下身去給楊惑度氣，就在小皇帝要貼上楊惑嘴唇的那一刻，盛靈玉忽然出手，猝不及防將小皇帝給拖了回來。

盛靈玉的力氣很足，這一下使得康絳雪直接倒回了盛靈玉的胸口，小皇帝完全怔住，驚訝地在臉上冒出來巨大的問號。“……你幹什麼。”

盛靈玉也開口，聲音莫名慌亂︰“陛下在幹什麼？”

康絳雪毫不猶豫道︰“我在救人。”

盛靈玉沉聲道︰“救人便救人，為什麼要……”

後面的話盛靈玉沒有說出口，可顯然非常難以理解小皇帝要和楊惑嘴唇相貼的行為。

康絳雪也不知道在一時半會之間怎麼和盛靈玉解釋人工呼吸的問題，乾脆回應︰“這是一種救人的辦法，你可能看不懂，但這個真的有用，上次你在江邊溺水，我就是這樣子救了你。”

提及跳江，盛靈玉也有記憶，可那時他在水岸邊醒來之後就急於帶著小皇帝藏身，根本沒有注意到在此之前是小皇帝救了他，還用了這樣的方法。

所以上次，小皇帝也是這樣……

踫了他的嘴唇？

他吻過他？

這個發現來得特別不是時候，盛靈玉心裡非常清楚，卻還是不合時宜地一陣心慌。

救命的關頭，康絳雪沒有耽擱的時間，他再次俯下身去，然而沒等踫到，又一次被盛靈玉在中途拉住。

……

這？？？

康絳雪的臉上寫滿了疑惑。盛靈玉明明也想救楊惑的命，不然不會費這麼大的力氣把人撈上來，可既然如此，為什麼一次又一次拉住他。

不等康絳雪得到答案，盛靈玉已然問道︰“必須這樣嗎？”

康絳雪道︰“對，要給他度氣，然後按壓，再度氣。”

盛靈玉亦知道時間緊張，他不再阻攔，反而擋住了小皇帝道︰“那微臣來。”

盛靈玉來？

盛靈玉……給楊惑做人工呼吸？

康絳雪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登時渾身都覺得不舒服起來。在這之前，他自己打算救楊惑，那當真是心無雜念沒有一點覺得不妥，可現在換了盛靈玉來給楊惑做人工呼吸……他忽然就覺得不行了。

哪怕知道是救人，但盛靈玉親楊惑……康絳雪想想都能去世。

也許劇情在某天終究會把盛靈玉和楊惑拉在一起，可現在還沒有發展到那個地步，康絳雪一點也不想看到他們倆有親密接觸，小皇帝不能容忍，用力拉住要俯下去的盛靈玉道︰“不行，我來。”

盛靈玉的神情間出現了微妙的復雜感，他道︰“……不可以。”

康絳雪道︰“怎麼不可以，你想讓他死？”

盛靈玉道︰“不想，所以我來。”

你來什麼來，你不能來！不能！康絳雪和盛靈玉陷入僵持，甚至升起了一股要不乾脆讓楊惑就這麼乾脆死了得了的可怕想法。

就這一刻，躺在地上的楊惑自己嘔出了兩口水，緩慢地睜開了眼楮。

醒了！？

……如此遭遇都能自己醒來，不愧是正牌攻的排面。

康絳雪和盛靈玉一同望過去，楊惑仰望著天空，目光一片空洞，過了好半天，他的兩隻顏色不同的眼楮緩緩聚焦。

一腳踏進鬼門關死裡逃生的楊惑就這麼沉默了片刻，就在康絳雪猶豫要不要叫他一聲時，楊惑面無表情的臉忽然拉出了一個無法形容的笑容，他驟然發笑，笑得東倒西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樣安靜的夜裡，楊惑的笑聲非常大，絲毫不加遮掩，很容易引來危險，然而楊惑卻像是絲毫不在意，笑得宛如一隻張狂的孤魂野鬼。

康絳雪被他嚇到，急忙去捂他的嘴︰“你瘋了？”

不等康絳雪踫到那人，楊惑自己先回過了頭，在康絳雪踫到他的嘴之前，他搶先掐住了康絳雪的臉頰，向前拉近了一些。

楊惑凝視著小皇帝忽然瞪大的眼楮，一雙異色的眼楮裡躥過了種種情緒，在他的額頭上，那條被小皇帝踹倒時暴起的青筋此刻還在相當活躍的跳動著。

楊惑面上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優雅笑容，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往外蹦道︰“臣就知道，陛下是一定會來救我的呢。”

這個‘呢’字不加還好，加上了真叫一個陰陽怪氣風雨欲來，再加上楊惑咬牙切齒的語氣，康絳雪不受控制地往後縮。

然而楊惑掐著他的臉不放，單手給他掐出了一個鴨子嘴。康絳雪迫不得已和楊惑有點泛紅的眼楮對視個正著，這一眼看完，他心裡立刻一聲接一聲的臥槽。

完了——

他早就知道楊惑不是什麼好東西，那一腳一定會得罪楊惑，可他還是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把楊惑氣到了這個程度。

這根本就不是生氣……

這分明是已經氣瘋了。

不知是不是剛剛險些死亡的經歷讓楊惑這個極其偽善的人觸底反彈了，楊惑此刻的狀態極其不對勁。

正常狀態的楊惑非常擅長忍耐，縱使不悅也不會暴露分毫，除非已經把刀捅進別人的身體裡，不然絕對不會露出一點的異樣，而此刻……

如果不是盛靈玉及時扣住了楊惑的手腕，康絳雪絲毫不懷疑楊惑下一秒就要把他的頭給掰掉。

康絳雪實打實的虛了，一個正常的楊惑已經讓他難以應對，而一個氣瘋的楊惑……

就問你怕不怕。

小皇帝瞬間老實了，他眨眨眼楮，完全不敢說話，楊惑卻還望著他，慢慢道︰“陛下有主意是好，不過怎麼不給人留機會呢，突然一腳，臣差點以為陛下其實是想要我的命呢。”

濃濃的威脅感，聽得康絳雪大氣都不敢喘，小皇帝超老實道︰“……怎麼會。”

楊惑還是笑︰“那怎麼說踹就踹呢。”

康絳雪特別想求求楊惑別再‘呢’了，可惜實際上根本不敢反駁，他梗了半天才道︰“腳滑、朕一時腳滑。”

如此應對，楊惑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他姑且停頓了一瞬，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嘲弄小皇帝︰“以前倒是沒發現，陛下這般能屈能伸。”

這會兒，盛靈玉扣在楊惑手腕上的力道已經大到了肉見可見的地步，盛靈玉肅聲道︰“楊惑，放手。”

楊惑顯然應該很痛，可在經歷了生死之後，這點痛帶給他的感覺非常遲鈍，他望著盛靈玉的臉好一陣，沒有急著放手，反而問道︰“靈玉，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嗎？”

盛靈玉被他問的一怔，楊惑很快道︰“你很挫敗，就像……”

盛靈玉望著楊惑，看到楊惑又吐出了幾個字︰“那天晚上的我。”

那天晚上，哪天晚上！？

盛靈玉怎麼可能會像楊惑？什麼亂七八糟的！

康絳雪聽得迷迷糊糊，但很快便沒來得及在意，因為楊惑終於放開了他的臉頰。

小皇帝低頭可憐巴巴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剛好錯失了盛靈玉在這一刻忽然變化的臉色。

就在此時，外圍響起了眾多的兵鬥之聲，有人在呼喊在哭嚎，各種兵器的聲音翻湧而來，交織在一起。

這些聲音昭示著宮中的叛亂已經全面爆發，危機感喚回了康絳雪的神智，小皇帝趕緊道︰“叛亂開始了，說不得要打進來，我們趕緊走吧。”

盛靈玉沒有異議，當即起身，楊惑卻坐在地上遲遲不動，他的神情看上去特別自在，明明同處在危機之中，他卻像是不要命了似的一點都不著急，甚至還有幾分耍無賴的意味，看起來並不打算要走。

康絳雪蒙了︰“你幹什麼。”

楊惑道︰“腿軟，走不動。”

現在這是什麼時候，楊惑竟然還是不慌不忙，康絳雪嚴重懷疑楊惑這是受了刺激開始放飛自我。

他頭痛地看了一眼盛靈玉，盛靈玉皺眉去攙扶，楊惑卻將盛靈玉推開，道︰“靈玉身上太冷，踫了更沒力氣。”

所以這是什麼意思？要自己背他？

……可康絳雪也背不動啊！

康絳雪有點不敢相信眼見著戰火要來，楊惑竟然還如此沉得住氣。他怎麼會一點都不著急？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康絳雪終究還是不相信楊惑沒對這場叛亂做準備，人一定有，但可能沒在身邊，可話又說回來……

如果不是人手，那到底是什麼讓老謀深算的楊惑敢自己一個人進禦花園。

康絳雪冥思苦想，忽然之間恍然大悟，他驚道︰“花園之中有密道？”

康絳雪脫口而出，說完之後才覺得不妥，然而已經晚了，楊惑全無驚訝地望著他，怪異地笑道︰“你看……陛下如此聰穎，我早該發覺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人覺得楊惑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東西吧？

***

看有的人說沒看懂，那我貼幾個補丁︰

1楊惑為什麼發瘋︰只是因為生死一線精神波動大，精神亢奮暴露了本性。

2那天晚上︰楊惑迷暈小皇帝被盛靈玉打斷的那晚。

3最後的早該發覺︰不是發現小皇帝是穿書啦，只是突然發現小皇帝藏得還挺深，試探一下發現小皇帝知道的更多，徹底確定小皇帝其實很聰明而已啦！原來小皇帝平時都是裝得，不能再當小傻子看啦！